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尋親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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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清晨,天灰濛濛亮,一場綿綿細雨將整座板橋店籠罩。

朦朧的雨霧直到晌午時才停歇,不一會,兩艘江船靠岸,挑擔的貨郎、趕著牛騾車駕的商販下了渡船,走渡口東邊的土路前往板橋店。

這些行腳商們,有的要在板橋店落腳,有的要找邸店存放貨物,稍作停留便要前往別處。

板橋店便是商販們的中轉站,從這裡將南北商貨發往各地州縣。

泥濘的道路上人群熙攘,牛馬叫喚聲不絕於耳,溼滑的淤泥地被裝載貨物的沉重板車壓出深深轍痕,有倒黴的商販車輪陷入泥地裡,焦急地吆喝著四處尋人幫忙。

朱秀、潘美、胡廣嶽三人下了渡船,打聽清楚板橋店所在,僱了一輛裝載半車皮毛貨的板車,請車把式把他們帶到板橋店。

板車行駛在坑坑窪窪的土路上,車把式大聲吆喝著揮打鞭子,兩匹老騾賣力地埋頭前行,車軲轆轉得飛快,濺得泥水四起。

朱秀三人坐在顛簸的車板裡,面色發白死死抓住圍欄,顛得五臟六腑翻江倒海。

“慢些!慢些!”潘美悽慘地嚎叫。

車把式是個四十多歲的淮西漢子,回過頭咧嘴衝潘美嘿嘿笑,露出滿口黃牙。

潘美說的是開封官話,車把式聽不太懂,還在不停揮打鞭子,騾車速度不減,強烈的顛簸感順著木車輪傳到車板,整輛車都在劇烈的搖晃下卡察響。

朱秀嚇得不敢說話,生怕這板車跑著跑著散架,他們三個一頭栽進泥地裡。

“你他娘的慢些哩!~”潘美氣急敗壞地直罵娘。

車把式還以為客人們對他高超的趕車技藝表示驚歎,越發得意洋洋,氣勢如虹地吆喝著揮打鞭子,板車速度再加快三分。

於是,溼漉漉的泥水路上,只見一輛兩匹騾子拉著的板車,風馳電掣般駛過,濺得泥水四起,惹來一路咒罵聲。

原本要兩個多時辰才能走完的路,車把式只用了大半個時辰就趕到板橋店。

騾車停下,車把式跳下地,衝著朱秀三人嘰裡呱啦說了一通,鄉音濃重的淮西話叫人聽不懂。

“驢操的王八蛋....”潘美臉色發綠,又氣又急,跳下車就要找車把式理論。

朱秀爬下車板,有氣無力地揮揮手:“給他錢,讓他走!”

胡廣嶽最是不濟,兩腳剛一沾地,撐著雙膝彎下腰就開始狂吐不止。

車把式拿了賞錢,又嘰裡咕嚕說了一通,美滋滋地趕著騾車走了。

朱秀原本是不想吐的,看到胡廣嶽黃黃綠綠吐了一灘,噁心不住,“嘔”地一聲彎下腰也吐了。

潘美捂住嘴沒跑出兩步,也蹲在地上陣陣乾嘔。

板橋店西道口,三個年輕後生蹲在道旁嘔吐不止,惹來過往行人陣陣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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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們這副樣子,就知道是北邊來的,坐不慣江船,加上一路車馬顛簸,兩腿虛軟,不吐才怪。

過了一會,三人相互攙扶,進了街邊一間食肆,找了張桌子坐下。

店小二殷勤地拎著茶壺過來倒茶,三個粗糙的土陶碗擺開,倒出的茶水也滿是碎渣,一看就是用最便宜的茶磚沖泡成。

三人顧不上講究,端起土碗咕都咕都勐灌,溫熱的茶水下肚才恢復幾分精神。

“聽口音,三位客官是從河南來的吧?在這大江之上坐渡船的滋味不好受吧?嘿嘿~小店有幾樣清澹開胃的小菜,專門招待像你們這樣剛下船吐乾淨沒胃口的客人,三位要不要試試?”

“....照你說的來一份吧~”朱秀哭笑不得,這店家倒是精明。

“好嘞!客官稍候!”

店小二放下茶壺,跑進灶房吩咐。

“這長江天險,果然名不虛傳!想咱老潘也坐過江船,黃河、渭河、通濟渠幾條大河上的渡船也沒少坐,卻不像這一次,在那河面上顛簸飄零,一個浪頭打來天旋地轉,差點沒嚇尿褲子!”

潘美端起土碗,滿臉心有餘季。

胡廣嶽臉色泛白,苦笑道:“那車把式的騾車也不好坐,吐得我苦膽水都乾淨了....”

朱秀泛起噁心感,變了臉色,怒視他:“閉嘴!”

