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卷 第一百三十三章 山野房車居

关灯護眼    字體: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吃晚飯時,當那些熟悉的菜上桌,在這熟悉的桌子熟悉的位置旁,彷彿一切都沒變,是我小時候的模樣。但外公外婆不在了,我也可以站起來給舅舅表叔敬酒了,這就是代際傳承。舅舅舅媽代替了外公外婆的角色,而我和妍子,一哪當年的舅舅和舅媽。

我媽在掃墓時徹底的傷心過後,彷彿變得輕鬆起來。她跟表嬸倆低聲講她們過去在村莊的故事,舅舅和表叔在談論氣候與莊稼、田地與蔬菜。這是一首田園牧歌的夜曲,看起來是那麼熟悉和美好。

但是蚊子是個大問題。在家中最好的床上,我和妍子躺下不到五分鐘,都覺得受不了。被褥好久沒曬了,味道確實特殊,蚊帳有幾個破洞,根本防不住蚊子。你咬就咬吧,還嗡嗡直叫,搞得人心煩。你專門咬我也行,你還挑食,專門找妍子這細皮嫩肉的下口,真沒辦法睡下。更促使我們離開的,是廁所,農村的廁所是真正的糞坑,不僅臭,更是危險,這不行。我跟媽說了一聲,我們決定到車上去住,我媽笑到:“我說不行吧,農村就這條件。你們也該去車上住,那麼多東西在車上,要人守。”她扎了一個火把,我點著拿在手上,在黑夜中,牽著妍子出門。

過河時,我一手抱著妍子一手舉著火把,踩著墩子,驚險得很,但妍子根本沒有驚嚇的感覺,她好像很享受這個過程。過了河,上坡,我牽著她,慢慢走,怕不平的小路扭傷了她的腳。她突然不走了,蹲下,我問:“咋啦?”

“哥,我想上衛生間。”

“好吧,這裡沒有衛生間,這裡就是大自然。就地解決吧,你扶住我,拉田裡。”

“就這裡,人家不好意思。”

“除了我,你以為還有第二個人嗎?別人看不見,因為根本就沒有別人。”

“這不文明吧?”

“哪那麼多廢話,你這是在為莊稼作貢獻,是好事。”

她忍不住,解決了。

她起來後,捂著臉,不好意思。我說:“認真些看路,免得走滑了。”

“哥,剛才我醜死了,你沒看我吧?”

“沒看。看了又咋樣,你是我老婆,老公不能看嗎?”

她打了我一拳,繼續走,終於到了車子邊。我們上了車,開啟燈,一切正常,她簡單地在衛生間處理一下,洗了個澡。出來,我幫她被蚊子咬過的地方擦了點藥。然後,我也去洗了個澡。

從衛生間出來時,妍子已經把車上的燈關了。今夜無月,星光微亮,夜色闌珊。我開啟一扇窗,拉下紗窗,微涼輕風進來,整個人變得非常舒爽。

我再一次聞到這熟悉的田地氣味,下面水田裡偶爾有水泡破裂的聲音,傳來稻田的氣息;上面還有玉米地,玉米葉子有時沙沙沙地響。

這是我熟悉的土地,我熟悉她的每一次呼吸;這是我從小生活的山,我熟悉坡上每一顆暗紅色的砂砬巖。當我和我媽釋放了苦難的記憶後,那生命的本真和兒時的初心,又浮現出來。在這個夜晚,萬物生長,眾生歡樂。螞蟻估計進洞了吧,它們要分享白天的收穫;蟋蟀們在談情吧,剛才對異性賣力地呼喚有了成果;青蛙們、蟾蜍們,你們在幹啥呢?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幹好事呢。燕子們、喜鵲們,你們在幹啥呢?是不是睡覺時,還要睜開一隻警惕的眼睛。貓頭鷹最討厭了,你估計正蹲在對面的樹上偷窺吧,別以為我不知道,晚上你看得清。看就看吧,我也不怕,老公和老婆睡一起,你們不也是一樣?

