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敲個鳳印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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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王爺居然老老實實的回答人家的諷刺:“我的先生?不敢說。不敢說。怕給先生丟臉——先生實在也訓誡我,別提是他的學生了。”說到這句時,他臉上浮出微妙的微笑,像山嶽裡泛起的微雲,輕曼朦朧。

唐靜軒聽說過,七王爺的啟蒙老師,是朝中有名的大將:棟勳將軍郭永澈。

一般來說,武人都不通文。能通曉文字的,就努力考功名去了,才不要進軍伍吃苦,還要被文員們看不起。但郭永澈是個例外。

他出自軍旅世家,而且是最忠於皇帝的那一家裡出的最優秀的子孫,先帝信任郭家,比信任皇后還多。郭家倒也沒主持過什麼大戰,所以在民間的鋒頭沒有某些邊疆名將,譬如餘秋山老將軍那麼奪目,但他們持掌的是京都內府諸軍營,可以說皇家把命脈都交在了他們手裡。

這種情況下,郭永澈像其他貴胄公子一樣自幼讀書,但絕不能離開軍營。也正是在這種背景下,當今皇上把七王爺交給了他。

七王爺從小恨讀書,這也真是出奇了。別的孩子恨讀書,是讀怕了,又或被打怕了。七王爺還沒讀過書呢!也沒人打他。他不讀。憑人怎麼軟硬兼施百寶出盡,他不讀就是不讀,怕得跟上輩子的宿敵似的,寧死也不讀,氣得太后都哭了:“小七,你下來,娘保證不逼你了。”

七王爺蹲在桌子上歪著腦袋,還跟她要保證:“真的?你敲個鳳印給我看?”

那桌子也就易澧那麼高。所以七王爺有機會跳上去,然後威脅人家,誰再叫他上學讀書,他就跳下來死給誰看。

照這高度,他是死不了的。他擦破塊油皮,底下人就要死一窩了;他拐個腳,底下人就要死一堆了。底下人要是硬把他抱下來,他吵嚷哭喊非問個大不敬,估計也有得個麻煩。所以底下人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就去請太后。太后真去請鳳印。請鳳印就驚動了皇上。當今皇上在守成之君裡也算得英明神武了,還是被搞得頭痛得搓太陽穴,問左右:“如之奈何?”

棟勳將軍當時也就是個初生之犢的少年,也不怕死,在宮裡見習,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二話不說就把七王爺抱下來了。七王爺真踢騰著腿,嚎了兩聲:“你這大——”喲!瞅見了棟勳將軍的臉,踢騰的腿就捨不得踢出去了,手摟著人家的脖子,臉貼著棟勳將軍的胸,甜甜問:“大哥哥你姓啥呀?”

皇上臉抽搐了兩下,就叫棟勳將軍給七王爺教書認字。七王爺也真夠堅持原則的,還是不要。皇上也真夠睿智的,說:你不要,我就調棟勳到邊疆去。

七王爺就從了。

從著從著,他就把皇上的棟勳將軍拐床上去了。以至於皇上那個愧怒啊!對不起世代忠良的郭家啊!他打算把掌上明珠九公主迴雪嫁給棟勳將軍作補償啊!郭老將軍算是腦袋清楚,堅辭不受。不然這倫理問題就更混亂大了——當然,皇家也不那麼在乎倫理。但總歸是個醜聞不是?

此事不了了之。棟勳將軍還在京裡,不過不再進宮門了,只在外頭處理事務。

跟雲劍江邊擒盜一樣,七王爺與棟勳將軍的來龍去脈也有無數個版本。唐靜軒也無法證實細節,就只能知道個大概——

總之七王爺的啟蒙先生就是他的床上先生。

別人對七王爺無禮,唐靜軒本來要攔著的。但七王爺如此“坦率”,還露出了那麼憧憬而悵惘的微笑,唐靜軒心頭一惡寒,手一抖,就沒能及時攔到位。

人家又問七王爺了:家裡在哪當官?或者說,在哪發財?

這其實是掂掂七王爺的斤兩,惹不惹得起?

唐靜軒滿頭黑線,這次是非攔著不可了。

但七王爺又搶先回答了。他抱拳作一圈揖,動作儼然是很客氣,措詞也很客氣,腔調卻從頭到尾很欠扁:“旁無什麼財路,不過祖上置了些地,我們子孫不肖,就是給祖宗看地的。”

“多大的地?”人家居然還問!

“我也不太知道。”七王爺四兩撥千斤,“帳簿太複雜了,我不會看。”

唐靜軒怎麼覺得是七王爺在調戲錦城名流們?為免鄉親們出更大的醜,他把這話頭打住:“還是看誰的卷子奪冠罷!”

誰能奪冠?自然是澹臺以。但他的優勢也太碾壓了,老叫他坐莊,未免無趣,大夥兒硬推唐靜軒同享殊榮,唐靜軒也便卻之不恭。

七王爺“咭”的一聲笑。雲柯原已矚目於他,這時便問道:“兄臺笑什麼呢?”七王爺道:“我想唐公子這樣寫得好的,還不如我這樣寫不好的。我寫得不好,人家要推我,我知道準是拍我馬屁,不能當真。唐公子寫得好,人家要推唐公子,唐公子就不知道是真的還是馬屁了,豈不為難得很!”

