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格老子雄起

关灯護眼    字體: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我把電話給老隋,老隋接電話的時候,都顯得很謙恭,嗯嗯啊啊地回應毛隊長,我也沒聽清他們在說什麼。隨後,老隋就把電話遞給了我。

“莊總,我們兵分兩路,你在成都青羊宮一帶打聽,那不是我轄區,我不好直接出面。我到張繼才家鄉去打聽,免得你到他家鄉,打草驚蛇。”

果然專業,這我先前還沒考慮過這多。但是,他用“打草驚蛇”這個詞,是不是已經看出,我找張繼才是不好的目的?如果我是來尋老朋友,肯定不用這個詞。如果我是來找張繼才麻煩,對方有意躲著我,用這個詞才恰當。但是,毛隊長是如何看出來的呢?或者,這句話本身就是在試探我?他常年辦案,估計我的小心思,已經被他看出來了?

不管他如何理解了,只要他在安心幫忙就可以。我只好回答到:“那行,你幫我找找,免得我兩頭跑。”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如果你在成都找不到,就給我打電話,我們透過其它渠道來。”

就這樣,我繼續回到成都。在路上,接到了賀部長的電話,只說是順利,暫時還在德陽,免得他要知道我到成都了,又要客套,造成我們都不自由的局面。

中國的人情往來,就有這一點尷尬。互相客套中,掩飾了各自真正的想法;來往的應酬中,限制了各自的自由。

租了個車,只跑到成都市邊上,我就得下車了。因為,他是德陽的出租,不能在成都市區營運。“捉到要罰款的,我一個月都白搞了。”他說到:“現在執法很嚴的,被管理部門抓了,罰款2000至5000,我們公司有人被抓過,腦殼青痛。”

我聽到他所說“腦殼青痛”,就忍不住想笑,這個土話,很形象。我不好勉強,只好下車,另攔出租了。

在攔計程車之前,我在路邊隨便買了幅墨鏡,免得張繼才先認出我,悄悄溜掉。最後,坐上一計程車,七彎八轉,大約又過了一個把小時,才到青羊宮門前。

典型的道教建築,按風格估計是明清建築,建築年代比較久遠,沒有後期重修的痕跡,最多只是後期維修,保持了原始的古樸形象。門面斗拱挑簷,雲龍彩雕鮮豔;扁額題字蒼勁,兩層琉璃金黃。我看了看它的門牌號碼,“一環西二段9號”,可見是市中心區,保留著這樣一座古老的建築,沒遇戰亂的成都,確實存有大量的古蹟。這應該是成都歷史以來的一座標誌性的建築,因為,這個區,就叫青羊區。

我現在顧不上關心它的來歷和掌故。要是小池在一起,肯定會對此品評一般。我是來找人的,現在是下午四點鍾左右,青羊宮附近,還有一些算命打卦的江湖人士,我先圍著它,轉一圈,看有沒有張繼才的遺蹟。

一圈下來,沒發現張繼才,但也看出一些名堂。這道觀之外,與武漢的長春觀大致相似,大量江湖算命的人在此擺攤。套路都差不多,只是有一點懷疑,這些人,見我路過,怎麼就沒一人招攬我的生意呢?

當我孤身一人,來到一個從不熟悉的城市,我的心境,與多年前在武漢時一樣。漂泊感是如此熟悉,但此時,我有明確的目的,所以,情緒狀態還是有所不同。

為什麼沒人找我算命,我自已分析了一下。我自己一個裝成昂揚的年輕人,步履匆匆,要麼是有事要辦,根本沒有心理的徘徊,不需要算命。另一方面,我的穿著打扮,猶如遊客,不像是心懷憂慮的人,不是他們的客戶吧。這些吃江湖飯的,對街面上行走的人,大多有準確的判斷,他們不會在我身上浪費時間的。

這一圈找下來,我幾乎窮盡了周邊所有擺攤算命的人,沒有發現張繼才的蹤跡。按老隋所說,有時,他也偽裝成道士在周邊遊蕩,但我沒有發現有此類人。我看裡面許多遊客出來,時間已經五點多了,青羊宮也已經要關門了,我只得臨時找個賓館住下,明天到裡面去探一探。

完全孤獨的一個人,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不管有錢沒錢,每到夜晚,你都會產生出某種淒涼的感覺。