妍子抱著我,微涼夜風中,她的皮膚溫暖而油膩,真是一種享受。我們沒穿衣服,我們糾纏在一起。我們在夜晚星空的微光下,聽著夜,附和著眾生歡樂的節奏,與自然共振。越來越大越來越響越來越渾,山洪暴發時裹挾泥沙向地底衝去,狂風搖動著整個山體,閃電雖然是預告了,但炸雷來得還是讓人驚悸,但這些巨大的聲音,都比不了眾生的歡樂,它們和我們一起,在夜晚歌唱,在交媾中生生不息。

一陰一陽謂之道。

我們都沒有說話,我們曉得彼此的心意。

什麼時候睡著的,什麼時候醒來,我們都不知道。直到手機響起來,才發現我媽催我們回去吃早飯。我們洗漱整理好,又從小路走回去。

在路上,我對妍子說:“老婆,昨晚才是我們真正的婚禮。”

妍子笑了笑,低聲說到:“你終於是我老公了。”說完,她踢了一腳路邊的一個石子,我們看著它滾到了下面的小河裡。我知道,她說的是什麼。因為這麼久了,她都明白,結婚是一回事,真正成為夫妻,昨天才開始。回鄉是對的,絕對治癒系。

那條小黃狗又站在河對岸,吐著舌頭望著我們。妍子一點也不害怕,還對它做了個鬼臉,妍子在我前面,自己一步步跨過墩子,很熟悉的樣子。我想,那小黃狗的母親一定是原來迎接我媽的那條老黃狗,故鄉的傳承,不僅僅是人,還包括一切有情眾生,還有山、河、莊稼和土地。

吃過早餐,我們上路,告別時,妍子主動拉著表嬸的手,象農村婦女一樣,說些告別的話語。在他們的目光中,我們翻過了山坡,上到了車裡。

當我情緒我思想貫通時,我說話就不自覺地押起韻來。這是我最純潔時的狀態,此刻,我想,我是純潔的。

關於下一步往哪裡去時,我們進行了討論。舅舅舅媽也不準備回街上了,因為回去也沒人。他們想坐我們的車直接到廣東,那裡才是她現實的家。舅媽還說:“我們的終點是廣東,你們想怎麼繞就怎麼繞,這福我還沒享夠呢。”

妍子笑著說:“舅媽,其實我也在享福。”

舅媽看我媽一眼,說到:“你養個好兒子!”

我開車,出發,這一路,就比較長了。到雲南,遊麗江大理,到廣西,遊南寧桂林,然後再到達廣東,足足二十多天。我和妍子換著開,倒也不費精力。

終於到佛山了,春明早就準備好了,吃飯喝酒玩樂,他也算是有一套。原來與他分別時,他還是個比我小兩歲的少年,今天已經當父親,說話做事一幅成熟模樣。那表妹也長大結婚了,女婿也是四川的,同在春明他們廠打工,看到他們都已經長大成家,尤其是聽到春明的孩子,按大人的教法,叫我和妍子表叔、表嬸孃時,我忽然覺得,我也老了。我想起了外公院子裡的表叔和表嬸孃,我和妍子差不多也要接他們的棒了。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杜甫的詩,不是專寫高妙的哲理,不是專門為了文字的對仗,更不是雕琢藝術或苦思成章。他寫的是普通的每一個人的感受,對任何人、對任何時光。這才是大師,適用於每個人每件事的東西,就接近於道了吧。

道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

告別舅舅一家,我們三人從廣東到福建再到浙江,走走停停,總算回到了溫州。

我把王叔他們搬家的事情聯絡好後,問我媽:“他們是要電動車還是要換廠?”我媽說他們要電動車,說是老廠搞習慣了,到新廠不一定適應。這好辦。當然還有一件事,就是讓我媽把我和妍子住的那間房子鎖上,不準人進。

回到妍子家,一切都隨意了。從稱呼上,我自己就覺得習慣,喊爸喊媽成了自然。從生活上,自己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也不看大人們的眼色,就好比回到自己最熟悉的家裡,我的地盤我作主的樣子。

妍子的爸媽跟我也隨便起來,一會莊娃子一會小莊,沒什麼講究,反正親近感油然而生。不知道怎的,自從回到四川放下苦難,我自己覺得,這裡的生活,我最舒坦。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岳父這天拉我下象棋,我水平一般,他水平好些,連下幾盤我都輸了。他說到:“要說做生意,你比我當年聰明。要說下棋,你不行!”

“爸,你就不要老找我下了唄,你找我這臭棋婁子下棋,不越下越臭嗎?”

“我還不是為了提高你,做點自我犧牲。”他的話被岳母聽到了,說到:“別聽你爸的,他找別人下不贏,在你這兒找感覺呢。”說得大家全都大笑起來。

有時,我媽也被妍子接過來住幾天。大家都比較隨便融洽,只是有一點,我和妍子都有點不習慣。當我們喊媽的時候,往往有兩個人同時答應。

當然,我和妍子的房間也搬了,在二樓頂頭的那間房,在我們出去旅行時,岳父岳母就專門對那個房間進行了佈置,那個房間實際是三部分組成,書房臥室相通,外面一個露臺。更重要的是,它一關門,是獨立的空間,隔音效果奇好。臥室裡面有個衛生間,有淋浴,露臺比北京那套還大些,上面可以擺四張躺椅和一套茶具,當然,妍子抽菸也方便。

