第十五章 情字跌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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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回事兒?”輕飄飄一聲,七王爺從騾車裡踱出來。

“王爺!”侍衛立即跪下,他們帶來的戎裝號衣騎馬徒步佩刀握矛的兵丁們,也全都烏鴉鴉的跪下了,酒廬裡的人,該嚇癱的,本已癱得差不多,沒癱的,也膝蓋一軟、五體投地了。

七王爺微不可聞的嘆一口氣,走到打頭侍衛面前:“這整的是哪一出?”

侍衛抱歉道:“因為找不到王爺……”

“你就把朝廷囤在這邊的兵、錦城自留的兵、甚至太守府裡自備的家丁,都叫出來了?”七王爺打量著他帶來的人。

“是。因為屬下擔心王爺……”

“但你有沒有想過,”七王爺道,“我如果落在某人手裡,那人如果能在這種地方不驚神不動鬼的把我擄走,你叫出這麼多人來,也未必搜得出他,如果搜得出他,他說不定魚死網破,殺了我算數?”

“屬下,屬下……”侍衛額頭有豆大的汗。

“你起來,”七王爺親手攙起他,在他耳邊低低道:“殺了我,反正印還在,是不是?”

侍衛“咕咚”又跪下去了。

滿地的人,本來看帶頭侍衛起來,也想跟著起,起到一半,只好又咕咚跟著跪下。一起一落,格外磕得膝頭疼。

“給你。”七王爺居然解下自己的印,拋給他,“這樣你放心了罷?”回身走開,扭頭衝他擠擠眼睛,“不過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在錦城,我如果死了,你也要死。”

侍衛的臉變得非常難看,又不得不問:“您要去哪裡?”

七王爺越行越遠,可侍衛一直膝行追著他,這使得七王爺說的所有話,儘管聲音不大,侍衛也聽得清清楚楚,也使得侍衛可以用備顯謙恭的聲音詢問他——當我們不得不放大音量的時候,我們就很難顯得謙恭了。在這時候,侍衛可不敢表現出哪怕是一點點的冒犯。

七王爺停下腳步,道:“你在這裡等等我,”指著騾車,“我只是進那兒說幾句話。”

侍衛就只好不再追他,乖乖的跪著等了。他拼命的想:車裡到底是什麼人,王爺要去說什麼話?

七王爺去問的是雲華的姓字、住址。

雲華給了他一個假的。

這也不打緊,兜兜轉轉,最後他終於跟她定了親,還把她一路劫回了京師去。

其實那就是要對唐家發動攻擊之前的要緊時候了,七王爺發現雲華竟跟唐靜軒也有牽扯。都怪她太招人憐、又太任性妄為,有把柄落在唐靜軒手裡,唐靜軒倒是憐香惜玉,替她遮掩了,過程是有礙國法的。七王爺想著,倒可以借這事兒,給唐家加個罪名。但雲華卻須帶開,免得受唐家牽累了。

為此見,他把雲華丟進馬車,一路顛簸趕回京都。

路上他們曾在客棧歇息。服侍的婆子太蠢了,是七王爺親自拿手巾給她揩面、又要給她梳頭,她還不領情,往後一避,都要自己來。好歹他是幫她分了頭路,她自己梳了兩條麻花辮,笑道:“哪,像不像鄉下的大姐?”他看了,但覺這如果是鄉下的大姐,也無怪多少田園詩人要常住鄉間了。

他也曾拖她手過來,要把他的名字寫給她看。她奪回手,拋眉筆給他。他就在她注過唇的胭脂紙上,寫了個“璴”字,給她道:“喏。”一手半壞不壞行楷的“璴”字,寫在她胭紅唇印邊,她看了,擱在袖中。他明知她是怕字跡留在外頭被人見著有所不妥,才收起來的,並非對他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卻任何細微微的歡喜。

等他們終於近了京城時,棟勳來迎他。

棟勳大將軍的人馬,旗幟招搖在不遠處。棟勳本人則下馬向七王爺參拜。

七王爺下車答禮。車子實在是顛得筋骨都痠痛僵木。三個健兒扶著他,他才能勉強把腰彎一點兒下去,棟勳將軍趕緊攔住了他:“王爺連日車馬勞頓,快別多禮,末將怎麼受得了!”

七王爺肚子裡嘀咕:知道我連日車馬,你還來攔我做啥?——咦話說,你咋知道我連日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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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棟勳將軍可不是什麼微末小將,人家是將軍世家中最忠於皇帝的那一家,出的最優秀的子孫,親自負責皇帝御前警戒,皇上信任他,比信任皇后還多。

他帶著隊伍到京畿來幹啥呢?練兵來的?

“末將帶一干兒郎,在此夏練三伏。”棟勳將軍睜著眼睛說這話一點都不臉紅,“王爺去末將帳中小坐片刻可好?”

