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輿論與暗殺
三角洲的事情，與安迪並無關係。
他只是想稍微干涉一些細節，讓那場必將到來的全面衝突發生在自己需要的時間。
而剛才說的這些，已經遠遠超過了干涉細節的程度。
老實說，僅憑霍格剛才的回應——他一直在維護哈勃。
還不足以完全否定他的決心。
因為站在他的角度，他以為哈勃和他是‘一路人’，他並不知道農業實驗園區地下的事情。
如果知道了，他是否能跳出這個圈子——這還不得而知。
也不需要知道。
因為安迪就差直接告訴他‘你哥哥和公司是一樣的’了。
在這件事情上……
唯獨在這件事情上……
沒有十足的決心，就是完全沒有決心。
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
或許在霍格看來，還有其他的許多顧慮，那些顧慮也都沒有錯。
唯獨在這件事情上……
溫和就是投降。
猶豫就會敗北。
——氣氛有些僵硬，因為安迪的確說得‘太多了’。
“說說吧，你需要我做什麼？”
安迪轉移了話題，試探到此為止了，既然霍格決心要這麼做，自己也沒有必要再多說什麼，反正，從一開始，就沒有摻和的意思。
霍格頓了頓，也沒有再繼續之前的爭論，緩緩道：
“我會離開三角洲幾天。”
“這個時候走？”安迪問。
“因為沒有辦法了啊……”霍格苦笑道，“賓還盯著我，他已經快沒耐心了……”
此言一出，原本因為爭論而變得有些僵硬的氣氛，陡然變得……蕉灼起來。
古怪。
甚至是滑稽。
如此緊要的關頭，作為主要參與者的霍格，竟然要因為自己的屁股……
但是安迪沒有笑意。
“老實說，”他認真道，“賓的建議，反而是當下最好的辦法，如果他能讓利維坦收手，哈勃會不戰自勝。”
如果換一個人，為了自己爽一爽，就要強行扭轉公司的運轉，甚至讓之前的努力都化作東流……安迪會覺得那個人和這個世界都瘋了。
但現實往往比故事更加魔幻。
人間之神這麼做，真的，不離譜。
“安迪，我不可能考慮他的。”霍格說。
“為什麼不呢？”安迪說，“就是彎腰趴下而已，你就當屁股中了一槍，咬咬牙忍忍疼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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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事情真的發展到這一步時，霍格仍舊拒絕，只會有兩種原因。
第一種，是真的寧死不彎腰——不過這一刻他的不彎腰，代價，可是整個三角洲啊。
第二種，是其他原因。
安迪不覺得是第一種原因，因為唯有霍格想要保護三角洲這一點，是無法否定的，選擇更困難的那種方式，和乃猜正面衝突，幾乎賭命誒，命都賭上了，還在乎那些？
“況且，你要怎麼走？賓時刻都在看著你，你只要離開三角洲，他就會去抓你。”安迪又問。
“你知道艾倫最近做出了一些特別的粒子武器麼？”霍格問。
“知道。”
那還是我幫忙測試的呢。
“這些武器作為三角洲實驗室的第一項成果，將會由專人送回白銀城，我和艾倫作了個交易，”霍格說，“我贊助他一些額外的經費，他會指派我為押送主管。”
哦，原來如此。
公司這種地方太大了，大大小小的職權縱橫交錯，難免存在漏洞。
霍格不可能透過特勤部的渠道離開，從最上面的安息先生，到最下面的安迪，都收到了不能給他簽字的指令。
但他可以透過三角洲獨立實驗室的渠道離開，艾倫沒有太大的權力，但在支使他做事這件事上，有恰到好處的作用。
一旦他透過海德拉的官方渠道離開……根本不用掩飾，大大方方走出去就是了，那位人間之神，他可以在三角洲實驗室綁走霍格，也可以在白銀城綁走霍格，唯獨，不能在海德拉涉密列車上綁走他，因為身份不一樣，在列車上時，霍格是執行海德拉的特勤部特工。
特勤部特工不重要，執行任務才重要。
但是不對……艾倫不傻，他怎麼會籤這個字……
哦，是了。
安迪看著霍格那個‘我知道你們對公司隱瞞了些東西’的眼神。
懂了。
是因為意識體資料化，艾倫想必有些資源，不方便透過公司獲得，所以……唔，可能就是最近幾天在組裝的那堆裝置。
