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冒著熱氣的水放在床頭,穆乘風取出一張藍色素帕,然後微笑道:“從前向來不耐煩攜帶小物件,如今卻怕你嫌棄呢。那些動聽的話我不曉得說,只望往後咱們倆能在一起,即使你不許,我也會跟著。”
不知為何,衛小歌的眼睛卻是有些溼。
這塊木頭缺的那一根筋連上了?
心潮起伏,胸口的傷隱隱滲出血來,茫然間卻不覺得疼。
坐在床頭的穆乘風,將帕子擰乾,擦了擦她的臉。
“我不是個細心的人,連自己也不大會照看。早年在家中被服侍得太好,而後遊歷四方向來都是得過且過。若是做得不好,你提點大哥一聲。”
手勢並不細緻,絕對沒給小孩洗過臉,長富肯定有意見。仍舊在呆滯中的衛小歌,雖然一直感覺穆乘風有些不同,然而這會兒卻好似換了人。
半晌之後,她才問道:“是在烏金國發生了什麼事嗎,大哥你與從前不大一樣。”
穆乘風微笑,“的確有些明悟,我這一生所求不多,只要能如此這般,簡簡單單,與心愛之人一生白頭偕老便足夠了。”
衛小歌頓時怔住。
這話說得十分露骨,卻不是穆乘風一貫的作風,她莫名有些恍惚,彷彿在做夢。
張口欲說些什麼,卻不知該怎麼回應。
其實她還想問問,表妹呢?
還惦記著嗎?
一時間情緒再次激盪,牽動傷口,她不由得咳嗽了兩聲。
見衛小歌情急咳嗽,穆乘風心中忐忑,不知她到底是什麼心思。
“卻是我冒昧,原想著你見到我並未著惱,一時情急便說了這些話,倒惹得你身上不暢快。”
他說罷握住衛小歌的手腕,一股緩慢而凝實的真氣滲入。
比起虎王洞府所受的傷,眼下這點傷簡直不值一曬,衛小歌壓根沒放在心上,但是當有人放在心上,這感覺無意很妙。
穆乘風的手乾爽,卻帶著一絲微涼,比平常人體溫要略低一些,可是,卻讓人感到心中溫暖。
呆滯了良久,她便含笑說道:“我的傷不礙事,顧少欽之事了結後,咱們便一起去大魏。我知道你放不下秦小姐,不看看她過得好不好,總不會心安。”
穆乘風總算將一顆提起的心放下少許。
“咱們”去大魏——指衛姑娘同意與他一起走的意思。
前有自己棄衛姑娘而去,這會兒又有表妹的心結,若是不仔細說清楚,她斷然不放心。
他很誠懇地說道:“想必長貴來日總會見到他親姐姐,玉靈表妹乃是旁人妻妾,男女有別,親疏也有別,我只盡本心道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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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乘風的本心和道義,到底要做到什麼地步,也包括接到家中當菩薩供著嗎?
衛小歌忽然覺得,接納穆乘風,這選擇是否正確?
長貴的親姐姐,穆乘風的表妹,如果這位姑娘過得好也就罷了。
若是過得不如意......穆乘風又如何放得下,豈不是要三天兩頭的放在心裡惦記,說不定還得接到身邊照看。
那麼她自己,又該如何自處?
同情歸同情,不過的確是一筆很爛的帳!
秦玉靈怎麼就進了王府,孤身一人沒有家世作為後臺,那種鬼地方能呆嗎?就算與長貴一樣聰慧,但不是武修肯定吃虧......
不說衛小歌心中思緒紛亂,穆乘風想得更多,更遠。
表妹一個弱質女子,如此輾轉一生,叫人情以何堪。
姑母曾說過,要將表妹許配給自己,可後來姑母病重之時,卻再也不提此事。那是表妹雖然是守禮,卻有些刻意疏遠,要麼是知道她自己要入宮,要麼是知曉穆家與秦家之間有些不可說的仇怨。
他心中最是不解的地方在於,玉靈既然跟了厲行淵,為何沒有嫁?
厲前輩雖年歲大了點,但是對於外竅武修而言,乃是風華正茂。而且隱隱聽得出,這位前輩對玉靈含著些情分......也有些怨氣。
玉靈為何進了壽王府?
她對烏金國王族從無好感,生性恬淡,為何舍了厲前輩而選擇壽王?
既是旁人的妻妾,他穆乘風堂堂男兒豈能去擾她,最多讓衛姑娘或者表弟長貴去探望罷了。
知道她還活著......就很好了!
“你好生歇著,我穆乘風,今生定不負你。”見衛小歌一直有些沉默,穆乘風便不再含糊其辭,直言將心中所思說出。
衛小歌再次怔然。
原本有些打退堂鼓,卻因為他這句話感到無端欣喜。
想不到這根木頭,真下了決心,說出來的話也這麼讓人害羞啊!
臉上卻泛起紅暈,她想說點什麼回應的話,卻只是吶吶叫了一聲“大哥......”,便覺得羞怯難耐,再也說不出話來。
見眼前的人全然失了往日的爽利,一副小女兒之態,面若桃花,穆乘風心中不由得一蕩。
怔了良久,他抬起那只並未助衛小歌療傷的手,以手背輕輕撫上那張紅通通的臉頰。
觸手柔軟滑膩。
手慢慢移動,碰到總是含笑的嘴角。
“願得常巧笑,攜手同車歸......”穆乘風喃喃念道。
原來木頭也懂得調戲人,衛小歌心想。不知為何,卻好似沾染了這個年代女子的含蓄,總覺得這般不妥似的。
她抬起手,想要將穆乘風的手移開,卻不料被他反握。
“大哥......長貴還在隔壁房間呢!”
