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小池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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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事情比較多,但小池有她的任務,我得單獨跟她安排。前兩天,她的勞動最多是給我打下手,今天要她獨立完成一件事情,讓她對這種山居生活產生共鳴。

“今天我繼續清理道路,小池,你就不要跟著了,放雞,訓狗。”我說到。

“餵雞放雞我知道,但是訓狗,有什麼要求嗎?”

“今天你要解開狗的繩子,喂它,逗它,訓它。如果要說要求,就是,讓它適應你,你想怎麼訓就怎麼訓,它聽懂你的話,你就是它的主人。”

“我要給它唸詩呢?”小池又調皮了。

“隨便,只要你願意這樣搞。”我扛起鋤頭和鐮刀,往那條路上走去了。

小池在裡面洗碗,我在房簷下拿了一隻扁擔,小黃望著我叫了一聲,我突然想笑:你會不會成為一隻讀書狗呢?

這條路的草已經割了三分之一了,爭取今天要全部割完,貯備柴火,明天還有一天,估計後天要開始下雨了,我得把路整理出來,墊上一點石塊,如臨時的河墩子,可以腳不沾泥地跨行。

花了一個多小時,割完一批草,估計可供我串起來挑一擔,我就用扁擔,擔回一擔來。青草雖然重,但對我體力來說,並不吃力。我腳步聲並不大,也沒有什麼喘息。其實,我也有故意悄悄進院的想法,我遠遠看見,小池背對著我,在跟那只狗說著什麼,手裡還比劃著她的竹製教鞭。

“叫我,叫媽媽,叫”小池用教鞭在地上一打,那只狗望著她,“汪”,叫了一聲。

“好,媽媽給你獎勵。”小池手裡給它丟了一個什麼吃的,小黃吃完,又跑到她跟前。突然,小黃發現了我,“汪汪”,望著我又叫了兩聲。

“不聽話,小黃”小池把教鞭在地上猛打了一下:“還沒教你,你就叫兩聲,是不是貪吃?”

“汪汪汪”小黃連叫了三聲,並向我跑來。小池回頭,這才發現我在後面,還挑著重重的青草擔子。

“嗬,偷聽人家,也不怕擔子重,放下吧。”她對我說完,又用教鞭敲打地面:“小黃,不要亂叫,那是爸爸。叫爸爸,給你東西吃。”

“汪汪”小黃知趣,又吃到兩個東西了。

我看到,她給小黃丟的,是飯糰。在屋簷下碼好青草,繼續返回小路,在路上,想起小池教小黃的話,如果她是小黃媽媽的話,我是小黃爸爸,那我們不是一對狗男女?不優雅啊,小池,讀了這麼多書。

上午的勞動,按進度,應該是差不多了,下午也只剩下三分之一了,我也該回去了。我想看看時間,突然發現,手機沒有帶在身上。

我突然意識到,這對我來說,並不平凡。從有了手機以來,或者說從到北京以來,我從來就是手機不離身的。如果有一次外出沒有帶手機,心裡就非常不安。有一個說法,這叫手機依賴症。但是,不能中斷通訊,還要照看時間,手機與現代城市生活不可分離,這是事實。

在這個農村,當丟掉工作、丟掉朋友、丟掉家庭之後,當你只剩下你自己這後,手機變得無足輕重了,通訊變得沒多大必要。靠天氣吃飯的農村,與土地打交道的日子裡,最準確的鐘點是太陽和月亮,而不是北京時間,手機的記時功能,也變得無足輕重了。這才三天,我就迅速地由城裡人變回了傳統的農民,怎麼這麼快?是因為我天生就是農民出身,能夠迅速適應嗎?

太陽出山就出工,太陽落山就收工,肚子餓了就煮飯,這是最自然的事情,根本不需要鐘錶來劃分時間。

等我回到院子的時候,小池沒有在院壩,狗也不在。我聽到廚房噼哩叭啦的聲音,知道是小池在燒火,她是要做飯嗎?她應該不會做吧?我得趕緊進去看看。

一到門口,小黃迎了出來,對我叫了兩聲:“汪汪”,我聽到裡面小池的聲音:“小黃,歡迎爸爸回來!莊哥,在外面洗了手再進來!”

我又回到院壩,在壓水井處壓水洗手,小黃繞著我的腳,搖尾巴,伸舌頭,哈哈哈地。

“你在幹什麼,在做飯嗎?你又不會做柴火飯。”我問到,此時的小池頭髮上都是燒火揚起的草灰,花白的樣子,很是滑稽。我朝她頭上一吹,她閉了閉眼。

“討厭,吹到人家眼睛裡來了。”

“別動,我幫你吹一下。”我扳起她的頭,分開她閉著的左眼,猛地一吹,問到:“眨眨,是不是好些?”

