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這件事給何副主任帶來了極大的困擾。

疑心病一旦有了種子，就會萌芽，瘋狂生長。它會像惡性雜草一樣，無盡蔓延，燒不死，斬不掉。

“可以！”

周燦答應他這個小小附加條件。

雙方也算是達成了口頭上的君子協議。

雪燕主任見得何副主任這個最大的‘反派’低頭，她不由喜上眉梢。沒了何副主任跟她作對，唱反調，科室的內耗很快就能恢復到正常水平。

胡侃主任在世時，心胸外科相當團結，基本沒什麼內耗。

所謂內耗，就是勾心鬥角，各種惡性競爭。

比如看到A醫生的病人有重大隱患，B醫生就是不吱聲。等著病人出事後，A醫生倒大黴。這種就屬於內耗的一種。

還有各種陽奉陰違，消極怠工，推諉責任，那就更不必說了。

現在透過這件事，把何副主任這個最大的刺頭降伏了，心胸外科將會很快走向大一統。

整個科室的綜合實力也會得到極大的提升。

今天真是一個好日子。

她找回了手術臺上丟掉的信心，又在周燦的全力幫助下，降伏了科室最大的刺頭。

“周醫生，現在咱倆也算是握手言和了，能否幫著一起分析下病人術後大出血的原因呀？”

何副主任對這件事情很著急。

特別是周燦對他一通嚇唬後，他特害怕這個病人毀他終身。

畢竟他現在的小日子還是過得挺舒坦。

能夠評上正高職稱，然後還能擔任科室副主任這種級別的行政崗位，日子再差都差不到哪去。一個月撈個大幾萬，就跟玩似的。

社會地位也很高。

“沒問題！下面我們就來分析一下患者術後大出血的幾種原因。”

周燦當場開始幫著一起尋找出血原因。

“我仔細看過那位患者的手術部位，造成術後出血的常見原因，大概有五種。如果能夠把手術記錄給我看一下，那就更好了。”

他也不是神仙，看一眼就知道患者是哪裡在出血，那是扯澹。

要是那麼容易找出病因，何副主任也不會被他拿捏成這樣。

“手術記錄我的工作電腦上就有，請兩位移步，到我的辦公室，我立刻調出來。”正常情況下，手術記錄不可能存在何副主任的工作電腦上。

這說明他已經自行想辦法調過來，試著尋找病因，結果失敗。

三人來到何副主任的辦公室。

開啟電腦，何副主任把手術記錄開啟。

“雪主任、周醫生，這就是手術記錄，請看！”

“燕姐，你坐吧，我在旁邊站著看就行！”

周燦畢竟是個年輕小夥子，身體素質好。雪燕主任工作了一整天，現在都已經過了深夜十二點，能夠看出她的臉上已經充滿疲憊。

她現在與周燦的關係親密，也不跟他客氣。

何副主任卻是把最大的希望放在周燦身上。因為在查詢病因方面，周燦一直很強。

“周醫生，委屈你坐這個小凳子。”

他搬了一個塑膠凳請周燦坐。

這服務，那是相當貼心。

成年人的世界，果然只有利益。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有的就是利益互換。

這邊剛坐下不久，就有值班護士驚惶失措的跑了過來。

“雪主任、何主任，不好了，12床的病人家屬剛才按鈴。我過去檢視，發現患者有休克跡象。”

值班護士晚上值班時，最討厭的就是按鈴聲響個不停。

忙的時候，一晚上很難有眯眼打盹的機會。

有時候，這床剛處理完，坐下準備歇口氣。另一床又按鈴了。甚至同時兩三張床位按鈴，忙得她們焦頭爛額。

“我馬上過去！”

何副主任一聽患者出現休克，頓時就慌了。

真是怕啥來啥。

這邊正在想辦法尋找出血原因，病人卻已經等不及，直接出現休克跡象。

周燦之前就跟他提到，患者已經出現嚴重的貧血貌，說明大出血正在加重。現在果然應驗。

“周醫生，你對各種搶救都非常擅長，過去一起看看唄！”

