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要騙我哦，我已經做好接受的準備了。”葉好雨俏皮的笑，然而聲音突然下嚥，硬生生滑低幾個音調，好像用心臟的血塗染一朵嬌豔玫瑰花的夜鶯，遇見黎明時發出的哀鳴。隱忍而無助的微聲抽噎，肩膀劇烈的抖動著，兩隻手的骨節握得發白，指甲掐進肉裡，溢位一絲絲血紅，苦澀的味道在咬破了嘴唇的口腔裡發酵，似乎是倒流的眼淚。
“小少爺……”李允濯緊緊抱著他，褪掉偽裝的面具從空洞的眼睛留下血淚，漆黑如夜的眼瞳掙扎在痛苦搖晃的邊緣。
何嘗不想……替他實現願望。
微小的，強烈的願望。
只是要他活下去而已。
雙臂深深環抱著瘦弱，隔著衣服也可以感覺到從孱弱的骨頭上傳來的震顫，那種從骨骼的縫隙中，生長神經的角落裡，從每一個細胞，每一個神經末端，都釋放著戰慄的壓抑的氣息，和極度驚恐可預見失去的悲傷，讓他留戀不舍的想要回頭。
“不要……不要看我的臉……”趴在肩頭的震動陣陣加劇，泣不成聲的言語宛如竊竊的囁嚅，“告訴我，告訴我吧，翻譯的內容……我可以接受的，其實我一開始就做了最錯誤的決定，我應該陪著你，知道你任何要做的事情，並且和你一起承擔所有的傷痛！而不是接受所有人無休止的關心和保護，讓你獨自承受一切……這一生太短，是我太任性，是我不夠優秀，如果，如果一切還可以挽救，我想用我的生命——”來拯救你。
葉好雨已淚流滿面。
“噓，小少爺，噓。”李允濯終究沒有回頭，只是緊緊抱著他的少年，輕輕拍著拍著他的肩膀，用枯澀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輕說，“不要繼續說，它會聽到。”
跳脫輪迴，卻還被困在輪迴裡嗎……
葉好雨疲憊的閉上眼，卻發覺自己已經沒有辦法流出一滴眼淚了。
“那麼小少爺，”一張紙遞到自己眼前，少年聽見了自己喜歡的人的聲音。那聲線暖如陽光，就像初次見面時那樣溫和，“來聽聽最後的翻譯，這好像是我第一次教你說俄語。”
“全體撤退，重複，全體撤退。”
“爆破組撤離，重複，爆破組撤離。”
耳機裡傳來緊急的命令，這是要所有人員全部離開的命令。
“就讓他一個人去了嗎……”
實習生看著那個離他們好遠，背向而馳的年輕男人，一時間愣住好久，直到他的上司走到他面前，他才反應過來：該撤退了。
“不然呢。”上司這樣回答他，“他和我們簽署了秘密協議，這個事情只有他能完成。”
實習生欲言又止：“可是……”
“不要再問了，這是上級做的決定。我無權知道他們協商的具體內容，記得遵守紀律。”上司再三強調，然後拍了拍面有心事的年輕人的肩膀，嘆口氣，“給我撤退。”
“是。”
實習生再度望了一眼廢棄的工廠，天上的雲不知道什麼時候飄了起來，將在地面上一片陰影。
起風了呀。
葉好雨覺得自己是第一次失去了主角光環，和人群向著同一個方向撤離著，這並不科學啊，這時候他應該止住腳步，向工廠的方向在夕陽下奔跑的。
可是，好像不能了。
一直到最後分別的時候他都沒有再去看李允濯的臉。
只要看到了，他就不會走了。
“這句俄文的意思很複雜。看上去只是很簡單的字元對麼小少爺。”
寥寥數筆，的確看不出什麼內容。
“阿尼亞公式與其說是計算，不如說是新增內容，為了將語句顯示的更加通順完整。只是，因為是人為的新增內容，所以，主觀性極強，與原來遺留資訊吻合的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而老師留下的資訊，我卻會百分百的猜對，無論何時，所以——”
所以，他擺明了要你去陪葬。
“深埋在地下的密碼為39275691，常見的八位數密碼。只是令人遺憾的是，在解開密碼後，爆炸時間只會相應延長十五分鍾，並且熱感應系統會立刻開啟，解開密碼的人必須握住熱感應線，一旦檢測不到熱感應，爆炸也會立刻發生。所以我會一直留在那裡，直到十五分鍾後。”
老狐狸……讓他死的太便宜的！
葉好雨紅著眼頂風繼續往前走，十五分鍾……只剩下十五分鍾了啊……十五分鍾之後這裡就會爆炸，一切就都沒有了……李允濯，一個人呆在廢棄工廠地下的李允濯，就站在炸彈旁邊等待著死亡的李允濯，就要再度和自己說再見了。