一時諸人臉色都很精彩,不知該笑還是該惱。蝶笑花似乎也對他不舒服,輕輕甩出一句:“聽公子此言,是經常被人拍馬屁的咯?”

七王爺望著蝶笑花發呆。

蝶笑花有些不悅的偏過臉去。

自有那護花心切的,雖然此時也看出七王爺來頭必定很大,仍然要站出來擋住七王爺過於粗魯的目光。

七王爺擊節了。

他擊節讚歎道:“美哉!妙哉!”

他看著蝶笑花就好像屋裡沒有任何別人存在,而他的心也沒有任何籬障,就這麼赤誠火熱的拿出來給蝶笑花看了。

他對蝶笑花誇道:“馬屁這麼粗俗的字,本來只有我這種人說說才不要緊的。棟勳都不要說的。怎麼你可以說。而且你說出來還這麼美?你是觀音嗎?粗字被你淨水一洗都乾淨了。”

好肉麻的真心話。

唐靜軒這才真正領教到什麼叫作“七王爺的力量!”他全身熱辣辣、酥麻麻的,竟覺得自己在這裡是多餘的,又不知如何才能避開。

別人一時還不知“dongun”指的是誰。但他們都跟唐靜軒一樣,瞬間被七王爺熱浪所襲,竟不知腦袋裡該想些什麼、嘴裡又該說什麼。

蝶笑花柔然伏在座席上,凝視七王爺,似乎也是平生第一遭遇見七王爺這樣的人,竟至不知如何是好了。

這時候,有人上樓來。

踏梯而上,步若遊龍;門口頓一頓,凝如峙嶽。

眾人回頭看他,但見那雙英氣的劍眉,在錦城從沒這樣的凜;那雙明邃的眼睛,也從沒有過這樣的怒。

謝雲劍。

謝雲劍還沒說話,七王爺已經歡脫的迎了上去,兩手抱在胸前像只乖得不得了的小鵪鶉:“噯呀!你來了?太好啦!我們在這兒吟詩作對呢!二聖聽說我如此文雅了也一定欣慰,對不對?你看你看,這是我們的詩。題目是贈美人。你做個,做個。你要成不了魁首,美人就由我抱走啦!因為我對美人的心最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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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這到底是什麼邏輯?

所以雲劍根本就不理他,揪著他的衣領,就把他提起來了!

唐靜軒伸手:“哎——”

雲劍直接把七王爺拎到外頭去了!

清風明月的振風塔頂,響起一頓咆哮。聲音壓得極低,沒人聽出那是罵什麼。但據知情人後來透露,既像雷公爺爺訓小兔孫子,又像潭底黑龍痛罵傲嬌小蝦米。

罵完了,那雷公、那黑龍王,就黑著一張臉回來了。

那小兔孫子、那小蝦米,就乖乖抱著兩隻手躡著小碎步跟在後頭,低著頭。低著的臉上還是那笑迷迷的神情。一雙小胖手把筆墨拿出來,給雲劍前面一放:“寫啦!”

雲劍就揮毫:“卿實有瑕,奈何天下更無美甚卿者;問吾豈專情?自顧心心念念,曾無他方可駐。風兮好事,撥弄眼前竟致隨於風乎;嗟命惟多騫!仍求步步行行,皆得某子相隨。”

寫完了,俊臉微紅,把筆往桌上一甩,問:“滿意了?!”俊目往旁邊一掃。

唐靜軒被掃到,覺得自己很無辜:又關他什麼事?

哦對,若非他爽約,雲劍也不會找過來?若非他帶著七王爺上塔,雲劍也不會在眾人面前丟人?

這個邏輯好像還是有哪裡不對……唐靜軒埋頭作想。

雲劍問七王爺:“你的承諾呢?”

七王爺笑迷迷、迷迷笑,用嘴小心的吹乾墨跡,道:“唔、唔。”

“唔什麼?!”雲劍又要上手了。在眾人面前,硬是一點都不給七王爺面子。

七王爺連忙把字捧到蝶笑花面前:“瞧,他對你的心,我幫你逼出來了。你可以跟我結為好友不?”

雲劍臉色又往下黑了一黑:“什麼?不是我幫你寫一副聯,你就乖乖回去禍害棟勳?”

“是啊。可是你能寫這麼好,一定是你的心聲嘛!既然不是對我,那肯定是對蝶老闆嘛!乖,不要否認了。我都能面對皇兄,你一定可以面對你爹的!”七王爺揮舞著兩隻小肉手給雲劍打氣。

蝶笑花調整了一下坐姿,恢復了好整以暇的神情。

常年給人唱戲,難得也有看人家好戲的機會。唔,他怎麼覺得心情大好,只怕事兒不夠大呢?

雲劍徹底黑化,拎著七王爺的領子,輕車熟路又出去了!

一群人留下來石化、並且篩糠:什麼皇兄?什麼棟勳?唐長孫引路、謝公子被挾持,這莫非是……

“那在下先告辭了?”雲柯覺得還是先溜得好。

外頭似乎傳來揮拳聲。

蝶笑花倚在視窗,帕子一揮,嬌滴滴一聲:“噯喲!要出人命啦——”

呼啦啦,塔下冒出一隊大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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