“在我手上，有三支獨立的作戰小隊，他們只和我單線聯絡，我在離開三角洲後，需要有人繼續指揮他們，配合輿論戰。”
“怎麼配合？”安迪問。
“任何配合，”霍格說，“哈勃和乃猜知根知底，輿論戰一旦開啟，彼此都會監視對方，只有他們是不為人知的，他們是確保輿論戰成功的最後一道防線。”
“我可以這麼理解嗎？”安迪問，“這就是個雙保險，乃猜挑動爭端的證據你已經全給了哈勃，正面戰場他自己能解決，只有在出現一些他解決不了，或是預料之外的情況時，這支秘密武力才會被啟用？”
“對，就是這樣，”霍格說，“我需要你代替我指揮他們。”
唔……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輿論戰本質上是情報戰，情報戰的目的是輻射現實。
霍格基於他和那些人之間的聯絡方式，他沒有辦法遠端掌控這裡的情況。
得找一個，既能‘讀懂情報’，又信得過的人。
沒有人比我更適合了。
“可以，但你什麼時候回來？”安迪問。
“我稍後就會出發，一週之內回來。”
“但你總是要回來的吧？”安迪笑道，“這麼擺了賓一道，你一回來，他恐怕就得下手。”
“這你不用擔心。”
…………
這場天台的會談在中午一點一刻結束，十五分鍾後，霍格登上了返回白銀城的列車。
他看到了車窗外，那些負責監視自己，卻在自己離開時選擇按兵不動的白天鵝打手。
也看到了遠方的勞斯礦業大廈。
他有種感覺，此時此刻，安迪，也在那個地方看著自己。
他說得沒錯，即便哈勃的農業改革成功，也不過是開啟下一個輪迴。
——此時此刻，他，與安迪間，存在一種奇怪的關係。
他們都知道對方大約是個什麼東西，但又不完全確定，對方到底是什麼東西。
在這種關係下，合作，完全建立在一種空想般的信任上。
但這畢竟也是一種信任，所以，彼此能夠合作。
可合作中的一些細節，不能明言。
就像是簽下了一份知道對自己有利，但卻不知道具體條款的合同。
說得太多不是好事，就像剛才在天臺上，安迪的那番言辭，幾乎戳破了彼此之間那層膜。
——安迪，並不瞭解所有事情。
十五年前，霍格的母親帶他離開三角洲，去尋找俠隱聯盟。
在那裡，他成為了X先生的學生。
但X先生幾乎沒有面對面教過他一天，沒過多久，他便在X先生的安排下，前往海德拉……
一直到很久之後，霍格才明白，X先生第一眼就看出了他身上的價值。
儘管，沒有真正教過他一天。
但X先生每時每刻都在對他進行言傳身教，這才是真正高明的教育。
一枚叫做‘天下大同’的種子播撒在他心中，在白銀城看到的一切，繁華、破敗、奢侈、貧困、燈紅酒綠與行屍走肉，都成為了這顆種子的養料。
他曾問過X先生：‘我們什麼時候可以現身。’
X先生說：‘還不是時候，你只要等待就好了。’
‘要等多久？’
‘我不知道——在那之前，你只要靜靜的等待。’
所謂靜靜的等待，便是將一切埋藏心底，看到周遭的一切，記住周遭的一切，思考周遭的一切，什麼都不做，做一個真真正正，純純粹粹的公司人。
公司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哪怕是幹掉自己的同伴。
要仇恨，但不要憐憫。
所以在對付六聯幫時……霍格，沒有任何心理壓力。
因為那是X先生的一個餌，為了讓自己在公司裡爬得更高，如果沒有安迪這個半路殺出的‘天命之子’，這趟三角洲之行，霍格才應該是安全主管。
X先生早就預料到了這裡的事情。
三角洲總有一天會出事。
而霍格，也總有一天會回到這裡，這本來就是X先生收留他的意義。
只是……來得太早了。
如果能讓霍格在白銀城繼續打磨幾年，X先生會將他送到更高的位置，那時，他會有更大的價值。
——這就是問題所在。
此時此刻的霍格，還沒有成為X先生期望中的樣子，他所擁有的力量太小了，小到不足以影響海德拉。
所以，X先生告訴他：‘你還得等待，不要去三角洲。’
他違背了X先生的命令。
因為這畢竟是故鄉啊。
放不下。
他是主動接近安迪，主動要求他帶著自己一起來。
而當他真的回來之後，就沒有回頭路了。
他的特殊身份註定會讓哈勃刻意靠近，而只要他和哈勃一接觸，就不可能置身事外了，可問題是，只是一個2級助理的霍格，能給哈勃的幫助實在太少了。