“還有四分鐘，我的小少爺是時候要從我身邊離開。”那個人用輕鬆的語調告別他，“再見了小少爺，我可愛的小傻瓜，我最喜歡的小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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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
再見李允濯。
不……是永別。
沒有一句再見可以這樣沉重，他經歷過的所有永別，也遠不如現在這樣的慘烈。
好歹留個念想給我……
哪怕只是手機鏈也好……
等等，手機鏈……手機？
沉浸在哀傷氣氛中的葉好雨趕緊掏出不知不覺裡震動不停的手機，通訊人上面‘李允濯’三個大字無比清晰。
“喂？！”
少年睜大眼睛，大聲對著通話鍵喊道。
螺旋槳的聲音在遠空中迴響，隨後一架架直升機向著天空飛去。地上的工廠越來越小，那些本該沉默的斑駁，遮擋了陽光的葛藤，冬雪裡還沒化開凍結了的水潭，還有牆角覆蓋的青苔，又要陷入一個滿目瘡痍的夢境中。被雲層覆蓋的太陽從陰影中探出一角，靜靜將一絲輝光從空中降落，照在無人的空地，彼時嘰嘰喳喳的麻雀落在地面啄食，那種安逸的氣氛，好像什麼都不會發生一樣。
“離開。”葉靜雨低頭看了看手錶，覺得時間差不多。
“先在這裡停一會。”從沒上飛機起就一直打電話的葉好雨這時開口。葉靜雨知道弟弟這個時候會跟誰打電話，因此並沒有阻止他。
駕駛員表示很為難：“可是小少爺，不走的話恐怕會有危險。並不是說只要離工廠遠就行，爆炸產生的氣浪範圍是非常廣的。”
“就在這裡停一會，就一會。”少年堅持說。
“好吧，但只有一分鐘，其他飛機都開走了。”
葉好雨點了點頭，然後對電話說：“我在上空看到工廠了，就在正前方哦，我過一會也要離開這裡了，我們的直升機是最後一架停在這個上空的了，是不是很酷。然後……然後離開了這裡，我就不會再和你打電話了，別問我原因，我是不會回答你的。幹嗎，追根追底的很有意思嗎，還笑，怎麼沒把你手上東西給笑掉了，這樣我們就可以‘boom’的一下在天堂見了。哦，你說那麼嚴肅幹什麼，我就開個玩笑而已，最後一次開玩笑了，你還不讓什麼意思！你以為我想的嗎？又不是沒死過，這些概念對我來說毫無意義……老實說，我真沒見過你這麼厚臉皮的，你這樣的人真討厭，我都不想理你了你還打電話過來，我才不會想你呢，我才不會搭理你呢，我才不會想要你一直一直陪我呢，就算隔了幾次輪迴，就算跨越了多少次陰陽分界，我也沒這麼期待你可以回到我身邊……”
身邊藍格子襯衫的少年沉默的從口袋裡掏出面紙，遞給他的小主人，通話過程中已情緒決堤的少年紅著眼眶，一臉茫然的看著紙巾，直到感覺到手背眼淚的熱度才慌亂擦掉。
“小雨，我們該離開了。”
哥哥的手搭在自己肩頭，紅著眼眶吸了吸鼻子的葉好雨明顯的感覺到了兄長關切的眼神。
少年於是勉強咧開一個笑臉，看著面前飛速後退的景色眼睛不眨：“不早了，我走了哦。”
“嗯。”李允濯輕輕說道。
“最後問你，還有別的話要對我說嗎。”
他只回一字：“有。”
少年頓時笑了起來：“什麼關頭了還給我來惜字如金。幹什麼啦，別搞得生離死別一樣！大不了我隔了幾十年，幾百年再來見你，到時候你要先找到我，告訴我我遺忘掉的一切，不許像這次一樣什麼都瞞著我，我會努力想起來的，會努力做的更好的。”
“好。”對方同樣笑了笑，隨後聲音頓了頓，“我有一件事一直沒有告訴小少爺，因為我不確定它的發生。爆炸之後，你去%（&a%……或者會有奇蹟。”
飛機顛簸的瞬間，電流陷入紊亂。
“什麼？！”沒聽清的葉好雨大聲問道。
“去俄羅斯找我。”
“俄……羅斯……”
“嘶啦……”
沒反應過來的剎那，徹底混雜的電流聲將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湮沒。
“嘭！”
沖天而起的火光伴隨著強烈的扭曲了空間的熱度呼嘯而來，將整片上空染上一層奇異的色彩，熱浪滾滾中，焦枯了的空氣，絢麗的大火，轟然倒塌的建築在眼前深深烙印，在記憶裡和刻骨銘心劃上等號。
“不……”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