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黥人的天理,大明的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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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時空,有一場非常著名的筆談,被看作是王陽明思想昇華的體現。

據載,諭泰和楊茂是王陽明的兩個聾啞人弟子,王陽明和聾啞書生楊茂曾經有一次筆談。

楊茂當時是泰和縣的一位聾啞書生,雖然又聾又啞,但他好學上進,當他得知大名鼎鼎的學界泰鬥陽明先生巡撫泰和縣時,便主動登門求見。

陽明見他是個聾啞人,便寫字和他進行交流。

王陽明認為:“你嘴裡雖然不能說出是非,但卻省了多少閒是閒非;你耳朵雖然不能聽到是非,但也省了許多閒是閒非。凡是嘴裡說是說非,便生出許多是非;耳朵聽是聽非,便增添許多煩惱。”

一開始寫道:“你嘴巴說不出是非,耳朵聽不到是非,但你的心還知道是非嗎?”

楊茂見字,趕緊寫字回答:“知道是非。”

陽明見了,接著寫道:“這樣的話,雖然你的嘴巴不如別人,你的耳朵不如別人,但你的心和普通人沒有什麼差別啊!”

楊茂點頭表示同意,並拱手作揖表示感謝。

陽明見狀,又往下寫道:“凡是人,都是一顆心在起作用。這顆心若能存天理,是一顆聖賢的心,即便嘴巴說不出話,耳朵聽不到聲,也是一個不能說不能聽的聖賢。如果這顆心不能存天理,是一顆禽獸的心,那麼就算嘴巴能說會道,耳朵靈敏好使,也只是一個花言巧語、耳朵好使的禽獸罷了。”

楊茂看了之後,非常激動,用手敲打著自己的胸脯,又用手指著天,表示自己這顆心是一顆存天理的良心。

這是王陽明思想上的閃光點,即只要心存天理,那麼就是聖賢。即便未曾懂得聖賢的教誨、未曾讀過聖賢書,只要心存天理,那麼就堪比堯舜。

倘若不存天理,那麼遍讀聖賢書、滿口仁義道德,也不過是一個禽獸。

這在陽明心學中,佔據了很高的地位,進步性是不言而喻的,有人本主義思想的萌芽。

明末這麼多五花八門的思想家,不得不說也是陽明心學薰陶幾十年的結果。

而這個時空的王大爺,多了黥人這個參照,顯然萌芽生根的更快。

……

兩天後,身體已經無恙的王陽明啟程回家。

途徑慈溪的時候,他特意去明溪鎮一探究竟,發覺此地果真立著一塊碑。

上邊刻有一首黥人詩詞,他從這首詩中,讀出了一種睥睨天下的氣概。

坐地日行八萬裡、巡天遙看一千河。這句詩同樣給他留下深刻印象。

他透過走訪詢問,瞭解黥人在此地的事蹟,看到老百姓立的生祠時,不禁頗為感慨。

一夥黥人,由於在大明境內做了救苦救難的好事,同樣受到了老百姓的感激與擁戴。

香火繁盛的黥人大夫生祠,就是民心的體現,在訴說著百姓對仁義的尊崇。

王陽明原本對黥事並不上心,對朝廷“師黥”的爭論,也不願過於摻和。

可這些天的見聞,讓他內心頗為的好奇,覺得黥人能夠跨海擊敗大明,不一定是仗著器勝,他們也存有“天理”,這“天理”是黥人的天理,或許與大明尊崇的“天理”不一樣,但觀他們行事,怕也是殊途同歸。

這讓王陽明難掩心中的疑惑,若是“天理”不同也可殊途同歸,豈不是說“天理”本身就早已存在,聖賢們也只是發現天理,然後將其說出來。

而黥人也發現了“天理”,用的卻是另一種話語將其表述了出來。

王陽明越想越納悶,又伴隨著一些激動,他索性在回家前,準備去拜訪在老家賦閒的謝遷。

……

謝遷回家已經有幾個月,遠離朝堂漩渦的他,此刻在做的事情,也與黥人有關!

他老家就在餘姚,怎能不受到黥人的影響?所以他這幾個月,買來了大量的東秦貨,就擺在家中琢磨。

甚至還曾抽空,親自去了一趟鎮海港,見識了黥人的海關,也特意去黥人的客棧、酒館、醫館看了看。

起初他對劉大夏“千年未有之強敵”的說法並不十分認可,眼下卻覺得,黥人非但是“千年未有之強敵”,更是自三皇五帝至今,中原大地就未曾遇到過如此之強敵!

這天,他依舊在琢磨黥人造的馬車,從十天前拆開後,他同幾個下人就一直不知該如何裝回去。

謝遷拿著幾個零件,眉頭緊皺,明明就是這般放置的,卻就是裝不上去。

“父親,您在朝的同僚,餘姚的王伯安求見!”兒子跑來稟報一聲。

他抬起頭,彷彿找到臺階一般,輕描澹寫的放下零件道:“你們接著裝,我去接待客人!”

說著就擦擦手,到前堂去迎客。

剛見面,他就發現王陽明穿著一身髒兮兮的外衣,臉上也有旅途的疲乏。

“木齋先生!”王陽明作為晚輩,忙立身行禮。

謝遷回禮關切道:“伯安,你怎搞得這麼狼狽?”

“唉,讓木齋先生見笑了!我此番觸怒了劉瑾,被庭杖四十,眼下還要去貴州龍場驛赴任。”

“閹豎可恨!”謝遷磅的一巴掌打在桌上,怒氣衝衝的說:“皇上也太不像話了!”