——他至少也得是個本地的情報主管才行。
但不管怎麼說，插足了，就是插足了。
他本以為X先生會很生氣，沒想到，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沒關係，我尊重你的意願。’
X先生是這麼說的，但在那之後，還有一句：
‘你有個特殊的任務。’
這個任務，和賓有關，確切說，是賓所掌握的‘星盾計劃’資料有關。
霍格，得幫助俠隱聯盟，拿到那份資料。
那三角洲和金蘋果家族怎麼辦呢？
哦，俠隱聯盟從來就沒有說過要幫助金蘋果家族啊。
霍格是他們的一員，所以他們要幫助霍格——這只是個一廂情願的邏輯，誰規定你是組織的人，組織就要為你做事？
可是，最終俠隱聯盟還是幫了他，要不然那三支小隊是怎麼來的？這段時間哈勃能穩住局面，除了海德拉的情報幫助之外，還有不少俠隱聯盟的背後支援。
可代價是什麼呢？
是星盾計劃。
‘霍格，你幫我拿到星盾計劃，我幫你救三角洲。’
X先生，就是這麼說的。
所以……霍格會選擇安迪這個盟友。
因為他最終發現，這個世界上，恐怕根本沒有可以信任的人，只有，可以利用的人。
賓士的列車上，霍格看著窗外越來越遠的三角洲，給賓發了條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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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迪站在實驗室的窗邊，看著遠處漸行漸遠的列車。
‘但你總是要回來的吧？這麼擺了賓一道，你一回來，他恐怕就得下手。’
‘這你不用擔心。’
藉著海德拉的力量躲一躲，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最終到底要怎麼辦？
霍格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但安迪想……
這恐怕和星盾計劃有關。
不管是他的突然離開，又或者是俠隱聯盟願意趟這趟渾水，都是這個原因。
但是很遺憾，安迪知道，星盾計劃不是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得到的，而是在很多年之後。
到底以什麼方式得到，他不清楚。
因為X先生最大的優點和缺點就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想什麼。
哈！——
這不是我需要操心的事情，因為這一切最終都沒有意義。
我倒是該好好琢磨琢磨，如何履行好霍格的託付，怎麼在讓他滿意的同時，辦好我自己的事。
揮動資訊板，細細翻看著霍格剛才傳給自己的資料。
這些，是乃猜的罪證，以及他和哈勃想如何操作這些罪證的計劃。
很周密，很完美，幾乎找不出漏洞。
如果沒有利維坦的支援，乃猜恐怕會直接被錘成終極大壞蛋。
翻了翻資訊板的另一側，三角洲的實時新聞正在報道一些超級勁爆的訊息，網路社群炸翻了天……
哈勃已經在逐漸放出這些資料了。
——利維坦會如何反擊？
所謂輿論戰，核心無非兩個，資訊，和傳遞信息的工具。
資訊雙方都有，不管真假都行，總之在一定力量的渲染下，假的也是真的，更別說，哈勃手裡的就是真的，再加上他所擁有的，在三角洲本地傳遞信息的工具，本身就比利維坦更強，所以，他一定會佔據優勢。
利維坦要在這個階段破壞哈勃的行動，唯有破壞傳遞信息的工具。
網絡攻擊新聞媒體。
物理攻擊控制媒體的人。
而哈勃擁有的，可不單純是媒體，而是大半個三角洲網路，不僅有許可權還有裝置實體，走網絡攻擊的路子，怕是沒意義。
所以殺人是比較靠譜的辦法——這也就是為什麼，霍格要留下這三支小隊。
安迪好好想了想。
恐怕這三支小隊的意義也不大。
他瞭解俠隱聯盟，現階段的他們，如果真到了暗殺與反暗殺的階段，不是利維坦的對手。
如果真要說暗殺與反暗殺，安迪有個不錯的人選。
那種人，殺人連痕跡都不會留下。
只剩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