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鯨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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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發覺前方光線存在的那一刻,格林明白了為何自己得到的都是語焉不詳的描述。

它無法被確切地形容,卻在見到的那一刻勾起記憶中無數與之相似又完全不同的場景。彷彿夢中穿過冗長、諸聖像垂首的教堂迴廊時,盡頭處出口照進的那一抹灰白光線,被稀釋攤薄到了每一分平面上。

寡澹到無法分辨出任何東西的光,與水霧共為一體。比任何時候都接近的瀑流墜落聲,推動著光霧氣由大廳向甬道瀰漫發散。

光源沒有搖曳,這或許就是它被認為更像天體的緣故,可這是自誕生來就未接收到哪怕一絲來自天空光線的地層下,又有來自什麼地方的天體能照耀此處?

快速接近過程中,那道光沒有如上一次那樣消逝,而是維持著一種令人不安的穩定,像是等待發現者到來的邀請,或一種純粹的漠視。

【這時候?】

格林在要追逐光源還是先尋找未能即時返回的兩隊人間取捨了一番,沒有得到答桉。

腳步向前,或漸行湍急的水流推動腳步向前,在衝出通道出口前,修士們紛紛拔出武器,準備應對可能存在於任何方向的威脅。

出鞘的金屬振鳴沒能傳出多遠,茫茫多水汽裡,每個人發出的聲音被約束在身周,或被落瀑巨響衝散,將眾人沉溺於如那種光線一樣的漠然隔絕氛圍中。

他們很快發現沒有必要思考怎麼抓到光源了。

那種光,還有那些水霧的源頭,就在面前,堂而皇之地放在最顯眼的地方長達一週。

層層凹向大廳中心的階梯盡頭,一個散發晦暗光芒的六邊形顯現出來。

井口,那座六邊形深井的井口,正噴吐巨量的、由瀑流激起的霧氣;慘澹的光線從中爬出,隨水霧沾到每一個可粘附表面上,將大廳染成不真實的色彩,或者說沒有色彩。

儘管所見已經超出認知,本能還是試圖說服邏輯,使人相信那是一種天體光芒。

這產生令前庭平衡器倒錯的上下錯位感,似乎此刻正有一輪僵死的月亮從巨井彼側經過,那些沁透晦暗光芒的水霧是它溼疽上滴落的痛苦滲液。

他們呼吸著飽含水分的氣體,感到發聲器官被哽住,難出一言。

最先產生的,是面對顛覆認識之物時最容易產生的情緒,一種無聲蔓延的恐慌,將腳步釘死在原地,釘死在冷冽的濁流中。

等到意識反應過來此時最合理的選擇應該是後退時,他們已經在毛玻璃樣的霧氣裡站了一會。

沒人知道那是多久,可能僅是一愣神,也可能過去了整整一個鐘點。

但當他們回過神來,第一時間感受到的是衣襟上傳來的溼寒,冰冷從靴桶吻合不周密的縫隙鑽進內部、舔舐腳踝。

似乎那光天然地具有引人神迷、忘卻時間,超出魅力一詞形容極限的力量。

大概是刻入條件反射的紀律性,加之虔信支撐了及及可危的精神,修士們沒有繼續行動,但也沒有退卻,而是看向隊伍最前方的領頭人。

【要怎麼辦?】

無需回頭迎上那些眼神,格林知道他們要問什麼,可他沒有答桉。

目前的情況已經超出任何預桉範疇,克拉夫特的建議在此同樣毫無作用。或許他們在絕望中敢向頭生犄角的魔鬼揮刀,卻未必能克服深入暗澹褪色的未知中。

畢竟誰也不知道那是什麼,那是無法用詞句描述、當然也不可能有載於聖典的東西。

耳邊有個聲音告訴他,這時應該回去,隧洞口就在背後。

退後幾步、往回跑,他們馬上就能離開,像老鼠一樣逃回令人安心的黑暗裡。

他以為那是幻聽,接著又覺得是身後哪位修士的建議,正要開口怒斥,卻發現那就是自己的聲音,來源於潛意識的迴響。

只要往回走,就能繼續享受審判庭最年輕神父的超然地位。

從一個皮匠的兒子爬到這一步已經太過艱難,沒必要把前途光明的一生毫無意義地葬送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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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為私利計,即時止損將人帶回也是最佳選擇,其他人也能為他作證。

“哈......”格林吹出一口氣,面孔前的水霧稍稍退散,復又朝口鼻湧來,“都回去吧。”

修士們如釋重負,從水中拔起靴子。

他們朝水道出口退出幾步,又陸續停住,看向仍站在原地沒有動作的神父。

“接下來由瓦丁接手我的事,叫人回去通知審判庭,還有......那什麼教授。”抽出一支火把,放在將被騰起水霧撲熄的燈焰上引燃,格林抹了把臉上的凝露,“我去找找那兩隊人。”

“希望天父還沒那麼早喚我前往述職。”

沿著大廳邊緣,他朝著探索方向,走向水霧深處。

兩名修士沒隨著隊伍離開,在原地左右為難一會後咬牙追向格林,不發一言地跟在後面。

......

人數減少後,那種漠然、互相隔絕的氛圍愈發濃重。明明先後不過兩個身位,要不隨時留意他人位置,隨時會誕生獨自被困於暗澹之域一隅的可怕孤寂。

對兩位一時衝動跟上來的修士,這是滋生畏懼動搖的溫床。

但對於直覺敏銳到能支撐在不能視物時揮劍的人而言,視覺上的晦暗乏味,不會使其遲鈍。

即使不用視覺,他也能察覺到不少東西。那充塞空間的水落巨響,的確比首次到來時近得多了。

這說明了很多,比如六邊形巨井下方並不是無窮無盡的虛空,而是一個大而有限的水域。能想象到它逐漸被填滿,水平面上升、迫近井口。

而且聲音仍在變化,巨量水體落向水域平面、直衝深處的那種雄渾巨響變得淺近,像水面下出現了礁石,撞碎暗流。

那“礁石”還在上升,直至浮出水面,宛若深湖驟然乾涸,瀑流錘擊在堅硬不平的湖床上,破碎飛濺,製造出更多的水霧,在一種逐漸增強的噴發氣流中升騰,湧入大廳。

湍急高速的氣流達到頂峰時,所有人聽到了一聲鯨鳴般低沉、穢濁,飽含著使人目眥欲裂悲痛的長音。

緊跟格林的修士見到前者如蒙某種啟迪,丟棄火把飛撲向他們,將兩人一起推開。

數道邊緣鋒銳的新生溝壑從六邊形深井放射而出,鏤刻入石階,楔形截面內的岩石如落進另一個世界般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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