我得給自己找點事幹,我先給班長打了電話,瞭解了嶽父母在北京的情況,一切正常。我就把在成都的經歷給他說了一下,他雖然也同意我找那個斷手人,但提醒我不要衝動。

“你是去解決問題的,莊娃子,儘量不要製造問題。”這是班長對我的忠告,我聽了過後,心情也冷靜了些。

晚餐在哪裡吃呢?成都不是好稱小吃之都嗎?我問了問,又好玩又好吃的地方,有人給我說了,在府城河邊就有很多。我搭車往那邊去了。

遠遠看到,有一座廊橋立在河上,燈光惹眼,我叫司機停下,就這兒了。迎面而來的是個照壁,上書《廊橋賦》,我一看作者,是號稱巴蜀鬼才的魏明倫寫的,仔細看了一下,這傢伙以嚴格的賦的形式,加入了許多現代的內容。借橋抒發情緒,借賦搞點幽默,是他的風格。

四川是個出才子的地方,比如古代最有名的,李白,蘇東坡一家三父子。近代就更多了,郭沫若、巴金是近代最有名的大家。從中國文化史上來看,四川出才子的比例,大概與江浙可以齊名了,究其原因,估計與生產生活水平與方式有關。天府之國與江南的魚米之鄉,在生活富足程度來比,大致相似。況且川西壩子,更是因為都江堰的存在,每年人們閒時多、忙時少,就給欣賞藝術帶來了群眾基礎。

窮不養藝,自古皆然。

但是,四川出的大才子多,還與安寧的社會環境有關。除了明末張獻忠的屠殺以外,四川大部分因地理的原因,與中原有隔絕,造成了獨特的地方文化氛圍。這裡風景秀麗如峨眉、西嶺,完全可以給詩人提供想象與歌頌的空間,還有川西高原、貢嘎雪山,壯美的風格,給人以大氣的風骨。這是江浙文人所不能比的。江漸文化雖然精緻,但大氣,倒比不上四川了。

天下才子來四川,四川才子出天下。這也是一個獨特的現象,這裡好像是個文人的中轉站,外來的才子,如果到一次四川,文化藝術的風格就會得到雜交和改變,煥發出從前完全不同的雄奇風采,比如杜甫。四川才子出了四川以後,很容易名滿天下,是不是也是這種文化雜交後的產物呢?

比如陳毅元帥當年出川時寫的詩:“三峽束長江,欲使江流改;一旦破夔門,東流歸大海。”

四川的文化人,如果不出四川,就小家子氣,如魏明倫般,才雖有才,但對中華文明的貢獻,卻要打折扣了。他寫的《潘金蓮》,雖是川劇,但當年也是對傳統文化有了一些衝擊。他把歷史上人們認為可遭痛恨的潘金蓮這個人物,寫成了婦女解放意識的覺醒先驅,這也算是個獨特的視角。但是,後來,並沒有再產生更有影響力的作品了。因為,一個文人,如果不將自己的思考物件,放到中華民族整體的文化背景上,不把自己的寫作物件,放到當今時代的反思上,它是形成不了巨大影響力的。沒有影響力的作品,哪怕再精緻、再大膽,也是自說自話。

這讓我想起了陝西的三位作家。賈平凹是最有才氣的,但他的才氣與中國現代的關注點沒有合拍,所以,只能叫做怪才。而路遙的才氣明顯不如他,但他將自己的作品直接對準這個時代,所以就有了《平凡的世界》。陳忠實企圖將近百年中華傳統的演變史寫出來,大則大矣,但焦點不集中,情緒不飽滿,意義雖然多,但衝擊力差了些。但《白鹿原》的影響,也遠比賈平凹的任何作品強,雖然賈是陝西第一才子。

想到這裡,我不由得想起了小池,如果她在這裡,免不了要跟我辯論一番,她會有哪些觀點和結論呢?

算了,肚子有點餓,先填飽再說。

走到河邊一個宵夜的攤子,要了一個兔頭,幾碟冷盤,一瓶啤酒,就著這偶爾吹來的河風,喝了起來。

過了幾分鐘,鄰座就來了幾個外地人,口音估計是東北的,其中有一個成都口音的人作東,估計是招待外地朋友。他們倒是高談闊論,令我興趣倍增。

東北人和四川人,都是中國優秀的吹牛大師,我倒要聽聽,這個成都人,拿什麼故事來招待北方的朋友。

“東北當官的多,四川當大官的人少,你們知道這是為什麼嗎?”這是成都人的問題,現場就激發了大家的興趣,我在一邊,也很好奇,看他怎麼演繹。

要說,小說就是講故事,吹牛也就是藝術了。要吹得感情澎湃要吹得別人想聽,還真是個技術活。他的話從問題開關,一下就抓住了觀眾,簡直是教書一般的寫作經典了。

“主要是追求不同。你們東北人,追求霸氣,我們四川人追求安逸。所以,結果也就不同了。”

你看看,先提出結論,這結論本身就不凡,看樣子,他舉的例子,或許更有聽頭了。

“追求霸氣的人,要麼佔山為王或者行俠仗義,要麼當個大官或者出個大名,追求的是人人都感受得到的影響力和控制力,這兩種力,在官場上才會得到極致的體驗,你說是不是?”

