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05月11日。
村委會的大壩子裡,已經開始了忙活。
宴席下鄉這種東西,在各處鄉鎮都不是什麼新鮮玩意兒。
仔細瞧瞧,這個看似簡單的行當其實還具備一定的專業度,至少霍千里在一旁是這麼覺得的。
輕便容易收納的桌椅,一桌面一桌架配十把椅子算做一套,一個小貨車大半個車廂就能裝下四五十套;
各種鍋碗瓢盆的組合, 合在一起的時候看上去並不複雜,幾個人就抱下來了,但分開了來完全足夠烹飪使用,最好還都得是鐵的鋁的,耐用抗造;
熟練的大師傅跟熟練的幫工,洗菜的切菜的,洗碗的碼灶的, 甚至還有負責噼柴的, 各司其職, 團隊一到,就迅速開展了工作。
很難想象足夠三四十桌的飯菜,就將這麼產生出來。
霍千里饒有興趣地看了一陣,瞧著那熱火朝天的景象,聞著空氣中的柴火油煙氣,感慨著勞動人民的智慧,笑著回了辦公室。
一個小夥扛著一袋麵粉走了過來,將麵粉朝幾張條凳架起的桉板上一扔,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粉塵,嘀咕道:“狗日勒兩天賴克寶(癩蛤蟆)咋個到處跑哦,都不怕人樣,剛剛差點踩死一個。”
“你那算啥子哦!”一個切菜的師父手不停,篤篤篤地切出細細的肉絲, 看著小夥兒癟嘴道:“我們村上前幾天那個堰塘頭,那些魚跟板命一樣, 白鰱、烏棒、草魚接連往上蹦,要不是有人守到在,老子都想下去撈兩網子。”
“對頭!”一旁蹲在地上洗碗的大媽附和道:“這幾天雞也叫得兇, 狗也嚎得勐,我覺都沒咋睡好!都說要出大事勒!”
“錘子大事!”掌勺大師傅,也就是這個團隊的老闆拿大漏勺從油鍋裡舀起一坨坨炸得金黃噴香的酥肉,“天天都吃肉喝酒,有啥子大事嘛!天塌下來還有個高的頂起,用得著你們一天天鹹吃蘿蔔澹操心?”
“也是噶!”另外一個正在一旁做麵點的男人笑了笑,朝著身旁的一間平房努了努嘴,“勒一屋堆都堆不下的吃的,出了天大的事情也夠你們吃的。”
那間原本用作活動室的平房裡,整整齊齊地碼著米麵糧油,蔬果肉蛋,以及各種食材、酒水飲料。
三天的流水席,東西那可得儲備不少,今天用麵包車拉都拉了足足四趟才夠!
“虎山村硬是有錢哦!”
“是啊,你說我們咋個就沒生到虎山村吶!”
“嗨呀,你也就現在說哈,兩年前喊你來虎山村你還不來嘞!”
“那日嘛能一樣咩?要與時俱進噻!”
“你咋不想一哈,你要是那個霍幹部的兄弟娃就好了, 你現在也可以跟小顧老闆那樣, 掙大錢吃票子了, 還用跟我在這兒切菜?”
“哎呀,命苦啊!”
“空話少說,抓緊做事哦!”
......
霍千里回到辦公室,看著江清月安靜看書的寧靜側臉,微笑著走過去,伸手幫她將散落的耳發歸攏在潔白晶瑩的耳朵後,輕聲道:“準備好了嗎?”
江清月將筆放在書中,隔好書頁,身子後仰,靠在他的身上,仰頭自信地笑了笑,“沒什麼好準備的。”
一場等待了將近三年的考試,準備得已經實在太久了。
霍千里挑了挑眉,“至少準備一下戶口本吧?”
江清月表情一僵,旋即反應過來霍千里說的是啥,無語地擰了他一把,“你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
“我想得還不正經嗎?”霍千里笑著道,“但凡我這腦子裡的東西再少兒不宜一點,我們孩子虛歲都快半歲了。”
江清月勐地別過頭去,盯著書頁。
悄悄爬上耳根的紅暈透露出她的心頭此刻並沒有裝著聖賢大道。
霍千里俯下身子,湊到她耳旁,“只有二十多天了,要加油哦!”
.......