“你壞!我蒙的是右邊眼睛。”我趕緊把她右邊眼睛也吹了一下,讓她眨眨眼,她流淚了,估計是刺激的。

但她說話的聲音不太正常,有點哽咽:“莊哥,人家想給你做飯,又不會,怎麼辦?”

我揭開了鍋,裡面是將開的白水,我說:“你也幫了忙,這水快燒開了,我正好下米。”我淘完米,進來下鍋時,發現她還在抹眼淚,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正要問她,她端起菜,出門,還說了聲:“小黃,跟媽媽出去,洗菜。”

我在煮飯的過程中,反思了一下小池異常的反應。是我幫她吹眼睛讓她感動了嗎?是她因為不能幫我煮飯而愧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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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第一種情況,這事不能擴大和刺激。我不能撩撥起她的感情,在有妍子的心裡,我不能給她最乾淨的感情。我權當第二種情況,可以讓她有新的任務。

她進來時,我就讓她看著我煮飯的每一個步驟。柴火飯,第一步是煮米,當米煮出八分熟時,也就是米粒飽脹但沒開花時,就得濾出米湯,然後就是將飯鍋放一邊,在火旁慢煨蒸熟。此時,就可以在火上進行炒菜的操作了。

“莊哥,你好能幹啊。”小池說到。

“從小看著我爸媽做了這多年,都成了習慣了。”我笑到:“菜我都切好了,要不我來燒火,你來炒菜,行不行?”

“好喂。”她迅速進入了炒菜模式,炒菜她雖然不是行家,但也不生疏,畢竟看了這麼多年。況且,什麼時候菜下鍋,什麼時候放鹽,有我在一邊指導,兩個菜倒不費什麼勁。

我們在吃飯時,我問她:“你早上給小黃吃的,是飯糰吧?”

“對啊,昨天的剩飯,加上一些調料,我揉成飯糰,畢竟,我們這裡,沒有專門賣狗糧的,誰知道,它很愛吃的。”

“自家的狗,就得喂自家的飯,這才是家庭的一員。以後吃不完的飯菜,都可以倒給它吃。”

“莊哥,我這菜炒得好不好?”

“很好吃,第一次就這麼好,你是天才。”

“夸人不走心,明顯吹捧。對了,莊哥,明天我們去買點肉吧,不能老吃蔬菜啊。”

我想了想,說到:“要不,明天等我把路的一期工程完工,我們燉只雞,慶祝一下?”

“是不是太殘忍?莊哥,我這幾天喂它們,都有感情了喂。”

我想她是第一次在農村生活,不懂殺雞的意義。過會再說,先喝點米湯,午餐後的米湯,簡直是最美好的飲料了。

“小池,我想跟你講個故事,你聽不聽?”睡午覺前,我們躺在床上,我跟她說到。

“嗯”。

我就給她講了,那一次我孤身一人回到四川,在外婆院子,遇到表叔的情況,表嬸見我來了,要表叔殺雞招待我,當表叔讓我幫忙撥雞毛的時候,他就已經原諒我的過錯,把我當自家人了。

“莊哥,你的意思是,殺雞在農村家庭中,有不同凡響的意義,有某種儀式感的東西存在?”小池果然聰明,馬上就體會到其中的意義,僅憑我的幾句講述,就能猜測出真正的意思。我想起十九世紀歐洲著名的天才魏寧格的那本書,《性與性格》,他本人是天才,他也在書中給天才下了定義。大意是:能夠理解更多自己不熟悉的人,就是天才。這種依靠觀察和想象就可以洞察別人內心的能力,是天才的基本特徵。

“甚至還有某種宗教的神秘色彩。在農村流行的巫術中,雞血是辟邪的聖物,公雞是至陽的犧牲。我對這些也瞭解過,這是神秘文化的範疇,我不知道這有沒有道理。”

“好吧,明天我們就殺雞,你說的一期工程是什麼,搞得很正規的樣子。”

“今天下午,我把草割完,那條小路就需要平整了,用鋤頭將路平整出來,並且將路面踩紮實後,我得搬些石塊,每隔半米墊一塊,以保證人的每一步,都能夠踩在石塊上。”

“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如果下雨,要走這條路,不踩石塊,就會是泥濘,髒了鞋子褲子是小事,還容易打滑,你要是摔了,我不得背你回來?”

“那下雨天我們不出去不就行了嗎?”

“天有不測風雲,萬一我們上街是天睛,回來時下雨怎麼辦?況且,雨後,地面要全乾,起碼得一兩天,就不出去了?”