長貴並沒有躲到什麼地方去哭,沒多久便回房歇息。
穆乘風微微一笑,卻是傳音。
——這般他便聽不到了。
這不是欺負人嗎?懂得傳音了不起啊!衛小歌不忿,她忽然想起知微也是懂得傳音的,自己是法武齊修,保不定能學會這個法門。
見衛小歌一臉不以為然,穆乘風頓覺有趣,將那只小手牢牢握住,放在自己心口。
他的心跳得很快,羞怯的,不止眼前的姑娘,這一生他自己還從未這般放肆過。
想來,君子守禮,卻不需對著心愛的女子拘泥。
掌心下是穆乘風跳動得十分快速的心,衛小歌不禁莞爾,穆乘風還是從前那個靦腆的男子!
“來年開春,我們在院中種一株梨樹可好?”穆乘風輕輕說道。
“你不打算傳音了麼?”衛小歌笑道。長貴肯定豎著耳朵在隔壁聽著,她已經聽到細微的動靜。
“長貴往後會來探望,等梨樹結了果子,可一起品嚐。”
穆乘風當然知道長貴在聽,不過正因為隔壁有人,他才能安心呆在衛小歌的房間。
不然瓜田李下,毫不避諱,豈不是浪蕩子所為。
不過......似乎還是難逃掩耳盜鈴之心。
穆乘風想想,此刻大約不需過於拘泥吧!
一株果樹要長到結果子,需要很多年,在這燭光搖曳的溫馨之中,衛小歌的心卻是猛地一沉,自己能否活到那個時候?
不捨得長貴長富他們,也不捨得穆乘風。
——原來不是不想嫁,而是只想嫁喜歡的那人。
不管怎樣,盡力而為......
次日一早,衛小歌醒來,見穆乘風並沒有睡,一直坐在床頭。
而胸前被厲行淵打穿的傷口,幾乎徹底痊癒。
雖然覺得穆乘風這樣耗費真氣不妥,萬一有大事發生,還需要他出手相助,但是她卻不覺得應該說什麼。
即使考慮不周全,但是人家好心好意的,張嘴就潑一盆冷水下去,傻子才這麼幹呢!
“大哥你一夜未睡,先歇息下,我先去做些朝食,等吃過再睡吧!”
捨不得放開衛小歌的手,穆乘風卻覺得能吃到她所烹飪的食物,卻是一件美事。
他含笑說道:“甚好。”
桌上擺著新增了紅棗的清粥,一碟看著稍微燒得過頭的藕,刀工卻是很好,切得薄薄的,一碟黑乎乎的茄子,一碟現買的醬肉,還有一盤略顯油膩的雞蛋煎薄餅。
長貴略皺著眉頭,用筷子扒拉了下蛋餅,“好硬!姐你做菜還是與從前一樣難吃。”
衛小歌嘿嘿笑了兩聲,“柴火燒得旺了點。”
粥熬得還算不錯,她自我感覺非常良好。
穆乘風並不挑剔,很愉快地吃下兩碗粥,兩張餅,菜餚也吃了不少。
活生生的魚都吃過,只是他也沒想到衛姑娘的烹飪水準,彷彿與賢妻良母相去甚遠。
然而,他倒是不甚在意,只是略感困惑。
竟然將菜做糊了?
長貴又嘀咕道:“沒有我給你燒火就是不行!”
“有吃的還堵不住你的嘴!”衛小歌白了他一眼。
長貴抬起頭,不解地說道:“咱們如今有銀子,出去買些好吃的,為何要還要自己做?”
衛小歌卻是臉色一紅。
本來已經打算出去買,提著荷葉包好的上好醬肉,卻突然覺得這般可不大好。
即使做得不好吃,也是一份心意。
在邑縣都是長貴在灶前燒火,該大該小,掌握得極好,衛小歌心想,往後似乎還得多問問段添財,總不能往後真嫁人了,連像樣的菜都做不好。
穆乘風聽到長貴這般說,心頭卻是一酸。
表弟應該是過了不少苦日子,只是衛姑娘這個“奴籍”姑娘,卻不是不懂得做菜,想來從前的身世有些離奇也未必可知。
只是她不肯說,從前不解釋,如今似乎也沒有解釋的意思。
罷了,還是不問了。
自己一次一次的欠了她,若再惹她著惱,可真無法挽回了!
吃罷飯,長貴拔腿就要溜,衛小歌卻是一個縱身,一把抓住長貴的衣領。
“洗碗!”
“姐!你都多久沒見到我了,弟弟是這麼疼的嗎?”
“長貴,你都多久沒見到我了,姐姐是這麼尊敬的嗎?”
一貫習慣耍賴皮的長貴,在外人面前習慣藏著掖著,可是穆乘風面前卻是沒有避諱,衛小歌心想大約是覺得這位是“表哥”是親人,因此一派孩子氣。
又開始裝天真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