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一側,武德使王令溫的身形如鬼魅般出現。
“啟稟官家,陳璞、謝成二人已經上路了。”
王令溫低聲稟報。
郭威點點頭,面沉如水:“其他黨羽,暫時莫要驚動,派人盯緊就好。”
“臣明白!”
王令溫看了眼皇帝,又飛速低下頭道:“官家,王峻買通太醫署兩名醫博士,拿到御醫替官家診斷後開具的藥方,還指使內廷太監,詳細記錄官家的飲食起居,反心昭然若揭,還需及早處置!”
郭威冷笑道:“這廝為了推斷朕的病情,預估朕的壽命,也算是處心積慮了。
此事你無需插手,由得他去!
把和王峻勾連之人全數記下,等時機成熟,朕自會跟他們一筆筆算賬!”
王令溫驚訝道:“如果讓王峻推斷出官家病情,他必定會做出相應佈置....”
郭威殺氣騰騰地道:“朕就是嫌這把火燒得還不夠旺,給他澆點油添柴火!朕就是要逼他,逼他早些原形畢露!”
王令溫心裡一驚,“官家放心,臣知道該怎麼做了!”
“鄴都那邊有何動靜?”
“王殷找藉口大肆調換天雄軍中下層將校,巧立名目徵收魏州、博州、洺州三州軍糧,還以防範契丹為由,調天雄軍出城,於鄴都北平原舉行軍演,聲勢浩大!”
郭威哈哈大笑,語氣卻是冷厲可怕:“真是越來越熱鬧了!有些人,當真是狼子野心,朕顧念舊情,他們卻當朕軟弱可欺!實在可恨!”
憤怒的咆孝聲充斥大殿,如同一頭垂垂老矣的病虎,受到豺狼萬般挑釁,怒急之下發出的虎嘯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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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令溫單膝跪地,抱拳大聲道:“官家已是仁至義盡,奈何野心家步步緊逼!我大周多得是忠臣良將,只需官家一紙詔書,我大周虎賁必將粉碎宵小之徒一切陰謀!”
郭威雙手撐著御桉,一陣劇烈咳嗽,蒼老之態盡顯的臉上一片病態潮紅。
好一會,郭威才平復氣息,冷聲道:“天雄軍,是朕的心血所在,絕不容王殷之流搗亂!鄴都那邊,朕會親自出面收拾,你只需幫朕盯緊王峻!”
“臣遵旨!”
郭威想了想,又道:“朕聽說,信陵坊混戰,朱秀手下護衛竟然以一敵二,不輸殿前禁軍,可有此事?”
王令溫笑道:“確有此事!
之前臣向官家彙報過,朱秀手下有一批從彰義軍中出來的老卒,都是勇悍的河西漢子,訓練有素,如今成了侯府護衛。”
郭威倒也沒多想,笑道:“朱秀這小子,練兵還是有一手的。不過眼下,還是讓他待在監牢裡,給朕好好反思反思。你去告訴馮道和範質,火器監和新聞署事務,若有不懂之處,儘管派人去監牢裡詢問朱秀,除此之外,任何人不得前去探視,也不許誰跟他過多交談。”
頓了頓,郭威又叮囑道:“讓張沆照顧好飲食起居,也不要讓那小子餓了冷了。
總之,讓他在監牢裡蹲幾個月,磨磨毛躁性子。”
王令溫笑道:“官家對朱秀還真是偏愛,拿他當作子侄對待。”
郭威笑道:“但凡天才都是恃才傲物的,朕好好捶打捶打,磨磨他的傲性,改改輕佻脾氣,將來才能成為我大周的股肱棟樑。”
王令溫告退後,又過了一小會,一個矯健頎長的人影踏著堅實步伐走進大殿。
“微臣王審琦,叩見官家!”
郭威笑道:“仲寶,近前說話。”
王審琦上前幾步,距離陛階一丈處止步,微微躬身做聆聽狀。
郭威滿目欣賞地望著他:“世人都以為你王審琦是乾右年初,朕鎮守鄴都時招攬的親兵,殊不知,早在開運五年,朕在洛陽時,就和你一家相識!
朕記得,當時朕在城外遇見契丹人,兵敗逃亡,在洛陽城裡東躲西藏,恰巧躲進你家後院牛圈。你娘發現後沒有聲張,還讓你送了些水糧給朕。
朕躲藏兩日,才和部下重逢,逃出城去!
一晃眼,你王仲寶也從一個虎虎少年,成長為一位昂藏丈夫!”
王審琦抱拳沉聲道:“全賴官家栽培,微臣才有今日!”
郭威捋須大笑:“當年朕就斷言,你小子有名將之姿,如今看來的確不假!”
王審琦依舊面不改色,被皇帝當面誇獎,連丁點歡喜得意之色都沒有。
這份沉著澹定,讓郭威非常欣賞。
郭威道:“經此一事,王峻不會再信任你,朕調你擔任鐵騎軍副都指揮使,去李重進麾下帶兵,朝廷上的事,你就不要多管了。”
王審琦忙拜謝道:“微臣多謝官家!”
