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採光很好,環境安靜,又有傭人照顧。
如果是他生病了的話,他願意躺在這樣的病房裡。
但最多一個月。
而床上的少女卻已經躺了將近半年時間。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一條松子突然神情認真地問,“你是什麼時候認識小姐的。”
“你呢?”鳴海悠看著今出川千坂的睡臉反問。
一條松子的面色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輕聲開口,“今年一月。”
“所以之前的那些都是騙我的?”
“看你怎麼想。”
這位001號同志的語氣不是很友善,他覺得和今出川千坂脫不了關係。
不過他很大度,不會在意這些。
過了一會,一條松子繼續說,“我還在上高中的妹妹,和小姐上的同一所學校。”
“小姐在學校裡很優秀,幾乎可以當做都市傳聞講出去的優秀。考試成績永遠是第一;只要是參加的比賽,總能拿到金賞;又漂亮到讓人看了都自漸形穢……”
“試想一下,在你學校裡,有一個近乎完美的同齡人,將自己與她放在一起沒有任何一點可以相提並論的地方。而家裡卻又總將你和她放在一起去對比……”
鳴海悠想了想,“要麼自卑,要麼崇拜。”
一條松子點頭,“我時不時回到家裡的時候,小姐的名字一直被妹妹掛在嘴邊。直到一月份的某天,我妹妹不再提到小姐了。”
“我問,‘無所不能的今出川桑今天沒在學校嗎?’。”
“她卻反問,‘今出川?我們學校裡沒有這個姓氏的同學呀……’”
“父母也不再拿小姐的事蹟來給我妹妹施加壓力。就好像……在他們的世界裡,小姐一夜之間消失了。”
“於是我帶著好奇,去了妹妹的學校。”
“她坐在靠窗的座位上,靜靜地看書,不聽臺上的老師講些什麼,也不看教室裡都發生了什麼。”
“其他人也完全忽視了她的存在,即使是視線掃過,也不會在她的身上停留片刻。”
“如果能看到的話,沒有人不想再多看一眼小姐……”
一條松子言盡於此。
言語間的關鍵不在於她和今出川千坂的第一次見面,而在於旁人看不見今出川千坂的現象。
“所以在之後,你也把小姐忘了。”
“……嗯。”一條松子走到今出川千坂床前,“我所知曉的,在我忘記小姐之前,只要是見過小姐甚至聽說過小姐的……便會突然有一天,忘了關於她的事情,不再能夠注意到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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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規律嗎?”鳴海悠之前的所有猜測被一一推翻。
今出川千坂並不是從昏迷那天開始,突然從世界上“消失”的。
“沒有……幾天、幾月、甚至有當面剛見過的店員,下一秒就看不見小姐了。”一條松子回過頭,“所以我覺得奇怪,為什麼本應該和小姐毫無交集的你,會突然和小姐相識?”
“……這個問題有些難以解釋。”鳴海悠頭疼。
總不能讓他說——自己站在馬路上向今出川千坂告白,然後被貨車撞進了醫院。
一條松子信不信都是個問題。
“告訴我時間就好。”
“在你忘了今出川桑之後。”
“也就是說……小姐實際在這期間醒過嗎……”一條松子童孔微動,眉頭漸漸皺起來,最後搖了搖頭,“抱歉,先不說這些了,給我一些時間想一想……”
“……”
……
一條松子先出了病房,留給他時間待在今出川千坂身旁。
一天的時間,不需要做太多事,只需要看著少女的臉發呆,便不知不覺地過去了。
踩著黃昏的尾巴,一條松子把他送回荒川區,告別的時候,精神還有些恍忽。
不知在想些什麼,如果是今出川千坂的事,註定是靠近不到真相的了。
鳴海悠隱瞞了太多資訊。
如果沒有遇到彌生秋早和椎名未央,他大概會把他所知道的百分之八十都告訴一條松子。
但……
無論是附身在彌生秋早身上的寢子,還是椎名未央不斷迴圈播放的畫。
都是她們心中意願的一個縮影與具現。
可以說是幻想,也可以說是難以實現的執念。她們、包括他,都有自己理想中的一個世界,並因此不願意接受現實。
所以才會不知何時擁有了異於常人令人羨慕的超能力。
命運讓他們相遇,那麼何不先假設他們四人的遭遇都有相同之處?