七王爺才不想去他帳裡小坐好不好!片刻也不想。

棟勳將軍似乎無意的向七王爺揚了揚手,掌心露出一塊牌子,軟金底,嵌著豔紅色寶石,寶石成花狀,花萼也是純金打成,花葉上的紋路則似乎盤成了幾個字。

沒有任何人能認識這幾個字,因為它們不是字,只是“符號”。皇上與七王爺約定,見到這幾個符號,表示持牌者奉皇上令諭。

當時七王爺皺著臉皮道:“那要是有人偷了皇兄的牌子,要拉弟弟去剝皮,弟弟也只好讓他剝了?”

“要是有人能從朕手裡偷這牌子剝你的皮。”皇上眼睛一瞪,“朕不如把江山送給他!”

七王爺只好不說什麼了,但腹中難免有微詞,以為這佈置非常的危險而且不必要。

想不到今兒就遇見了。皇上是遇見什麼事,把這麼不必要的佈局付諸實施?

又或者——棟勳將軍想剝王爺的皮?

七王爺瞄一眼棟勳將軍、又瞄一眼棟勳將軍,這男人也屆中年了,總是一雙笑微微的桃花眼,鎧甲下的身體,健壯得無以復加……呀,一想到他的身體,七王爺就有點發熱。

“棟勳將軍是一定不會剝我的皮的!”七王爺下了這樣的決定。嗯,因為這位將軍也曾經被七王爺拐到床上過。嗯,還因為棟勳將軍在床上的表現其實很溫柔……

“好,我跟你去!”七王爺道。

棟勳將軍在鐵盔下微微一笑。

“可是我這車裡……”七王爺回視馬車。

“你又拐了誰家的漂亮童子來?”棟勳將軍拐七王爺一肘子,“我可要吃醋的!”

“你、你真的會吃我的醋?”七王爺喜出望外。

棟勳將軍的眼睛眯一眯。七王爺頓時一縮脖子。

七王爺的馬術箭術都是棟勳將軍親手幫忙打的基礎,兩人說起來有師徒之份。那時候,七王爺才十四歲,棟勳將軍二十四,已經頗具威儀。七王爺扎不準馬步、挽歪了弓弦,棟勳將軍不用開口訓斥,只要眼睛眯一眯,七王爺就心驚肉跳。後來七王爺居然成功把棟勳老師拐到了床上,而老師在床上居然曲盡溫柔,真讓人驚喜……嗯,不過,老師只要眯一眯眼,七王爺還是很害怕的。

這一眼的意思就是說:你小子蠢到了一定檔次!還不放聰明一點?小心我罰你做兩百個挽弓動作!

當下七王爺低頭順耳,似只乖得不得了的狗狗:“將軍……”

“來來!王爺無召回京,皇上一定不喜。不如來跟末將參議參議,看怎麼找個藉口?”棟勳將軍的桃花眼,在盔甲的陰影裡又眯了眯,還是笑著的,但笑出一股子凜厲。

七王爺反應過來了,跟棟勳將軍一樣大聲:“是我魯莽了!還想求皇兄讓我跟這孩子留在京城呢,他氣頭上怎麼會答應。唉,將軍,您替我想想辦法。”

棟勳將軍的唇角終於讚賞的勾一勾:“你把這孩子先寄在我府裡,我就不生氣,還替你想辦法。”怪親熱的攙起七王爺的手,“先坐坐!這車子,我替你照顧。”

七王爺只怕雲華驚慌,踩著車轅要給雲華再做句交代。雲華看不見外頭,聲音也只隱隱聽到幾句。七王爺的腦袋探進來,想說什麼,因了棟勳將軍剛剛這一番舉止,想附近肯定有什麼耳朵,又不敢亂說,急得在嘴唇裡囁嚅。雲華也知必有變故,見他這樣急,倒可憐他,抬頭在他額頭上輕輕按了按,小聲道:“沒事,你去罷。”

七王爺拉了拉嘴角,深深望了她一眼,去了。

這一去,是良辰美景虛設。

雲華被餘夫人看中,施以哀兵之策,一副餘和瞬離了她就再無法成家立業的危險,竟勸得雲華首肯,寧可對不起七王爺,也要去救餘和瞬。雲華且替七王爺找了另一位王妃!

再之後,他仍然因緣巧合識破了周蘭芝的女兒身,情字跌宕,卻再與雲華無關。

雲華一生未嫁,便與朱櫻耳鬢廝磨、暖玉溫香。歲月是條潺緩的河,在夢裡這樣流過。

七王爺醒來,眼角跌落一滴淚。

他只當夢境荒唐,怎知會與朱櫻的契合?

那是神應許他們的另一種可能嗎?如果有一個人不同,世界的走向會怎樣的不同?

雪宜公主始終保持緘默,神色僵硬,等朱櫻和七王爺都說完,方道:“胭脂顏色和得夠了罷。”

一邊說著,一邊他們已經不知不覺做出十餘盞胭脂水粉,確實是夠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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