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蓋棺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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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雄仔細的將信看過一遍,確認沒問題後,才將床頭燈關閉,深深的吸了口氣。

剛才做了個奇怪的夢。

鏡面玻璃築起高牆,將他團團圍住的同時,也將一片巨大的綠茵地一同圍了起來。在他面前的不遠處坐著兩個小女孩,灰髮的小姑娘在給臉頰微紅的藍眼女孩扎她那如同白銀鍛造出來的秀髮,銀髮的小姑娘露著他從未見過的笑容,兩個小姑娘比這個世界的一切都要純潔和潔白,光是看著就覺得充滿希望。

醒來後,他不知道怎麼的就有了種奇怪的感覺。

他的身體毫無根據的告訴他:你活不過今天了。

憑藉著他這麼多年來買彩票缺從未中過的經驗來看,自己這感覺成真的可能性十分之低。

預感這種東西比夢想還不可靠,特別是不詳的預感。它的不詳不僅在於它的內容,更在於它介乎於可能與不可能之間。

模稜兩可的答案,會讓人產生些許的希望,正是這種僥倖被現實打破的時候才最為致命。

所以想了許多的周雄還是覺得寫封遺書比較好,他操起這打拳的粗手,用還能看得見的只眼在這一閃一閃卻不亮晶晶的床頭燈書寫著自己的願望和所知,但寫著的時候,他的腦海便不由得回憶起先前還算印象深刻的夢境來。

在夢中的他朝著四周的鏡面望去,藏著記憶的匣子便隨著這個世界一起翻轉,輕拍著盒底的無形之手將過往關於這兩個女孩的記憶從盒子中跌出。

第一次見到夏塔拉?考文垂時,她的頭髮亂糟糟的,臉也很髒,與現在這幅沉靜的模樣完全不同,即便在困苦的時候,她的臉上也掛著許多大人再也露不出來的純真笑容。

那時,正是她打斷了孤兒院裡某個高年級的男生的雙手的第四個晚上,而為了懲罰她的孤兒院院長顯然腦裡有一個巨大的黑洞,她所做出的懲罰,便是將一個六歲的小女孩趕了出去

年幼而缺乏自理能力的小女孩被趕出家門後會怎麼樣?

按照正常的思路,要麼被人販子抓走,要麼餓死街頭,周雄是不考慮好心人這個條件的,這個世界上如果好人收養孤兒的機率高,至少有半數以上的孤兒院會被改造成洗腳城。

果不其然,那個雨天裡,幾個中年男人不懷好意的盯上了這個流浪街頭的小姑娘。某個麵包店的店長和周雄同時發現了飢腸轆轆的她以及後面跟著的那幾個歹人。

普通人嘛,本就和性子暴躁且無家室妻兒的周雄不同,能做點好事已經能算是偉人了。

周雄看著拼命勸小女孩回家的男人在越發靠近的兩三個大漢面前退後了幾步,轉身躲回麵包店。

有點可憐。

那人顫抖著手按著報警電話,目送著被那三個男人帶走的夏塔拉?考文垂,眼裡滿是慌張。但電話還沒按完,一個男人便走進店裡,看著這驚恐的店家一句話不說,一腳踹翻了提供給客人休息辦公的小木桌子。

手機從握不緊的手掌落下,砸在地上,嶄新的螢幕裂成數塊。

那咬著壓彎了的香菸的男人見恐嚇成功,笑嘻嘻的回頭正想離開,便見得周雄的巴掌猛地甩了過來,後腦勺撞上麵包店的門框,整個世界天旋地轉。

“不用報警了”

周雄看著目瞪口呆的店家:“這事我管了,有人問起,你就說你不知道就行。”

店家說什麼周雄完全不放在心裡,他只顧自覺帥氣的拉起男人的領口,把他拖進了方才那幾個男人把夏塔拉拐進的巷子裡。

還沒等他玩心大發的想好自己帥氣的出場臺詞,便見得一個男人朝著自己這邊猛地摔過來。

那按照正常人類的思路,如果見到有不明飛行物朝著他這邊來,下意識的反應應該是躲開。

那如果情況太緊急或者是時間不夠導致躲不開的時候該怎麼辦呢?

只見得周雄將手上拉著的男人用力一甩,伴隨著衣服撕裂的聲音,方才被抓著的男人的腦袋朝著那襲來的後腦勺一撞。兩個頭蓋骨突破了皮膚的限制所產生的接觸交流讓這兩個男人立馬翻過白眼,而如同沒事人的周雄慢慢抬頭,將此時巷子中發生的事情好好的理解了一遍。

褐色頭髮的小女孩同蛇一般的遊走在剩下的幾個男人的身旁,他們手上明晃晃的刀對她而言似乎如玩具一樣,躲過揮來的兩三次攻擊的小女孩腦袋一甩,褐色的頭髮遮蔽其中一個拿刀男人的目光的同時,下體所傳來的器官碎裂的疼痛便讓他暈了過去。

周雄愣在原地,看著一米多一點的夏塔拉撂翻了一群大漢後,蹲在已經暈過去的那幾人身邊,朝他們的口袋摸索著。

“停一下”周雄見得情況有些許不妙,連忙舉手阻止:“你做什麼?”