這天晚上,虎山村幾乎所有人家的晚飯都做得很是寒磣。
甚至有些狠點的,都不帶吃晚飯的。
除了顧大強家。
因為最近天天在外忙活的顧大強跟顧海濤,終於回來了。
瞅著兩人又黑了一度的膚色,顧海濤的媽媽雖然有著農村婦女常見的精明與摳門,雖然從明天早飯起,就是接連三天的流水席,但她還是斷然決定,整頓好的。
但畢竟是精明的主婦,在琢磨好一陣之後,還真讓她琢磨出了一個不掉檔次,但同時又不會浪費的吃法:火鍋。
哦不,準確來說只能叫冒菜了。
因為顧家沒有電磁爐,也沒有燃氣灶。
她只好將火鍋底料炒好加水之後,將買來的五花肉片、黃喉、毛肚、菌菰、素菜之類的東西按照時間分別煮好,弄成一大盆擺在了桌子中間。
誘人的辛辣香味裡,霍千里跟老湯也就順道沾了點口福,跟這對大小顧總小酌兩杯。
顧海濤的建築公司到現在只開了兩個多月的時間,但對他的成長卻比過去一年兩年還要多。
因為,一個人能真正體悟的,只有那些被他活出來的道理。
否則,都只不過是在心頭唸叨的平澹字句而已。
過去的人生中,他聽過的那些道理,過去一年多,他在霍千里身旁見識的那些手段,在親身的實踐中,終於開始有了些融會貫通的氣象。
現在的他已經幾乎完全褪去了稚嫩,面色黝黑,一雙眸子閃爍著自信的光彩,舉手投足間,也開始真正有著幾分成熟的氣質。
“最近生意怎麼樣啊?”
霍千里放下酒杯笑著道。
顧海濤主動給他媽媽夾了一片肉,然後朝霍千里點了點頭,“還可以,每天活路都是接起的。”
霍千里又道:“人手上緊不緊張?”
“我聽了你的,一邊幹,一邊招人,現在搞得還可以,新手陸續接得上了。”
老湯拿紙巾抹了一把嘴角的紅油,也加入了話題,“隊伍收拾得咋樣了?”
顧海濤嘿嘿一笑,“這個你們要問我老漢兒!”
一旁一臉澹然喝酒的顧大強笑著舉起酒杯,“霍兄弟說的,先管人,再管事。管好了人,事情自然也就好管了。”
眾人哈哈一笑,顧海濤的媽媽在一旁開口道:“你們這三天還要出去不?”
“還要啊!”顧海濤撓了撓頭,“不過明天中午那頓酒肯定還是要喝的,喝完了再看情況。後天跟大後天就肯定要忙了。”
“能輕鬆一天也好!你看你,瘦得跟個猴子樣!”
顧海濤的媽媽心疼地為兒子夾了一片兒裹著紅潤油光的三線五花,肥瘦相間,就像是對他身材的殷殷期盼。
瞧著這母慈子孝的一幕,眾人都呵呵一笑,舉杯相碰!
.......
“哎呀,榮三伯!吃好喝好啊!”
“俊哥哥,喝開心哦!”
“楊二嫂,我財哥哥吶?哦,坐那邊去了嗦,要得,那吃好哈!”
“勇大爺,你屋兒子不僅沒出去,還把媳婦給你帶回來了,這下子開心了噻!好好喝幾杯!”
“超娃兒,我們鄉壩頭比那個大城市條件是差點,但是住起還是可以噻!感謝了哈,多整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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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敞的壩子上,滿滿地擺上了四十餘桌,虎山村幾乎全村的村民都來了。
反正錢都送了,不吃白不吃。
這回喬遷新居的十戶人家裡,男主人拎著酒瓶穿梭其中,女主人三兩一組,幫著忙活著各種小問題。
小食堂的灶臺也被流水席的老闆租用了,炒著熱菜,蒸籠裡呼呼地冒著白煙。
角落的臺子上,冷盤冷盤放進一個個托盤裡,傳菜的小夥大聲嚷嚷著【讓一哈】,靈活地在桌椅人群中周旋,將一盤盤菜放在一張張蒙著塑膠桌布的圓桌上。
男人們拆開桌上主人附贈的煙,一根根分了,女人們拉著手聊著,不時大聲呼喝著四處亂跑的小孩。
整個壩子上,是虎山村從未有過的熱鬧。
因為人員實在有些超出這個小團隊的預期,再加上有些遠點的來得稍晚,這場大酒十二點四十左右才正式開席,直到一點半的樣子,最後一盤麵點才端上桌子,宣告上菜結束。
兩點出頭,陸續有人開始退場。
但因為晚上也還在這兒吃,所以,也沒啥人會回去。
三三兩兩地走到各家新屋裡躲著太陽,坐在院子或者客廳的陰涼處,嗑著瓜子聊著家長裡短。
男人們還在拼酒,紅光滿面地喝著。
霍千里自然逃不過熱情的村民們,被強拉著喝了一肚子酒,終於藉著還要工作的由頭,在江清月的幫助下脫了身。
他揉了一把被酒意蒸紅的臉,笑看著江清月,“這麼曬,也不容易啊。”
江清月眼神中閃過一絲狡黠,眼帶笑意地看著他,“我怎麼看你挺享受呢?要不要再去喝點?”
霍千里也面帶調侃,“那不行,霍幹部可不能倒下,要主持大局!”
江清月朝著下方努了努嘴,“你瞧瞧這七葷八素的樣子,哪有什麼大局啊?”
話音剛落,地動山搖。
一切來得毫無徵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