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士越開越遠。

窗外的景物從高樓大廈，變成了荒地農田。

範紅才開玩笑道，“老鐵，廠子的位置有點偏啊。”

張鐵心吹著空調的涼爽小風說道，“不偏就讓你們自己上門了，還接你們幹什麼？”

範紅才靠在椅背上，他順著話頭說下去，“這個廠子的光刻機真有你說的那麼神？真能達到一微米的技術水平？”

他身體微微前傾，“我們早年造的望遠鏡，不管是色散還是倍數，都比得國的葵司，曰本的尼糠要強。最近這些年望遠鏡不吃香了，葵司和尼糠一個做光刻機的光學系統，一個做全套的晶片製造裝置。”

“前幾年我就論證過光刻機自主研發的重要性，上面的頭頭腦腦審批了一輪又一輪，最後只批了不用花錢的技術論證部分，實際製造方面，哪怕是實驗生產也絕對不行。”

“要不是我看尼糠做光刻機做到了世界第一超過了米國，我才懶得信了你的鬼話。”

範紅才心裡有一股氣，張鐵心何嘗沒有。

他知道範紅才不放心在套自己的話，他之前也問了小郝廠長，小郝廠長說，“都可以談，沒什麼不能談的。”

他把空調的出風口稍微關閉了一些，減少出風的噪音，他說道，“我已經用這套裝置維持了一段時間的生產。雖然我不太確定，但是我覺得不光是光學元件部分，這套晶片製造裝置都是思路先進，硬體精度堪憂。”

“我不知道尼糠的光刻機採用的是什麼技術，但是我有一種感覺，這一套晶片製造裝置的設計思路，要比尼糠的先進。”

範紅才聽到張鐵心篤定地聲音，有些不太確定地說道，“如果設計思路真的比尼糠的光刻機更先進，工藝粗糙了些的話，豈不是替換一些精度更高的部件，就能完成更先進的工藝製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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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紅才摸著下巴上的鬍鬚，思考了起來，“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只要堆時間就可以了……”

不管是光學設備還是任何零部件在製造的時候都會和標準的尺寸有微小的誤差。

這種誤差面對越精細的物件的時候，往往就越致命。

但是，並非所有零件產生的誤差都是壞結果。

其中有一些零部件產生誤差之後，會恰好符合標準引數。

這些零部件的精度，會超過機器標稱的精度上限。

只要有足夠的時間，有足夠的物料，哪怕就是用很落後的生產加工裝置，也能生產出精度超一流的裝置。

與之相比，設計思路就不可能這樣力大磚飛。

不會就是不會。

沒有研究透徹搞出來的機器就是不行。

範紅才數十年如一日的堅持追蹤全世界最新的光學論文。

他申請下來的光刻機技術論證專案，所採用的思路也是綜合參考了世界主流光刻機光學模組技術，以及對於未來技術的展望，綜合而來的產物。

只不過，思想實驗僅僅只是思想實驗而已。

理論上完美的模型，落到物理世界，總會產生各種各樣的問題。

如果，這家電子廠的光刻機真如張鐵心所說，零部件精度很差，但是卻能達到世界一流水平。

那說明那天光刻機的設計思路，比現如今的光刻機設計思路，至少先進了兩個世代。

範紅才不是不信世界上沒有這樣的光刻機，只是他不相信會出現在現如今的國內。

過去的這些年裡，他其實見過很多和總體發展水平不符的裝置和技術，但他卻不會驚訝，因為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因為，研製出領先全世界的技術，不過就像是扔骰子，扔一枚的時候，六點的機率只有六分之一，扔十枚的時候機率也不會變，但是同時扔一千枚，一萬枚，一百萬枚，一千萬枚。

雖說不確定哪一顆骰子會成為六點，但是六點的機率也絕不會少。

這個世界只有這裡才有如此大的技術群體和研發人員，並且還有與之配套的體系，因此出現什麼奇蹟都不值得驚訝，都理所應當。

可如今一切都變了，不存在那種環境了，技術和研發人員，該做冰棒的做冰棒，該賣麵條的賣麵條。

把覺得失敗的專案都停了，憑什麼還有會成功的專案呢？

因此，範紅才拿到張鐵心信件的時候，不覺得他說得是真的。

如果真有這樣的機器，他作為整個領域的專家，怎麼可能張鐵心先比他知道。

沒過多久，張鐵心又匯來了一部分款，匯款單上備註說這是來去的路費，但實際來的錢卻綽綽有餘。

範紅才原本還以為是不是什麼騙局。

可他見到許許多多的同志都收到了張鐵心的信和匯款單，連那些已經賣了好久烤紅薯的同志都收到了。

就算是騙局，這些已經幾近於一無所有的人，又有什麼好騙的呢？

不過，決定成行的人還是不多。

張鐵心雖然說得已經很明白了，可是絕大多數人還是不信私企能擁有世界領先水平的晶片製造裝置。

國家都辦不到的事情，一家小小的私企怎麼能夠辦到呢？

也有一部分人，給家裡人留下了一部分生活費，抱著去看一眼，壞也不會再壞了的心情決定出發。

範紅才自己的專案也陷入了無限期的停滯當中，他尋思著跟著這麼多人一起出行，哪怕是騙局也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不過，他臨走前還是給家裡留了幾封信，若是自己一週時間沒有親自給家裡打電話，就讓家裡人去找單位領導，去找廠保衛處。

大巴車在慢速開著，大燈照射不到的地方，依舊是一片黑暗。

範紅才忽然見到大巴車前方的天際線上，在無盡的黑暗中有一團光亮。

他指著那一團光亮說道，“老鐵，那裡就是你說的新誠電子廠麼？”

張鐵心的目光穿透大巴車的風擋，他也看到了遠處那不斷接近，不斷變大的亮光。

他沒有回答那是不是新誠電子廠，他問道，“紅才，你覺得無盡的黑暗裡，會有光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