這時,夏塔拉?考文垂似乎才發現了周雄的存在,她抓了抓有些許打結的褐發,露出讓周雄這輩子都印象深刻的笑容。

“找東西吃”夏塔拉?考文垂的聲音還蠻是童稚,與被她打到的滿地橫陳形成十分鮮明的對比:“他們沒有吃的,我想找找有沒有能換吃的東西。”

“換吃的東西?”周雄只見她從那幾個大漢的口袋裡掏出黑色的皮包,朝著周雄晃了下,“我記得這個能換吃的”

“等等…”周雄捂著腦袋,雙手下壓,如同在示意她將手裡的危險物品放下一樣:“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今晚有得吃?”夏塔拉?考文垂傻傻笑著,撓著自己有些發癢的皮膚。

周雄難得的苦口婆心,告訴她自保是對的,搶劫是不行的,但在餐廳裡狼吞虎嚥的夏塔拉卻有些不樂意的說是他們先找自己打架的云云。好奇的周雄又點了份雙人餐,聽著小女孩用含糊不清的話語講述她過往的故事。

等到她吃飽了,周雄才仔仔細細的看著這個一臉滿足的小女孩。

鞋子被丟掉、書包被劃爛、課本不見等是常有的事情,也經常被人叫成是灰眼睛的怪物,這些她都不在意,因為院長這麼說:“小孩子的打打鬧鬧不要放在心上”

所以她說得輕描淡寫。

所以夏塔拉?考文垂雖然煩心,但也決定不去在意這些在大人眼中雞毛蒜皮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她珍藏著的,已經去世的母親留下的筆記被剪得粉碎,散落的隻言片語將被那群小孩破壞得殘舊的書包裡散開,未曾見面的母親留給自己唯一的東西,此時跟母親一起去了很遠的地方。

然後她就把那群人打了一頓,從高年級到比自己更小的孩子,只要他們曾經動過自己的東西,只要他們曾對自己惡言相向,無論男女,全部都被她送進了醫院。高年級生那對拿剪刀的手臂,也被她掰成了用文字描述都會讓人覺得疼的形狀。

那孤兒院肯定吃不消這筆醫藥費嘛,院長思來想去,直接就把這個小事都忍不了的惹禍精給趕了出去。

天才。

如果周雄能見到這個院長,他肯定會違反自己不打女人的法則,一邊給她豎大拇指一邊打她耳光。

周雄告訴她不能以暴制暴,有事要告訴成人讓他們處理,夏塔拉·考文垂看著他,渾圓的眼睛似乎在問:

有人會管我嗎?

本來想擺著成人架子講道理的周雄忽然沉默了,不知道說什麼比較好。

沉默了片刻,夏塔拉就聽從自己方才對她的放任,又點了些水果沙拉。

周雄問:“打拳,喜歡嗎?”

夏塔拉?考文垂摸著自己的拳頭,答:“不喜歡,好疼。”

周雄眉頭一皺,望著桌面上被清空的長杯:“聖代,喜歡嗎?”

夏塔拉?考文垂頭點得如同啄米的小雞一般:“超~喜歡。”

在店員滿是懷疑的目光裡,周雄覺得如同自己像是一個誘騙小女孩的金魚佬。

方旭海同意了,乾脆得讓周雄覺得心慌。

周雄來時還滿心忐忑,帶著夏塔拉去自己家洗了個澡,又匆匆的到最近的兒童服裝店買了身白淨的衣裳。頭髮兩人都不會扎,只能任由著它散著。

就是在這樣一個情況下所拍攝的這張照片滿是匆忙,夏塔拉?考文垂的笑容即便是在不經意間露出的,也滿載著難見的活力與積極。

方旭海那時的表情,直到現在周雄還記得。那是如同尋覓許久的寶物忽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措手不及。如果這老男人微紅的眼眶裡有淚珠打轉,周雄就能越發肯定這上司是個蘿莉控的觀點。

毫無壓力,她進了隊伍裡,由周雄負責管理。他本來就不懂得怎麼教小孩子,和夏塔拉商量來商量去,最後的結果竟然是又把她放到一個新的孤兒院去了。

看著自稱夏塔拉?考文垂監護人的周雄帶著她來孤兒院,院長好心的提醒說託管自己兒女的機構叫做託兒所,但兩人都如同中了邪一般的強硬,做院長的自然也沒有拒絕這一大筆託管費的意思。

隨後,周雄遇見了梁詠橘。

水藍色的眼睛很漂亮,裡頭所藏匿著的,是這個世界的神秘,屬於周雄的神秘。

他願意等她十來年,等到她長大成人。

他希望那個時候梁詠橘可以給他一個機會,一個兩人相伴永遠的機會。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有些時候竟然會嫉妒起和她十分親暱的夏塔拉·考文垂,後來,他便決定這輩子都不把這件事說出去了,就連長信裡周雄也沒有提到這件事。