當然有人接話了,什麼東北官員多、土匪多,什麼人都想出名之類的,好像在自動證明那個成都人推斷的準確性。

“我們四川人的追求是安逸,是自我生活的一種狀態,不需要當官發財都可以得到,所以,外人看來沒追求,在我們看來,要的就是這種狀態。”

有人附和到,這不就是自得其樂嘛。但得到了糾正:“不僅僅是,還有樂觀豁達的因素在。”

“比如汶川大地震,就有幾則真事,我跟大家分享一下。”

故事要來了,這才是正餐。

“這麼大的災難,四川人照樣雄起,這就是樂觀。當時地震時,我們成都也是蹦迪的感覺,地板喝了酒,牆走我不走。”

這個形容簡直絕了,活靈活現,這是個語言大師啊。

“當時,人民公園幾個阿姨打麻將,突然地面跳起來了,但她們沒跳,她們的第一反應是,馬上按住自己在桌上的麻將牌。等地震平穩了些,一個阿姨摸了張牌,說到:自扣,要不是剛才地板跳了幾下,我非要整個七隊,算了,屁和,給錢!”

聽得大家哈哈大笑起來。

“汶川一個小夥子,被埋在廢墟裡幾天了,俄羅斯救援隊來了,花了好幾個小時,才把他從黑暗中挖出來,他出來一看,怎麼全是藍眼睛的外國人,嚇了一跳,說出了這幾天來的第一句話:格老子,這地震還兇喔,一傢伙把老子震到外國來了。”

這種跳躍式的舉例,有特定,如果電影中的蒙太奇,非常有畫面感和代入感,收穫了笑聲和激烈的評論。

“最惱火的,還是國家。”

我聽到這裡,就知道他又要幽默了,所謂正話反說,即如此。

“派出了好多心理專家,說是要醫治四川災民的心靈。四川人,有心靈問題嗎?太看不起人了。這些專家倒是很盡職責,到處災區都考察過了,他們看到的是,在救災帳篷裡,最多的根本不是哭聲,是麻將聲,家人死了好幾個,他還在麻將桌上,這有什麼心理問題?專家表示自己無用武之地,又不敢這麼早回去向國家交差,就只好陪災民們打幾天麻將。後來,專家畢竟是專家,還是看出了關鍵問題:只要打麻將讓他們贏,他保證心情高興。專家為了完成國家任務,把路費都輸光了。有的沒錢回去的,現在還在四川麻將館呢。”

這就比較荒誕了,但聽起來有趣就行。不管合理不合理,關鍵是客人要開心。

有人問,四川人怎麼這麼淡定,沒心沒肺的樣子。

“這是傳統,四川人天生就是這樣的。自己的苦難自己扛,袍哥人家,絕不拉稀擺帶。遇事要雄起,裝硬氣,不臊皮。就舉一個過去軍閥混戰的故事,你們聽聽。當年四川兩大軍閥楊森和劉湘打仗,戰爭正激烈的時候,你猜這兩個主帥在哪裡?他們在一個桌子上打麻將。”

大家覺得不可思議,打仗是要死人的,這倆人居然這麼談定?

“楊森的參謀長過來報告軍情,看見劉湘也在,不好說。楊森說:不怕,都是自家兄弟,儘管說就是了。這邊,他也不怕劉湘知道了軍情。當然,劉湘也不能離開,因為,如果誰離開這個桌子回去通風報信,誰就失了格,不義氣,怎麼還能夠在四川混?”

這倒是大家難以想象的,為了所謂的格,居然連戰爭勝負都要賭上,這是哪門子講究?

