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然打我?”
“我打你怎麼了!”
“你怎麼敢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
這樣的對話,只存在於電視劇的俗套劇情裡。
現實中,挨了這一耳光的年輕人只是有些發懵地捂著臉,看著自己的老師,看著這位自己父親的好大哥,私底下被他喊作齊叔叔的老師。
齊教授深吸了一口氣,看著眼前的年輕人,“知道我為什麼打你這一耳光嗎?”
年輕人搖了搖頭。
齊教授冷笑一聲,擼了擼袖子,“看來沒打明白啊!”
年輕人連忙道:“因為我詆譭了政府的幹部?”
齊教授搖了搖頭,“自命不凡,卻連自己身上這點東西都看不明白,我真不知道你那股驕傲勁兒從哪兒來的。就因為你爺爺你爸爸都是農學著名專家,給了你一個堪稱學閥的家境?”
年輕人默然不語。
齊教授點了支菸,“我這一巴掌,是替你爸打你的,你爸把你送到我的門下,又喊我一聲大哥,我有義務幫他扇你這一巴掌!”
“為什麼?我做錯了什麼?”年輕人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旋即心思一動,“因為今天那個髒小孩?”
“我打你,是因為你忘了本!”
聽了年輕人的話,齊教授一臉的怒其不爭,“你看看你現在,長得高,穿得好,家裡有錢,住在城裡的大房子,你是不是就覺得你高人一等了?放屁!”
“你的現在,是你爺爺,你爸爸,卷著褲腳,踩著黃泥,和農民打成一片,起早貪黑,在農村裡一天天熬出來的,現在你洗乾淨上岸了,居然嫌棄起農村裡的人了,你要不要臉?”
齊教授憤怒的話,說得年輕人腦子嗡嗡亂響,愣在原地。
發洩了一下,齊教授的怒火也消停了些,“當前的農村,的確發展得不夠好,但那是為什麼?是因為他們承擔了我國前幾十年工業發展的重擔,在國家的調控下,將本該屬於農村的收益源源不斷地轉為城市經濟發展的動力,被剪刀差,被吸血,但國家和政府沒有忘記他們的付出,農村人自己也從沒有放棄過自強,但誰也沒有資格從人格上看不起他們!”
“你覺得你比他們優秀,那是因為你有個好爺爺,好爸爸,好家庭。你多讀了幾本書,多見識了許多世面,吃的比他們好,穿得比他們好,抽的煙一根都能抵得上他們一包的價格,所以你嫌棄他們。但拋開這些你生下來就有的東西,你真的就一定比他們好嗎?你一直看不起的小吳,人家高考比你多考了整整三十分,就為了回報養育他的農村,報了這個專業。而你呢?你來讀這個專業是為了什麼?為了承襲和鞏固你那農學世家的地位吧?”
“我不是迂腐的老學究,父輩的奮鬥是你的資本,這沒什麼可指摘的,但你能不能在擁有了這些之後,也認真地為這片廣袤的土地,做點自己應該做的事情?而不是只是當一個光環下的無用軀殼?”
“你說那位霍書記沒有格局,人家恰恰是真正懂得農村,真正站在農村人角度去看事情想事情的基層好幹部。農村的經濟脆弱,禁不起胡亂折騰,你那些雄才大略,紙上談兵,一旦出了問題,那就是無數個家庭的滅頂之災。他為什麼要扣著產業園區這個點,就是因為這是他可控的!看你那洋洋得意的樣子,聽著你那些大言不慚的話,我真的都替你覺得害臊!”
“你回去吧!”齊教授將今天在心裡憋了一天的不快盡數吐出,心頭一輕,“你要是覺得心裡想不過,就給你爸告狀去吧,實在不行,給你爺爺打電話也可以,不過記著明天起來打,這麼晚了折騰老爺子我可擔待不起。”
年輕人張嘴想說什麼,齊教授伸手按住,“你現在最好什麼都別說。”
看著年輕人有些落寞地離去,高昂的頭顱耷拉下來,齊教授默不作聲,直到房門關上,才輕嘆了口氣,“這劑勐藥希望你服得下去,不然就只有讓你爸自己來教了。”
他將菸頭摁滅在菸灰缸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忽然笑著道:“這茶泡得倒是不錯。”
旋即搖頭一嘆,拿起紙筆,整理起今天的資料來。
辛苦來這一回,總歸不能負了那殷殷的期盼。
想到期盼,齊教授的手一頓,腦海裡最先想起的,竟是那一顆普普通通的糖,和那雙澄澈黑亮的大眼睛。
.......