“我知道了。你把這叫一期工程,那還有二期工程,怎麼搞法呢?”

“我先幹著再說,到時候,修到那一步再說那一步的話,免得提前說了,沒做到,你會埋怨我騙你的雞肉吃。”

都笑了一會,然後各自休息了一會。

醒來的午後是非常寂靜的,這種情景,我小時候在老家非常熟悉。我又繼續著我的割草工作,小池還沒起來,等她起來了,估計她又要開始訓狗。我又想起她教小黃爸爸、媽媽的稱謂,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擔心,小池約我到這裡來,是認真的,是有期待的,我該如何面對?

面對小池我心神不定,但面對土地,我卻非常安心。將所有的思想,凝結在單純的勞動之中,任何人,都會享受到片刻的寧靜。

割了一會草,稍微站起來歇口氣,回頭望了望小池,她正在望我,我見她對我揮了揮手,低下頭,估計對小黃說了些什麼,我看見,小黃,歡天喜地向我跑來。

它跑過來躺在我身邊打滾,我摸了摸它的肚子,說到:“回去,回媽媽那裡去。”小黃又歡天喜地跑回去了。我突然意識到,我無意識地叫小池是小黃的媽媽,是不是小池也跟小黃說,我是它爸爸呢?這可把問題搞複雜了。算了,不想那麼多,把憧憧往來的雜亂,融入單純的勞動之中吧。

當我把草完全割完時,挑著最後的擔草,拿著工具回家時,夕陽還沒落山,天邊的火燒雲,讓我想起了我的童年。

雞已經喚回來了,正在窩裡,我從雞窩裡,摸出了幾個雞蛋。當我把雞蛋拿進屋的時候,給正在做飯的小池看,小池驚喜地叫到:“莊哥,雞真的生蛋了?”

“這是明天的早餐。”我把雞蛋放在廚房,出門去洗手洗臉了。昨天的衣服,小池也已經收了,我突然想到我的褲頭,也是小池洗的,我臉一紅。當年在大連,妍子洗我褲頭的情形,曾經也是這樣,讓我心慌意亂。

進屋幫忙,給飯泌出米湯是我的活,有點重,也容易燙傷人。菜早已洗切完畢,下鍋炒,是很容易的事,小池是個聰明人,她做得很有章法,雖然還不是那麼熟練。

“你已經像農婦了,小池,跟當年我媽在農村時一樣,有條不紊,忙而不亂。”

“誰當你媽,人家是個姑娘,你不要臉。”小池嗔怪到。

當我們上桌吃飯的時候,她突然發問:“你是不是有點戀母情結?”

這是弗洛伊德的術語,但在我這裡倒不明顯。四川人的戀母情結大多停留在口欲期,也就是好吃母親做的飯菜。對我影響最大的,估計是戀母情結的反面,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有點恨我的母親。

但這些,不是一句話說清楚的,我只好一筆帶過:“當年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覺得我有戀母的因素嗎?”

“吃飯吃飯”她套不出我戀她的話,也轉移了話題。

小池的提前準備和操作,節約了時間,今天的晚飯結束得比較早。我們一起坐在門口,我看晚霞,那山與雲的相對移動,天越來越暗。小池要表演她訓狗的成績,讓它打滾,讓它坐,站,雖然不是次次成功,也有幾分像樣了。最可笑的是,當我們說話時,它居然也跑過來,蹲在我們中間。

夜晚是最難度過的,我倆都知道夜晚的危險。我們必須有一搭沒一搭地找話題,以避免身體和情感的異動。我們都很珍惜曾經的美好和巔峰,不願意讓那種體驗變得不純粹,但又缺乏自信,我們都覺得,我們發生故事的機率,可能難以避免。

當然,如果不乾淨的故事發生,對我和小池來說,有可能算是事故,因為,我們都是有靈魂追求的人。

話題,扯得越遠越好,這是我倆的共識。躺在各自的被窩裡,聽得到對方的呼吸,感受得到對方的熱量,這個話題必須有興趣,才能把我們引開到一個與身體不相干的地方。

“莊哥,今天我們不談哲學,不談藝術,我們就談生活,怎麼樣?”

我有點警惕,生活,很可能是男女那點事,她怎麼敢往這上面扯?

聽我沒回答,她繼續說到:“我是說古代農村生活所培育出來的審美,是不是跟我們今天差不多?”

“形式上差不多吧。”聽她這樣提問,我放心多了。這是個好題目,可以發揮到我們睡意來臨。我說到:“但是,真實的內容,估計還差點。”

“為什麼呢?”