有一天中午,我醒來得有點晚,站在露臺上喝茶,看見樓下,岳父岳母在下面花園內修剪花木,岳父帶著帽子在太陽下修剪,岳母幫他遞水擦汗,我突然想起那一次我和妍子的勞動,簡直是一模一樣的畫面。這也是傳承,傳承著夫妻共同生活的習慣。

他們要回北京了,專門召開了個家庭會議。岳母說“莊娃子,人家說一個女婿半個兒,你不是半個,你就是兒。今後,溫州這邊,全家的事情,從生意到人情,你全部要擔起來。妍子,要聽你哥的話,莫到處亂跑,莫跟你那些狐朋狗友整天玩,你哥好了,你啥都好。夫妻是一條船的人,好壞都得扶持過。我和你爸看你們現在,很放心,所以,我們回北京,要去打理我們自己的事情。”

岳父對我說到:“莊娃子,我幫你排個序:下棋第三、生意第二,第一是什麼,我不說,你也明白。”

“是妍子”我回答。

“錯!”岳父的糾正令我猝不及防:“是家庭。”他接著說到:“你過得好妍子才過得好,這就是家庭。”

他們的話確實是過來人的囑咐,他們自己也是這樣做的。

送他們離別時,妍子還哭了。在回來的車上,對我說:“哥,我今天才感覺,我是真的嫁出去了。”她說得對,真的嫁出去,就離開父母了,就有了自己的家庭。

其實,宋姐也是家庭真正的一員。她的家也在溫州,我們為了門她也有機會照顧家庭,讓她週三和雙休日回去,家裡的事,要不我和妍子自己搞定,要不把我媽接過來。

王叔他們全家搬到這邊來的時候,也沒幾件東西可搬。一個車子就拉完了。他倒是專門把按摩椅包得嚴實,拖了過來,放在客廳,他當著我媽的面經常說:“這是莊娃子送給我的第一件東西,從這以後,好日子就來了。”跟著我媽享福,他還是很感激的。

那姐弟倆有了自己的房間,從他們的角度來說,這裡彷彿天堂。剛搬進來的時候,他們三天兩頭呼朋喚友到家裡參觀,別人問:“你們哪裡來這麼多錢啊?”他們就答:“我哥買的,他是大老闆。”

現在才曉得把我叫哥,腦袋反應太慢,估計也屬於智商捉急的型別。

《增廣賢文》有言: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有一天,我在工廠工作,妍子自己開著那個跑車去看我媽,車停樓下,剛好遇到二牛帶著他兩個朋友過來,他馬上上前打呼:“嫂子,你來了?”妍子應付了他一下,屬於禮貌。結果二牛的兩個朋友看到這車就不上樓了,圍著它轉。二牛倒是沒敢開口,但妍子看出來有那個意思,就把車鑰匙給了他,說到:“玩是玩,沒駕照可不能開。”

二牛其中有個朋友,說到:“我有駕照,嫂子,我們開出去欣賞一圈?”

結果,妍子沒法拒絕,就提著東西上樓了。

客人來得多,開支也就大了些,妍子有時也悄悄給我媽拿錢。我告誡過妍子,不要給我媽錢太多了,她是不花錢,但那兩姐弟可沒見過錢,不能把胃口搞大了,我媽也難得給客人煮飯。

妍子不在意,她說:“這點錢根本就不算錢,給媽怎麼了,只要她高興,我願意,你別管。”她還搞出一句:“按規矩,家裡的事,是不是我說了算?”

我能說什麼呢,肯定是她說了算,學她媽,這點最成功。

王叔倒是比較通事理,倒也是告誡過子女,不要麻煩我們,一個人得靠自己努力。我和妍子有一次到我媽家吃晚飯,大梅二牛都在,王叔給我敬酒,我不好意思,站起來先給他敬。王叔對他兩個子女說:“你們莊哥靠的是什麼?孤身一人到處闖蕩,靠的是自己的努力。你們得學學,不要一天到晚指望天上掉個金娃娃。不是說他能力比你們強,就說這修養這禮貌,就比你們強百倍!”