郭威輕輕叩擊御桉,沉聲道:“依你看,李繼勳、韓重贇、趙匡胤三人是否已被王峻收買?”
王審琦沉吟片刻,謹慎道:“啟稟官家,今日信陵坊桉件,此三人事先的確不知情!
李繼勳、韓重贇本就是王峻提拔,又多受他照顧,在桉件真相不明的情況下,聽從王峻命令行事,倒也不奇怪。
並不能由此斷定,此二人會替王峻賣命。
依微臣看,他二人心裡還是以官家和朝廷為重,絕不會跟隨王峻造反作亂!
至於趙匡胤,就更不會了,微臣和他在洛陽時就認識,算是布衣之交,自忖對他還算瞭解。
趙匡胤對官家、對我大周,絕對赤膽忠心!”
郭威笑道:“朕知道你跟三人交情匪淺,不會幫他們說好話吧?”
王審琦正色道:“微臣與三人確有私交,但也絕不會因私廢公!此三人對官家的大周的忠臣,微臣敢以性命作保!”
郭威安慰道:“你向來謹慎持重,朕相信你的判斷。這三人都是禁軍裡的年輕翹楚,朕不希望他們跟錯人、走錯路,有機會,你多提點提點。
培養人才不容易,朕當然希望我大周軍中英傑輩出,將來平定天下河山一統,還要仰仗你們吶!”
王審琦忙道:“官家乃聖明君王,惜才用才,天下英才必將盡數歸攏在我大周旗下!”
郭威指著他,笑道:“你小子越來越會做官了,朕記得你以前可從來不會拍馬屁的!”
王審琦略顯赧然,再怎麼耿直忠厚,在官場這個大染缸裡浸染舊了,難免受到影響。
“好了,你退下吧!”
“微臣告退!”
等王審琦退出大殿,郭威閉目沉思片刻,低沉道:“來人,傳旨,免除史彥超龍捷軍右廂都指揮使職,調任深州團練使,即刻出京,不得延誤!
高懷德接任龍捷軍右廂都指揮使,仍領忠州刺史....”
~~~
王峻乘坐車駕回府,甲兵開道,儀仗煊赫,百姓避退,盡顯國朝第一重臣浩大排場。
車廂裡,王峻揉搓眉心,滿面疲態。
今日事情雖沒有按照他的預想發展,但好在也沒出太大差錯。
最起碼,官家沒有對他私自調兵的舉動表示震怒和懷疑。
王峻知道,陳璞和謝成二將肯定是保不住的,畢竟二人奉他指令率領禁兵出營,動靜太大,不可能瞞過官家。
如此一來,官家必定對此有所懷疑,調走二人也在情理之中。
若是官家毫無所覺,反倒讓他心生疑慮。
調走也好,讓他二人出去避避風頭,以後再找機會調回來。
只要能讓官家安心,稍作退讓也是可以的。
畢竟,他還沒有做好萬全準備,現在和官家撕破臉,輸的絕對是他。
倒是王審琦的異樣引起他的警覺,想想之前對他百般拉攏,看似把王審琦一步步拉到己方陣營,但關鍵時刻,此人毫無忠誠可言。
王峻懊惱萬分,不應該讓王審琦摻和太深,有些機密,無可避免地被他知道。
此人究竟是哪一頭,現在還無法判斷。
“相爺,有信報。”一個鬼祟聲音在車窗外響起,隨後,車簾子稍稍掀開些,一封火漆密信塞進來。
王峻撿起密信,拆開掃視幾眼,頓時眼透精芒。
這密信上寫的,是他從太醫署千方百計弄來的藥方子和診斷記載。
診斷物件正是郭威,而結論就是常年征戰,心力交瘁,身體透支太過,又有難以治癒的舊傷在身,生機已然走到盡頭,即將命不久矣!
王峻又匆匆瀏覽一遍藥方,他粗通藥理,上面有幾味勐藥,不到萬不得已之時,御醫是絕對不會開具的!
由此斷定,官家,大限已至!
王峻慢慢把密信撕成粉碎,抹粉老臉神情變幻莫測,時而興奮、時而憂慮、時而驚惶....
他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而且只有一次!
必須要趕在官家駕崩之際,控制住朝堂,掌控開封,剷除柴榮和李重進一黨,徹底把持朝政,再找機會改朝換代!
錯過這次機會,一旦讓柴榮順利繼位,政權平穩交接,等待他的將是死路一條!
王峻連連深呼吸,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究竟要如何行事,他還要仔細籌劃一番。
鄴都那位,也要及時聯絡妥當,相邀起事。
“冬鼕鼕~”車窗又被敲響,王峻不耐煩喝道:“何事?”
鬼祟聲音惶恐道:“相爺不好啦,陶文舉被人殺害,剁了腦袋,屍體就橫在府邸後門!”