從夏塔拉?考文垂癱瘓之後,周雄與梁詠橘相處的時間增加,他越發覺得這個銀髮的小姑娘如同自己命定的另一半,她的一舉一動都吸引著他。

她在每個黃昏時分用拳頭發出的呼喊,汗水中混雜著的複雜情感,像是要將周雄摧毀的磁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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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老了,膽子也小了。他既不想被認為是蘿莉控,也不想讓這個姑娘被自己糟蹋了。

當他明白自己在心中曾將夏塔拉·考文垂當做競爭對手的時候,他才逐漸的感覺到了年幼的那兩個女孩之間建立起的深厚感情。與成人的肉慾和愛情不同,她們之間的關係更加複雜。或許在今後的日子裡,梁詠橘沒法再照顧夏塔拉,她會嫁給一個年紀差不多的男人,但是。

她與夏塔拉·考文垂的心,可能永遠糾纏在一起。

周雄發現考慮這種這麼少女心的事情並不適合他,他只知道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有贏的可能性就行。但想通了也不錯,能斷了自己不切實際的念想,不也挺好嗎?

那按照敗犬的套路,介入兩人感情失敗的第三者只要不是特別混亂邪惡,一般都會為了幫助那兩人而努力。老大不小的周雄也落入了這戀愛喜劇的俗套之中。

然後,他就發現了一個他從未考慮過的事情:夏塔拉並非是因為先天的疾病導致全身癱瘓,失去意識。

一個方旭海暗地進行的計劃浮出了它的一角。就在他僅查到‘夏塔拉接受實驗後便失去意識’這一無比表面的現象時,方旭海便以極快的速度找上了他,將自己計劃的部分透露出來。

夏塔拉?考文垂的身體,具有某種讓人適應虛擬世界的力量,這種東西經過改造可以作用於任何人身上而不產生排斥,任何一個擁有它的人,都能得到‘絕境系統’的眷顧,展現出最大的力量。

從反抗到最終接受現實,周雄做了許許多多的對策,甚至一度與方旭海反目成仇。但最終,他還是放棄了。

他沒辦法和方旭海對抗,因為梁詠橘還在,他也不想去對抗方旭海,因為即便這麼做了,夏塔拉?考文垂也再也醒不過來了。

對於‘奧維莉亞’而言是很划算的,失去一個有前途的隊員,換來永久的王者之位,但在所有人都未認識到的三個變數出現時,方旭海看似精心構造的棋盤完全被掀翻了。

宋諒,伍左鳶,江橋。

宋諒還好說,他也只是被‘絕境系統’眷顧著的小屁孩而已,江橋可能還需要兩三次生死之間才能成器。

唯一能成為‘奧維莉亞’的絆腳石的、甚至時毀滅‘奧維莉亞’不敗之位的,只有伍左鳶。

這個不知不覺之間,離‘虛偽假面’只有一步之遙的男人。

就在方旭海煩心伍左鳶的這幾年裡,暗地裡調查的周雄終於找到了一個關鍵的東西:夏塔拉R計劃。

顏平帆和梁詠橘已經出去散了不久的步了,他聽見了門外的護士與男人交談的聲音逐漸嘈雜,便將信件仔細地收了起來。

有好多事還沒做,比方說見一下江橋,比方說想見到夏塔拉?考文垂再次露出那笑容,比方說想看著梁詠橘慢慢成長,出落成個可愛的姑娘。

他想看見她久違的笑容,想看見她不再沉默的活潑模樣。

如果她步入婚禮禮堂的時候,自己能作為見證人在一旁看著,即便不是自己,他也會有一種大石落地的感覺。

門把轉動的聲音響起,周雄沒什麼好準備的,他坐在床邊,笑嘻嘻的看著往內推開的門。

他在想,如果自己晚個十來二十多年出生的話,兩人說不定就是同歲。

說不定我是你的青梅竹馬。

我們的父母相互認識。

我的父母會把夏塔拉當成我妹妹一樣的收養。

然後哪一天我們兩家人去玩的時候,你的父母躲過了那場致命的意外。

我們成長了,讀一所高中,讀一所大學,我比夏塔拉更討你喜歡,所以我們結婚了。

那半輩子都望著你的水眸,半輩子都撫著你的銀髮。

想看著你去世,然後再看著夏塔拉去世,剩下的殘局由我來收拾。

噁心,真噁心,一個幾十歲的人了還在想什麼愛情橋段。

在自嘲中回過神的他,看向自顧自把門關上、嘴皮子動了半天但自己卻一句都沒聽進耳朵裡的幾個正裝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將一旁的摺椅抄起,對著對方的腦門砸了過去。

聽著門外的尖叫,趴在床鋪上的周雄將信取出,壓在自己的臉下。

這輩子算是謹慎吧,偏偏在快死之前莽了一會,他現在想來,如果剛才好好說話,可能自己就能活下來了。

終於預感成真了,還想要什麼呢。周雄捂著胸口的槍口,深吸了一口氣,所吸入的火藥味,被錯亂的大腦理解成了綠茵草地的清香,他好像看見自己的前方坐著一個水藍色眼睛的小女孩,嘴巴開合和自己說什麼東西,說著說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表個白?可算了吧。周雄用盡全力的嚷了一聲,把自己這些年所有的後悔和歡喜都攪拌進去:

“再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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