與此同時,霍千里也同樣握著筆,整理著從齊教授等人處反饋的資訊。
齊教授說的問題都可以說是切中要害。
果樹這個產業的發展不是短期可以見到成效的,村民們等得起嗎?
他心頭焦慮,實則卻已有了答桉。
必然是等不起的。
除非,鎮上的財政可以源源不斷地進行資金注入,同時讓村民們有其他辦法可以增收。
而且,沒有拳頭產品,也是一個大問題,牛角村就註定只能在產業園區的這個螺螄殼裡做道場了。
就像一個安穩又低薪的工作,勝在安穩,卻又少了未來。
以霍千里的多年經驗,做農村工作,尤其是涉及到經濟產業,又怎麼能不穩字當先呢?
事情到這個境地,似乎又走到了死局。
先前資金和控制權的死局還未解開,眼下就又來了個難題。
但霍千里的性格,偏偏就是個頭鐵不信邪的。
他撐著腦袋琢磨著,有沒有既能安穩,又有奔頭的辦法呢?這個辦法,又能不能讓村民們等得起呢?
他在紙上畫出兩個圓,一個圓裡寫上產業園區四個字,這代表著安穩,代表著一切可控。
接著他提著筆,想了一陣,在另一個圓圈裡寫下了兩個字,增收。
只有增收,才能滿足村民的耐心,去做長遠的規劃;
只有增收,才能讓牛角村走出產業園區這個單一的收入來源。
接著他從增收那個圓圈裡牽出三條線,分別指向了三個小圓圈,依次填上柚子、紅橘、勞力這三項。
也是他能夠想到的牛角村可以發力的唯有的三個方向。
勞力迅速被他劃掉,如果勞力都出去了,村子也就荒廢了,和他最近見過的許多其餘地方的村莊一樣,空心化之後,再想起來恐怕就難了。
但旋即他又提筆,在一旁寫下幾個詞,基地務工、本地勞務。
這個種植基地如果能搞起來,必然也是需要一批熟手的,就如虎山村當年,務工的機會確實也不少,掙錢雖不多,也絕對比現在單純種地好。
同時,如果產業園區的新基地開工建設,大量的建築工程和後期運營、維護,也能提供數量不菲的工作崗位。
想到這兩點,他心裡稍稍有了些振奮,如果能把這兩點做好,再搭配一定程度的財政扶持,牛角村在果樹掛果之前的三五年,興許是能夠堅持下來的。
他接著將目光移向另外兩個小圓圈,圓圈裡寫著柚子和紅橘,這是他對牛角村產業設計的基礎,其中尤其以柚子更為重要。
於是他抬手在柚子上又圈了一下,思忖道:這柚子他私下送過不少領導和親朋,這些吃過見過的人基本都覺得不錯,甚至還有讚不絕口的,不提其中有多少人情客套,也足見這柚子本身的品質也著實可以,能不能以這柚子為核心,搭配其餘的蔬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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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江縣現在便有東江柚這個品牌,能否藉助其中的便利呢?如果能叫響名號,這個前途不就立馬遠大起來了麼!
可問題在於,如何操作呢?
複製一遍丹參當年走過的路嗎?但是丹參是有強大的種植基礎和廣泛根基的,在國內的競爭力也是十足,有科學的研究資料支撐的。
這個柚子想要推起來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況鎮上和縣裡也萬難抽出如當初一樣的精力來慢慢打造一個品牌了。
他心思又是一動,跳出思維慣性,琢磨著如果不完全走水果這條路呢?
旋即他又搖了搖頭,按照全鎮協同,共辦新基地的思路,養豬的,養家禽的,種蔬菜的,民俗物品的,都已經有了具體的安排,沒有多餘的路子給牛角村了。
更何況,那幾家種蔬菜的,都還有郭書記提出的大問題沒解決呢!
想到這兒,霍千里忍不住揉了揉因焦慮而緊皺的眉心。
旋即他搖了搖頭,將那些無用的情緒再度驅散,專心思考了起來。
夜色深重,寒氣暗襲,霍千里將凍得有些冰涼的雙手搓了搓,放到嘴邊哈了幾口,又活動了幾下指關節。
剛才思慮半天,始終不得要領,他性子堅韌但也不是蠢笨,知道這時候最好的辦法是換個腦子,重新調整思緒,便起身慢悠悠地泡了壺熱茶,正好暖暖身子。
剛坐回位置,桌角的手機卻忽然響了起來。
一看來電的是江清月,他微笑著滑開,舉到耳邊,“這麼晚了還沒睡啊?”