“什麼!”王峻大驚失色,陶文舉行蹤隱蔽,離開信陵坊後應該是直接潛回府中,怎會被人所殺?
“是何人所為?”
“還未查出....”
“廢物!還不趕快去查!”
王峻氣急敗壞,死了個陶文舉他倒是不在意,此人完整參與過信陵坊事件,知道的太多,他活著王峻反而不放心。
不過陶文舉頗有計策,就這麼死了也有些可惜。
王峻憤怒的是,誰敢殺人梟首後把屍體扔在他家後門,分明是警告和挑釁。
首先懷疑的就是朱秀,可朱秀還被關押在大理寺,莫非是他手下人所為?
王峻臉色陰沉,怒喝道:“速速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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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遠侯府,大門緊閉,門前街道空無一人,冷清寂寥,一副愁容慘澹景象。
一個頭戴斗笠、作尋常武人扮相的漢子拎著個布兜,走到侯府大門前,左右看看,扣響鋪首。
“誰?”大門內傳出門房子警惕聲音。
“你家侯爺友人,有禮物一份獻上!”
漢子抬了抬斗笠,露出面龐,竟是趙匡胤。
一陣拆除門閂的窸窣聲響過後,大門狹開一條縫,門房子機警打量他,訝然道:“趙虞候?”
“你認識我?”趙匡胤驚奇道。
門房子忙大開門,拱手道:“小人之前在涇州,隸屬踏山營,趙虞候當年在虓虎營擔任副統領時,小人還參加過虓虎營選拔,可惜體能一項不過關,沒選上~”
趙匡胤也笑了,“踏山營也不錯,你們統領是關鐵石,我記得箭法出眾。”
門房子道:“關將軍已經高升,先行一步到許州替老帥探路去了。”
寒暄兩句,趙匡胤把布兜遞上:“此物,交給馬慶。”
“這是....”門房子聞到一股濃烈血腥氣,低頭一看,大吃一驚,是一顆人頭。
趙匡胤笑道:“陶文舉的腦袋,恰好被我撞見,順手料理了。請馬慶轉告你家侯爺,後患已除,不留痕跡,儘管放心。”
說罷,趙匡胤告辭離去。
門房子閉攏府門,衝著手裡人頭呸地罵道:“好你個狗賊,膽敢背叛侯爺,害死那麼多弟兄,便宜你了!”
門房子罵罵咧咧,拎著人頭飛快去找馬慶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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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馮青嬋如約來到大理寺監牢,揹著揹簍斜挎藥箱,像個坊市間上門問診的女大夫。
朱秀喝下滿滿一罐子湯藥,苦得一張臉緊皺。
“躺下,脫衣,施針,清淤。”
馮青嬋言簡意賅,迅速進入一個專心治病的女大夫角色。
朱秀乖乖照做,只穿一條長褲衩,趴在木板床上,任由馮青嬋在他身上各處穴道扎針。
酥酥麻麻,還挺舒服。
馮青嬋澹澹道:“方才進大理寺之前,你家管事找我,說老鼠已除,讓你安心待在獄中療養....”
“哦?什麼時候的事?何人所為?”
朱秀轉過頭,身上銀針一陣晃動。
“別動!”馮青嬋不客氣地呵斥,朱秀悻悻趴下。
回想了下,馮青嬋道:“你家管事說,是一個叫趙匡胤的人把老鼠頭送到府上....你喜歡吃老鼠?”
馮青嬋露出滿臉嫌惡表情。
朱秀失笑道:“別想歪了,此老鼠頭非彼老鼠頭,比喻而已。”
馮青嬋這才緩和臉色。
朱秀趴著享受針灸服務,陶文舉最終死在趙匡胤手裡,這倒是沒有料到。
趙匡胤特意把首級送來,意思很明顯,就是想藉此彌合關係,消除誤會。
兩家之前,因為趙匡義之事鬧得有些不愉快。
信陵坊裡,趙匡胤又恰好跟隨王峻前來。
趙匡胤這是怕誤會加深,這才借陶文舉的頭來示好。
朱秀半閉眼假寐,懶洋洋地道:“待會你走時,見到馬慶轉告他,讓他替我親自到趙家見趙匡胤,表達謝意,就說等我出來,再請他喝酒。”
馮青嬋瞥他一眼,嗯了聲,沒有多問,繼續專心致志扎針。
官家嚴旨不得任何人探視朱秀,不過馮道說,馮青嬋是以大夫的身份入獄來為朱秀治傷,算不得探視,張沆想了想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萬一朱秀真要在獄中有個好歹,張沆知道自己麻煩可就大了。
所以還不如鑽鑽空子,反正任誰都看得出,官家並不會真正處罰朱秀,羈押牢獄,也不過是小施懲戒而已。
馮青嬋成了外界唯一能和朱秀聯絡之人,所以柴榮李重進符氏有什麼話,只能請她代為轉達。
侯府有什麼要送的吃穿用度,也請她幫忙帶進獄中。
目前來看,馮青嬋很適應自己的這份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