“後來,楊森輸了,兵敗如山倒,倉皇離四川。他的父母還住在成都呢,沒機會接出來了。但是,劉湘佔領成都的第二天,就帶上禮物,專門到楊府拜訪了楊森的父母,還解釋說:打仗是我們兩兄弟的過節,與老人家無關,小侄對不起老人家,讓你們家人不得團圓,今後小侄會經常來拜訪,希望老人家安享晚年。你看,這名聲,這義氣,這叫不失格,這才能夠在四川站得住。”

大家對這個故事感覺懷疑,對他的推論也不太信服。誰也不會想到,這兩個各自擁兵十幾萬的人,居然把表面文章做得這麼好。

“你們哪,還是不懂我們四川人。明天,你們要是不信,到武侯祠去看看,認真讀那上面的對聯。這本來是在總結諸葛亮治理四川的經驗,但到今天,還是管用。上聯是:能攻心,則反側自消,自古知兵非好戰;下聯是:不審勢,則寬嚴皆誤,後來治蜀要深思”。

看樣子,這也是個文化愛好者,不同於普通市井小民,這對聯背得出來,說明他是讀過幾天書的,且看他如何解釋。

“上聯是根據諸葛亮七擒孟和的故事而來,雖然擒了人,但又放了,為什麼?攻心唄。如果不攻心,光擒了這個孟和,今後統治的時候,還會有張和李和王和,擒不勝擒,蜀國安有寧日?大後方都經常有反叛,怎麼進取中原?下聯說,治理蜀國的政治家,要審時度勢,不能蠻幹,就像張獻忠那樣,硬用武力解決,但即使殺光了四川人,四川人也不投降,你想想,這是何等的骨氣?”

在大家的掌聲中,我默默地為他點贊,這一連串的故事,最後能夠在幽默中,把意義昇華到這種程度,這是才子級別的啊,雖然他現在看起來,只是個普通人。

成都的悠閒文化,我是在早上起床後才遇到的。我一般六點半起床,洗漱完畢後,大概已經是七點了。我不想吃賓館提供的早餐,我想在街上轉轉,看成都人平時早餐有哪些好吃的東西。我雖然是四川人,但對成都不太瞭解。

以前,跟小池探討過四川的歷史和文化問題,當然只是來自於書面的推論。在古老的傳說時代,在汶川一帶有一個部落首領螺祖,是蠶桑絲綢業的始祖,她後來與黃帝通婚,形成了我們今天的華夏民族,所以螺祖是我們的共同祖先。

這個傳說歷史不可考,但反映了她作為部落首領的情況,是母系氏族的代表,而黃帝是父系氏族的起源。傳說螺祖走後,該部落就分為兩個部落了,一個中蠶叢,一個叫魚鳧。

當然,我們可以把這兩個部落認為,一個是靠蠶桑業為特點,一個是靠捕魚業為特點。反正,蠶叢留下川西,就是後來的蜀國;魚鳧順江而下到今天的川東及三峽一帶,就是巴國了。李白在《蜀道難》中寫到:“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始與秦塞通人煙。”

四川的文化,也與其相對封閉有關。“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相勾連。”正是因為出入不易,才保留了它的獨特。正是因為自給自足,才培育了它的氣質。

地理的封閉並不導致四川人的保守,相反,正因為外來的文化和客人,來之不易,四川人反倒更喜歡接收和親近,要說最不排外的城市,全中國,非成都莫屬了。

對自己人苛刻多,對外來客更寬容,這也許是成都文化中的一道風景。因為自己人太多了,外來客不容易,物以稀為貴吧。

就是外來的物品,在四川也得到了充分的歡迎。海椒、胡椒、番薯、番茄、洋芋,哪一樣不是外面品?都在四川廣泛種植和使用,成了川菜的重要內容。

川菜的複合味,最能夠體現文化特徵了。在不停的試驗和創造中,新的味型和菜品被發明出來,立即會得到食客嚐鮮的獎賞。四川人喜歡創新,在菜品上,每一個主婦都不甘寂寞。

其它菜系,以老字號老味道而著稱,但四川這樣一個飲食發達的地方,人們對老字號的推崇,反而不怎麼熱烈。因為創新太快,以至於人們喜歡面對目不暇接的新品,對記憶中的老字號,倒稍有冷落了。不是說四川沒有老字號,也不是說川菜老字號就不吃香,但與新東西比起來,老字號的號召力,就不那麼大了。除了火鍋以外,譚魚頭、唐肥腸、周黑鴨,全是新近創造的菜品,照樣風靡大江南北。

這種試驗和創新的精神,是四川人在狹小的區域空間,不斷發展的源泉。

四川人的錢財觀,生活觀,權勢觀,以及所有的人生觀,都是與安逸相聯絡的。如果不安逸,那麼,其它的都不重要。這種將精神層面的需求提高到物質之上的特點,是藝術產生的根本動力。

最有觀眾的藝術是幽默,如果不幽默,就沒意思,如果沒意思,那你活著有什麼勁?

街角人頭攢動,店內風起雲湧。我熱血沸騰:“老闆,來碗肥腸粉,多給芫荽。”

[上一章] [目錄] [加入書籤] [下一章]
推薦閱讀
相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