何副主任說這話時，感到特別羞恥。

他不但是老前輩，而且是資深的主任醫師。現在患者出現休克跡象，他卻要向周燦這個年輕醫生求援。

如果是普通的危重症搶救，他肯定不慌。

但是這位患者，他已經詳細瞭解過病情，眼下根本不知道哪裡大出血。這也就無從下手搶救。

像這種術後大出血，屬於體內出血，如果不能及時止血，輸再多的血進去都是杯水車薪。

而且輸血過多，會有許多副作用。

畢竟輸進去的都是經過處理的血漿，而且不屬於患者自己。短時間內大量異體血輸入，不說別的，光是血溫就不好控制。

其它的不良反應同樣很多，比如充血性心力衰竭和肺水腫，枸櫞酸鈉中毒，過敏反應等等。

試想，患者需要大量輸血的情況下，生命體徵肯定是嚴重不穩定的。

這時候再發生輸血不良反應，患者的生命就如那風中殘燭，真的是稍有風吹雨打，瞬間就滅。

何副主任的搶救經驗豐富，正是深知其中的兇險，才會放下臉面，主動向周燦求援。

“走，我陪您過去！”

周燦沒有推辭，站起身就跟著何副主任往外走。

幫人時最忌損傷對方的面子。

這是人家的尊嚴，一旦掉在地上，它就碎了。

幫人時，如果不給對方留面子，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那還不如不幫。

因為就算你幫了，對方也不會有任何感激。

事後很可能還會懷恨在心。

雪燕主任留在辦公室內繼續檢視手術記錄，她的理論知識很強，也得過胡侃主任的悉心傳授。說不定能有所發現也不一定。

周燦跟著來的病房，只見那個中年男子已經眼神澹漠，臉色更加蒼白，身體在微微顫抖。

引流出來的液體就是血水，色澤倒也不是特別鮮豔的那種。

“周醫生，你看現在怎麼治比較穩妥？”

何副主任的額頭上全是汗。

家屬則是趴在床沿嗚咽不止，估計都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先輸血補液，保守治療！”

周燦看過後，有著自己的判斷。

“可是他這體內出血止不住，輸再多的血都是個無底洞呀！”

何副主任沒想到從周燦這兒問來了這麼個結果。

保守治療，是個醫生都知道，還用得著問他嗎？

“先保住患者的命，我們抓緊時間找出血原因，到時候再制定相應精準方案。”

周燦見過各種搶救場面，比這個嚴重十倍的都見過很多次。

所以，他顯得異常澹定。

見過世面與沒見過世面，遇到事情時，表現完全不同。

那些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大老，都是在無數次危機中歷練出來的。

三年的規培經歷讓周燦得以徹底蛻變，或許還算不上大老，卻已經有了一絲大醫該有的氣定神閒。

“行，我立刻下搶救醫囑！”

同時下的還有病危告知書，這個要送到家屬手中。

按照醫院的規定，只要醫生判斷出患者有生命危險，就必須向家屬告病危。這也是讓家屬有一個心理準備。

患者輸血補液後，生命體徵有所回升。

不過這只是暫時的。

何副主任的辦公室內，因為時間緊迫，周燦只能以最快的速度看完手術記錄。至少知道切了哪些部位，做過哪些術中處理。

“因為時間非常緊，我就直接說可能造成出血的五種原因了。第一種，胸壁、膈肌與胸膜粘連分離切斷後，止血不徹底。透過觀看整個手術記錄，以及您平時的手術……風格，這也是最有可能的原因。”

周燦本來想說何副主任平時做手術有點馬虎，想想這話太傷人，就改成了風格兩個字代替。

“我也懷疑過是這個環節沒做好，不過為了保險，當時我還特意叫一助檢查了一遍。把出血點重新處理。當時的一助是姚醫生，他做事一向細緻，止血是他的強項，所以出問題的機率非常低。”

何副主任否定了第一個出血原因。

周燦點點頭，接著道“請問一下關胸縫合是誰做的？”