王陽明拱手道:“木齋先生息怒,眼下事不能為,你我臣子問心無愧即可,就連李閣老,眼下也只能勉強維持。”

“他那是和稀泥!”謝遷怒道:“他就該掛印而去!”

“李閣老也是為了江山社稷!眼下內閣,王整和楊廷和都在,李閣老也是覺得,還可以堅持一二!”

謝遷望著堂外,怒氣難消的說:“咱大明朝,還真是多苦多難!”

王陽明不想糾結朝政,說明來意道:“木齋先生,我此行乃是來求問黥事。”

說著,他就將此行的經歷,從刺殺落水開始,一直講到在慈溪見到黥人的碑。

謝遷聽完後,望著王陽明說:“你受苦了!其實……我也是坐著黥人的船南下的!”

“你要問的黥事,我不是很瞭解,不過我接觸過黥人!只能說,這是一夥不能以常理度之的人,他們逼著大明開關,純粹是為了商利乎?不,我這些日子才明白,黥人已經盡收海商之心,眼下的寧波,就有不少所謂的假黥。

他們吃穿用度上,不斷模彷黥人,以擁有所謂黥人國籍為榮,據說有此國籍,便能在東秦置業、子孫可在東秦讀書。這一招,是在讓這些商賈,慢慢的背棄大明!咱大明朝富有四海,商賈向來低賤,可真要少了商賈,卻也是萬萬不行。

這些商賈賺取大量銀子,卻只想著去東秦置業,對於大明來說,亦是一種損失。更別說他們追求黥人風尚,敗壞了風氣!”

王陽明說道:“可黥人確實器物精良、醫術高明,他們素來行事,也頗為公允,不僅如此,他們還對貧民伸出援手,舉手之勞的事,他們往往義不容辭!在下以為,黥人行事當得上一個仁字!”

謝遷頷首道:“黥人確實辦事公允,事事重條約、講規矩,以所謂嚴謹著稱,更有甚者,黥人認為人權天授!這也是假黥們,不斷在浙東宣揚的黥人道理,說這被黥人寫進了憲法。可正是因此,黥人才顯得格外的危險!

劉時雍曾經評價,說黥人乃是‘我名教千年未有之強敵’,這句話我覺得很對!非但如此,黥人來大明後,咱們大明面臨的,亦是千古未有之變局!”

“人權天授?”

“沒錯!天賦人權,即是說人生來平等,從他出生那一刻起,造物主便賦予他若干不可被否認的權利,包括什麼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所謂幸福的權利。商賈怕也是聽了個一知半解,不過我觀黥人幹部,倒確實不講高低貴賤,他們女子可為官,彷彿只以才能來評定上下屬。”謝遷解釋道。

王陽明點了點頭,這比他那人人皆可為堯舜更加激進,不過王大爺居然覺得,似乎有那麼些道理!

謝遷嘆息道:“黥人也是我這一輩子中,見過最棘手的大敵!北方的韃靼同他們比起來,簡直就是一群只會劫掠的野人!可黥人不同,他們有一套自己的規矩、有一套自己的道理,他們直來直去,事事言利卻不作偽,把真小人做成了君子!”

王陽明心裡頭的好奇不僅沒被滿足,反倒是更加強烈,真恨不得如年少時跑去關外遊歷一般,也跑到東秦一探究竟。

“那木齋先生是否覺得,黥人不一定是仗著器勝,他們也存有“天理”,這“天理”是黥人的天理,或許與大明尊崇的“天理”不一樣,但觀他們行事,卻也是殊途同歸。”

謝遷詫異的望了他一眼,搖頭說:“黥人的天理,同名教的天理或許能殊途同歸,但是真如此的話,豈不是說明我名教是對的,錯的是如今的天下讀書人?這話說出去,怕是要掘了我名教的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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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陽明也是一滯,他未曾想這麼多,此刻這麼一聽,反倒是覺得超然一切的話,天理才能辯的明白。

“我於黥事,不甚了解!你若是真想要瞭解更多,可途徑湖廣的時候,去找劉時雍!”謝遷又指明條路子,他覺得王陽明這個後生很好,或許在將來,能夠挽大廈之於將傾!

王陽明拱手告謝。

謝遷揮手對下人說:“去把東秦印刷出版的科考真相、四書五經、還有各類藏經拿來一份,送於守仁!”

王陽明忙起身道:“使不得!使不得!晚輩空手而來,豈能……”

“誒,不必客氣!”謝遷笑道:“你拿去看看,就會發現黥人究竟有多麼的包藏禍心!”

不多時,王陽明就看到這些書,全是硬皮革的封面,上邊有著金色的書名。

翻開一看,這書是橫排的!

全書全部都是俗體字,不過印刷的極其精良。不似大明書籍裡,有分隔字行的線格。其字句之間,排列的上下左右一般整齊,純白的底子,黑亮的字型,就是大明最好的紙張,也不能有如此效果。

而且都加了句讀,王陽明雖覺得不妥,可卻發現如此一來,讀書便能大大的省卻功夫,基本可以一目一行。

句讀似乎也沒有任何過錯!

黥人,想幹什麼?王陽明隱隱猜到了,謝遷也猜到了。

如此方便閱讀,如此廉價的書籍,都是為了讓大明學子習慣用黥人書籍。黥人已經自信到,要堂堂正正的同名教一決高低!

他們能這般印四書五經,看似是幫著宣揚儒家學說,實際上卻是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認為名教學問傳播再廣,也撼動不了東秦。

假如真如此的話,今日黥人能印四書五經,今後他們或許就能印他們的歪理學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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