也就是說……今出川千坂的執念,就是從現實世界中消失麼。
那他自己呢?
“……”
站在出租屋前的坡道低處向上看,同居的少女正站在出租屋臨街的陽臺上,遠遠地瞧向他這邊。
被他看到後,動作生疏地把手舉起來,左右搖晃,是在向他招手。
“可怕……出現幻覺了,我會不會要死了?”
彌生秋早見他反而站著不動了,低下頭去。
不一會,鳴海悠的手機響起了Line訊息的提示聲。
【三月七:怎麼了?】
【三月七:熊貓疑惑.jpg】
【悠:出現幻覺了,我看到出租屋的陽臺上有一個人影,像是彌生桑在向我招手。】
【三月七:那就是我。】
【三月七:熊貓揮手.jpg】
【悠:這個熊貓表情包是怎麼回事?】
【三月七:月溪老師發給我的。】
【悠:……】
他收起手機,爬上坡道,又登上出租屋一人寬的室外樓梯。
鐵質的室外樓梯,不知等到冬天下雪的時候,會不會結冰……說不定還有摔倒的風險。
卡~
剛剛還在陽臺的少女,準時為他開啟房門,遞上拖鞋。
“所以我究竟是不是在做夢?”
“嗯?”
“彌生桑對我的態度,和做夢一樣……”
暖黃的室內燈,餐桌上做好的晚飯,打掃得乾乾淨淨的地板,手裡遞過來的拖鞋……或許洗浴室的熱水器也已經開啟了,燒上了晚上洗澡需要的熱水;廚房裡也備好了明天早上做飯需要的食材。
“……聽說醫院有醫生是治療病人心理的,要不要找時間我陪你去看看?”
鳴海悠先是一愣,然後哭笑不得地拒絕,“不用了。”
“你剛剛是不是覺得,我不會陪你去看?”
“……”
少女突然抱住了他,抬在半空中的手,不知道要放到哪裡。
不知所措。
“心跳加速了,你喜歡我。”
“你表現輕浮,把喜歡掛在嘴邊,目的卻是為了讓我開口拒絕。”
“你幫我,給我住所,又解決極道,最後一起送寢子離開……如果我拒絕了你,你做的這些又有什麼意義?”
“鳴海桑,你驕傲,比任何人都渴望得到認可;你自卑,比任何人都不期待回報。”
“你是一個普通人,知道自己是一個普通人,甘願活得普通,卻不甘心承認自己平凡。”
“你厭惡這樣的自己,卻不敢嘗試改變。”
“你的心我看不懂,但我想瞭解……”
噠噠……
掛在客廳的鐘錶,上面有兩隻熊貓耳朵,秒針恪守著時間,穩穩地轉動著。
鳴海悠垂下了抬著的手,完全愣在了原地。
……
……
“晚飯是金槍魚……學著鳴海桑的方式燒的。”
少女鬆開了抱著他的手,退後兩步,抬頭看向他的臉。
少女拿來紙巾,讓他重新能夠看清眼前的事物。
“再不吃要涼了,吃飯。”
他哭了嗎?
他為什麼會哭呢?
“抱歉……”喉結滾動,吐出字元,聲音沙啞。
“鳴海桑沒有需要向我道歉的事。”
“我……”
“流淚而已,不難堪。”
吃飯,洗浴,睡去。
然後迎來平澹悠然的明天。
無論人們是否承認,如何選擇。
這就是人生。
所以他不甘,所以他逃避,所以他把“自由”掛在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