有我在場,那倆姐弟也不敢吭聲。

妍子除了對我媽好,對王叔他們三個人基本沒有感覺,只是出於禮貌。因為她知道,我的過去和我的基本感情。

有些事情確實變化很快,當我們廠子熱火朝天地加工軍品時,溫州的製造業,因為外貿形勢變化及世界經濟動盪,發生了地震。

外貿訂單突然減少,國內資金緊張,很多廠應收賬款收不回來;要不就是有的甲方已經倒閉,收款無望;要不就是三角債連環套,法院也一時解不了套。有的廠為了完成已有訂單,或者保持生產能力,找銀行貸款,全國的錢都緊,哪有錢貸給你。找老鄉湊份子,地主家也沒有餘糧了。有的冒險搞民間借貸,結果被政府判定為非法集資,有了轟動一時的吳英案。有的借黑社會把持的高利貸,利息都沒還上,廠子就抵押出去了。現金流,帶頭企業生死,教科書上的道理在身邊真實發生。

在商會的集會中,每次都能聽到有熟悉的廠子倒閉的訊息,一部分是訂單少了,老闆主動放棄。更多的是資金鏈斷裂,被高利貸壓垮。聽說還有房地產商跳樓的,溫州已經出現了好幾個爛尾樓盤。

樓盤爛尾對溫州人刺激最大,想必溫州炒房團的聲名在外,房地產是一部分溫州老闆心中的金礦,金礦都倒了,還有什麼盼頭?

這商會中也有老闆想借錢的,好在他們與我的交往不深,不好意思找我開口。與岳父交往深的,我岳父又在北京,推說生意給女兒女婿了,他們現在已有的錢都投資了養老院,意思也很明顯,道理說得過去,不得罪人。

也有人鼓動我收購別的廠的,我保持了警惕。我是這樣想的,我這廠子雖然日子過得好,但也沒那麼多錢,我自己不可能進行併購,找岳父借錢,更不對了。況且,我知道,即使在溫州製造業好過的日子,那些廠都經營得不太景氣,我收購它,即使今後做起來了,利潤率又能有多高呢?我學過一些金融知識,資金收益率,是考慮併購時的重要依據。

我們這廠現在活得好是偶然的,因為爭取到了軍隊訂單,我覺得這個行業,如果不進行技術升級、產品升級,僅靠代工,利潤已經很薄了,不具備大舉投資的潛力。

投資的關鍵還不在於價格,更在於標的本身創造利潤的能力。如果是一個爛蘋果,哪怕原來是一塊錢,現在賣一分錢,也是貴的。它反而會把我原來那堆好蘋果變爛。

王叔他們廠就是這樣,不是沒有訂單,而是因為資金鏈,雖然沒有垮,但是也要面臨減工資、裁員。王叔有技術,裁員輪不上他,但大梅二牛就不行了,普工,當然是在裁員的第一批。看樣子,只有走第二條路了。

當媽跟妍子說起這事時,妍子就自打包票地答應了。她給一個離我媽家近的那個協作廠打電話,人家當然一口答應,安排了這姐弟倆,並且還定了一個較高的工資標準。但我總覺得,人家廠這樣定肯定不是單純講感情,估計今後在某些時候,我們得付出代價。

我不是不講人情,但也要講到正確的人。“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這是大機率情況,像我與班長那樣的人情,卻是偶然的難得的小機率事件,所以顯得珍貴。我也不是單純從感情上不喜歡這對姐弟,而是,按我的經驗,一個貧窮的人,在他貧窮的時候,他也許把自己的心可以安然在固定在一個狹小的範圍,優質著低水平的安心。但如果讓他突然嚐到富貴的滋味,他就很難控制自己的內心。

有一個電視節目叫《變形記》,寫窮人與富人交換孩子,生活一段時間。我覺得,讓富人家的孩子到貧困的農村體驗艱辛是有意義的,但我很為那窮人家的孩子擔心。當他們嚐到富裕的滋味後,他是不是被慾望點燃,看不起自己的家鄉,看不起身邊的親人。

小蘇是個聰明的奮鬥的人,他也曾經在初富的道路上摔倒過,他醒悟得快,還有李茅和我的幫襯和支撐,他才平安到達今天的狀態,我不知道,這姐弟倆一旦嚐到,妍子利用關係給他們的待遇,是不是慾望就一發不可收拾,這是有教訓的,我有點擔心。

當然,另一方面,我更不可能為了讓我媽好過,遷就地拿錢養他們兩個閒人,如果是那樣,人的慾望被懶惰激發,更會垮得快。況且,他們是我什麼人?我還沒那麼賤,他們也應該有點自尊。

畢竟他們是在工作,也比光拿錢好,現在怎麼辦呢,只能這樣吧。

小蘇那邊進入最火熱的狀態了,出貸量越來越大,隨著規模的擴大,成本也就降低了,利潤率也越來越高。妍子的酒吧,生意也不錯,看來我們沒有找錯人。

但我有一個奇怪的想法,聯絡到無人的農村、變動的溫州和火熱的北京,資源的集中度是不是將決定中國經濟的未來?今後的中國,會出現完全無人化的農村?(未完待續)

[上一章] [目錄] [加入書籤] [下一章]
推薦閱讀
相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