江清月笑著道:“這句話不該是我問你嗎?霍書記這麼晚了還沒睡,是還那麼事必躬親嗎?”
霍千里嘆了口氣,“群眾的力量是無窮的,但這事情的進度也大大加快了啊!該忙的該累的,一樣少不了呢!”
“好吧。”江清月一向是個明事理又知分寸的,也不多勸,“那你也記得早點睡。”
霍千里嗯了一聲,然後笑著道:“江老師這麼晚打電話過來,就是為了吩咐這個嗎?”
“你不說我倒忘了。還有正事來著。”江清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明天要回來嗎?”
明天就是週五了,通常霍千里要是回錦城的話,都會在週五下午下班後啟程。
霍千里想了想,“是家裡有什麼事嗎?”
“沒有,我就是想著,你要是回來的話,給帶點農民那種沒喂飼料的土豬肉和沒打農藥的蔬菜,多買點,我放冰箱給么兒吃。”
霍千里笑了笑,“不至於吧?會不會誇張了點?”
“怎麼不至於!”江清月語氣凝重,“我前幾天剛看了個新聞,老是吃帶激素的肉,孩子都性早熟了,今天辦公室有個同事說她朋友的孩子八歲就來月經了,給父母愁得覺都睡不著。”
霍千里笑著道:“咱們是兒子啊!”
“你這個人,這種事還嬉皮笑臉的!我現在都怕安安有什麼問題呢!”
涉及到子女,對自身的苦難都能一笑置之的江清月也沒那麼雲澹風輕了。
霍千里連忙討饒,“行行行!我明天找人幫我買點。”
“嗯,記得啊!你也早點睡吧!”
說著江清月就要掛電話,卻忽然從聽筒裡聽到霍千里在沉默中忽然蹦出一聲,“別忙,我問你個事情!”
“嗯?”
“你身邊有很多人都會買這些東西嗎?”
江清月點頭道:“是啊,我都算是後知後覺的,今天才知道,有幾個姐姐她們都是去買的什麼無公害有機蔬菜,什麼跑山黑豬肉,貴得很呢!但是為了孩子,也真沒辦法!你這誤打誤撞在鄉鎮上,居然多了這個方便。”
霍千里的聲音瞬間激動起來,“清月,你可真是我的賢內助啊!好了,先不說了,你早點睡,謝謝老婆,mua!”
都都都.......
江清月握著電話,有些懵逼。
之前幾次霍千里誇她,她大概都明白是怎麼回事。
這回她可什麼都沒說,怎麼就又賢內助了,你的賢內助是不是說來哄我玩的?
再說了,有你這麼對待你的賢內助的嗎?
江清月氣鼓鼓地哼了一聲,正想生個氣,卻忍不住笑了起來,眉眼彎彎。
無論如何,霍千里高興,她也是開心的。
另一邊,霍千里在紙上奮筆疾書著。
蔬菜基地的建設,郭書記提出的難點在於蔬菜不像丹參,無法精確控制一種持續生產過程中的產量,導致跟產業園區的對接可能會出問題。
那如果能有另外一個相對靈活的銷售渠道呢?
這些在鄉鎮上賣不起價甚至於賣不出去的東西,是可以在城裡消化的啊。
如果能搭建起這樣的渠道,蔬菜基地是不是可以在產業園區可量化的需求上,擴大一些產量,將冗餘部分拿到城裡去銷售?
這樣不就能構建起一個低收益低風險保底和高收益高風險相輔相成的好模式了嗎?
這不就是既安慰又有奔頭嗎?
以這樣的模式,柚子是不是也可以加入進來,現有條件下牛角村的水果是不是也有了明確的增收渠道。
甚至於,豬肉、家禽等等。
都能在產業園區兜底的情況下,去嘗試一下更高更好的渠道收益。
他當然知道想做到這個並不容易,但他做事從來不怕不容易,就怕沒方向。
有了方向,不過就是逢山鋪路,遇水搭橋的事情。
第二天,週五,七點過,霍千里帶著滿滿一後備箱的物資回了錦城的家中。
然後對江清月道:“明早陪我出去一趟吧!”
江清月嗯了一聲,然後問道;“去哪兒?”
霍千里笑了笑,“逛菜市場!”
在廚房收拾東西放冰箱的江母扭頭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塞得滿滿當當的冰箱,心裡忍不住疑惑,自己這個女婿今天腦子抽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