“是我手下一個主治醫生，縫合水平相當不錯。當時關胸縫合後，我也檢查了，縫合工整，皮層貼合嚴密。應該沒什麼問題。”

做這種大手術，何副主任不敢掉以輕心。

能看得出來，在各個手術環節，他都嚴格把關。

其實做任何一臺三級以上的大手術，沒哪位主任醫師敢掉以輕心，畢竟人命關天。真要出了事，對主任的影響很大。

搞不好就得吃官司。

還有，只要那位主任的能量沒有大到一手包天的程度，上面調查時，一些疏漏之處都會被查出來。

“第一個出血原因排除的情況下，我認為關胸縫合時傷及肋間動、靜脈的可能性極高。如果這一點也能排除，那就是置入胸腔引流管時傷及肋間動、靜脈。引流排出的液體色澤並不是鮮紅色，置入胸腔引流管時傷及肋間動脈的可能基本可以排除。如果傷的是靜脈，出血量應該不會增長這麼快。”

“綜上所述，故而我認定關胸縫合時傷及動脈的可能性最大。”周燦給出了自己的分析意見。

“我也懷疑是縫合或者置管時傷了動脈。現在聽了周燦的分析，我非常支援他的觀點，縫合時傷及動脈的可能最大。也只有這樣，出血量才會增長迅速。”

雪燕主任一直沒有發表觀點。

此刻周燦已經快刀斬亂麻，直接把出血原因給鎖定在縫合關胸這個環節上，她索性直接就跟著表態了。

“那接下來怎麼弄？”

何副主任已經亂了方寸，徹底沒了主見。

“唯一的辦法就是沿著原切口入胸，快速清除血凝塊，吸淨裡面的血液，修復損傷的血管。在這個過程中，需要快速補液輸血。”

周燦給出了解決方案。

若非萬不得己，剛做手術才一天多時間，絕不會再次開胸。

因為這對患者的傷害太大了。

眼下為了救患者的命，這應該是唯一的辦法。

“這……別的都沒問題。就是修復損傷的動脈血管談何容易。我擔心修復時間過長，患者根本等不到二次關胸就沒命了！”

何副主任深知開胸對患者的傷害有多大。

“我來操作即可。”

周燦不需要他開口，主動表示願意幫這個忙。

“謝謝！太謝謝了！”

何副主任緊緊握住周燦的手。

他非常清楚，周燦下班後一直陪著雪燕主任做手術到十二點，身體早就處於透支狀態。

這種情況下，還要為了幫他救這個患者，再次參與手術。

而且是周燦主動提出幫忙。

人非草木，豈能無情。

何副主任此刻就算是鐵石心腸，這一瞬間也是對周燦充滿無盡感激的。

至於以後會不會反覆無常，反臉無情，這個沒人說得準。

……

凌晨一點多，周燦拖著疲憊的身體從手術室內走出。

雪燕主任更是哈欠連天，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其實，她全程就只是陪在手術臺上，並沒有親自參與手術。

全程基本上都是周燦在主刀。

在這種需要快速開胸，快速清理、修復血管、關胸的情況下，周燦的手術速度快，成了救活患者的唯一希望。

快刀風格也讓周燦意識到手術速度的重要性。

太慢，很多時候都會受到摯肘。

“雪主任，周醫生，謝謝你們幫忙！”

何副主任看到患者經過手術搶救後，已經暫時安全了。他不由微松一口氣。

為了保險，患者送進了小ICU。

也就是心胸外科自己建設的重症病房。

呼吸科、腦外、心外、胸外、急診科這些科室只要有條件，都會建立自己的重症病房。

“別客氣！”

周燦擺擺手，心裡卻在滴咕，就希望這個老小子能記著今晚的好。以後少幹點缺德事。

“燕姐，這麼晚了，你的精神狀態極度睏倦，我建議別回家了。直接在醫院將就一晚。”

周燦對她說道。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

雪燕點點頭。

周燦看看時間，已經快接近凌晨一點半，估計回到八景湖的家，已經超過兩點。

當醫生可真是命苦哇。

還好，今天救了那麼多人，也幫著心胸外科暫時平息了內亂，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