“因為我們雖然在農村生活,但我們並沒有生存的壓力,我們背後有強大的經濟支撐,農村只是我們的體驗,並不是生活的全部。但是,就這點體驗,也與城市截然不同了。”

“是的,我覺得,只要沒有電,現代生活就瞬間被打回原形。你看,我們除了手機用電外,基本上與現代生活就隔絕了。”

“這就是工業文明與農村文明革命性的差距。當夜晚降臨,沒電視看,沒收音機聽,沒電燈,即使夜色中有燈籠蠟燭什麼的,即使有一種亮麗的美,也只能在燈火闌珊處。”

這是辛棄疾的意象了,小池迅速地抓住這一點,擴大了話題。“娥兒雪柳黃金縷,淺笑盈盈暗香去,眾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有時候,兩人漫無目的的攀談時,並不預知自己要說什麼,話題在談話中漸漸形成,在共同的烘托中,語言的高潮,就有可能來臨。

“稼軒若是英雄,但我不會做他的整整。”小池突然冒出這一句,可把我嚇了一跳。

“何出此言?”我問到。這個整整,是稼軒的侍女,小情人,服侍稼軒多年後,因稼軒老婆生病,請了個名醫,稼軒承諾名醫,若醫好了老婆,就把美麗的侍女整整送給他。結果,名醫治好了大老婆,稼軒就把整整送人了。整整如此低賤地服侍稼軒,最後卻被當作禮物送走,這是個悲劇啊。

“畢竟,如很多人所想,哪個願意安穩平淡呢?如焰火炫麗,光彩一瞬也就夠了。但你所追求的,哪怕是是短短的一瞬,你起碼要對方是百分之百地愛你才行。在愛的瞬間,情感不能拆分,哪怕他是辛棄疾,也不能。李清照的幸運是,她有好些年,有一個趙明誠。她的悲劇是,失去了趙明誠後,她還想要,結果嫁了個惡劣的人。”

“對等和公平,才是愛可以激發靈魂的條件?”我問到。

“是的,如果一段愛,不能激發靈魂,那麼,我寧願不要。或者等到它到來的時刻。那個時刻也許永遠不會到來,但我願意等。”

她這樣想,其實是符合她一貫性格的。她只需要最好的愛情,哪怕只有一瞬。妍子也跟我說過,小池從來不相信婚姻,她估計也是受她父親的影響,對婚姻完全失望了吧。

好吧,她願意怎麼談就怎麼談,但是稼軒這個主題,恐怕比人們想象的要複雜。

“人們想要的與他所得的,往往有巨大的差距。我承認,稼軒是一個有魅力的男人。”我說到這裡時,我腦海中浮現出稼軒當年英勇的事蹟。幾十個人敢於衝入萬人敵軍中,斬殺叛徒首級,這是何等瀟灑的俠客、何等豪邁的英豪,別說女人,哪個男人不仰慕呢?

“他這樣,男性荷爾蒙爆棚的人,哪個女生不喜歡呢?但是,女人,過去的女人,不敢對激發自身靈魂有奢望,甚至不知道自己還有靈魂。今天就不同,當女人可以獨立存在的時候,就可以不將就婚姻,尋找純正的愛情了。當然,有一個危險,當我遇到稼軒時,我可能也會動心。但是,一旦知道他並不全意對我,我會第一時間離開。”小池這樣說,是她的幸運,她生在一個女人可以獨立保全自己的時代。

這個愛國殺敵,企圖恢復中華的英雄,其實就是快意人生,是人人都想追求的境界。在這個大的前提下,他的私德就很難被人提及,就像太陽的光輝下,黑子就沒人計較了。比如,他是一個有些貪腐的,曾經榨取下屬上百萬,就因為爭奪一個妓女。他愛享受,搜刮的錢財,建立了一個巨大的莊園,連當時文宗朱熹看了後都心生羨慕。他好色,自家有老婆和六個美女,還喜歡處處留情、尋花問柳,如無美女,便無樂趣。他的人生,幾乎是男人追求的極致。但是他仍然不滿意,因為他始終想建立不世的功勳。

一個具有偉大能力的男人,生活上的享受,根本滿足不了他的內心。

“沙場秋點兵”,那豪邁,肯定比聽美女們的小曲過癮多了,是不是?

在我的思索中,小池又轉移話題了:“莊哥,你覺得我今天完成任務的情況怎麼樣?”

“哪項任務?”

“你不是讓我訓狗嗎?”

“很好。小池,原來你只會迷人,現在都會迷狗了。居然僅用一天,你就成了它的主人。”

“我不會迷人,有人現在還無動於衷呢。”她翻了翻身,背對著我,我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意思。但我不能接她的話茬,又要逗她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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