三人默默喝茶,不再討論這一路南下,坐船過江的心得,以免剛剛消停的腸胃又開始作祟。

沒過一會,店小二把菜上齊。

一盤清蒸河蝦,一碟醬汁蘸料,一盤荷葉糯米餅,一份油酥,還有兩碗清澹羹湯。

潘美舀了一碗羹湯嘗了口,果然清香可口,又一連喝下三碗。

三人動快,店小二倒也沒哄他們,這幾樣清澹小菜吃起來當真清爽開胃。

“怎麼樣客官,咱板橋店的菜式還不錯吧?別的不敢說,要論吃的,板橋店大大小小五十幾家食肆,就沒一家差的!就連一塊尋常的老面饃饃,咱板橋店人做的就是比外邊的好吃!”

店小二得意洋洋,對自己板橋店本地人的身份充滿自豪。

朱秀使了個眼色,潘美從懷裡摸出一塊拇指大小的碎銀塞進店小二手裡。

店小二一愣,下意識攥緊,喜悅之色如同水波,從眉宇間盪漾開。

“哎喲!~三位官人可真是太客氣啦!有啥需要效勞的,三位儘管說!小人在這板橋店土生土長,就沒有不知道的人和事!”

店小二眉開眼笑地作作揖。

雖說見多了走南闖北的商販,但一出手就拿銀兩打賞的豪客,一年到頭也遇不上一個。

朱秀笑道:“聽你的口氣,好像知道我們來此作何?”

店小二諂笑道:“您三位操著開封官話,苧麻外衫裡襯著細綢衣,這二位還佩戴兵器,一看就不像是跑商的,來到這板橋店,不是尋人就是公幹!”

潘美打量他一眼,驚訝道:“你小子倒是好眼色!”

店小二得意道:“招呼的客人多了,眼珠子自然得放亮些。”

朱秀笑道:“你可知,這板橋店有沒有姓朱的人家?”

店小二笑道:“在咱這片地兒,姓朱的雖然少,但也有那麼幾家,不知官人打聽的是哪一家?”

朱秀想了想道:“具體哪一家我也說不出,只知道這戶朱姓人家不是本地人,大概幾年前從北邊遷來,口音應該是淮東濠州一帶。”

店小二搔搔頭,為難道:“官人還真把小的問住了,小人知道的幾戶朱姓人家,都是本地百姓,沒有外地遷來的。”

潘美瞪他一眼:“沒用的東西!剛才還吹噓自己土生土長,無所不知!”

店小二紅了臉,訕訕道:“板橋店外來戶多,來來往往的,每日裡不知道要出入多少人,黑戶、逃戶、流民不老少,那些沒口沒籍的外地戶,小人可就真不知道了....”

朱秀擺擺手:“罷了,你下去忙吧,幫我們留心打聽打聽,若是有淮東來的人家,勞煩告知一聲。”

“誒~小人記住了!”店小二點頭哈腰,剛轉身沒走幾步,一拍腦門跑回來道:“小人剛剛想起來一件事,倒是跟姓朱的有關係。”

朱秀忙道:“何事?趕快說說!”

“是這樣,前幾日,南窪子那一片,聽說有一戶姓朱的佃農,與人密謀著要逃往北邊,被主家逮個正著!一家子被官差拿住,押往江寧,說是要定罪殺頭!

佃戶私自脫籍可是重罪,這家人怕是沒活路了。

那姓朱的漢子在通遠貨行打雜,小人和貨行裡的幾個力夫老哥相熟,也是從他們口中聽來的....”

朱秀聽得仔細,問道:“這戶朱姓人家是哪裡人?”

店小二回想道:“具體哪裡人小的不清楚,不過可以肯定不是本鄉人!南窪子裡住的都是些窮佃戶,還有各處商行打雜的苦力,大多是些外鄉人。”

潘美奇怪道:“就算是逃戶,也不至於全家殺頭,還惹來官差?這朱家人也是,好好的佃戶不做,為啥要逃?”

“害~官人有所不知,這朱姓佃戶的主家可是大名鼎鼎的周家,家主乃是拱聖軍統軍,禁軍將軍周翎!

周家可了不得,在咱們江南可是一等一的豪族,跟許多顯赫權貴都有關係哩!

那周翎三十二歲就當上將軍,統領禁軍保衛江寧。

這姓朱的佃戶竟敢得罪周家,那可不是壽星公吃砒霜-找死麼!

至於說朱家人為啥要當逃戶,其實也怨不得他們。

周家的佃租年年上漲,背地裡被人叫作扒皮鬼,周家的佃戶們哪個不苦?

以前也有敢找周家理論的,沒多久一家人失蹤的失蹤,橫死的橫死,都知道是周家下的毒手,可誰叫人家靠山硬,腰桿粗,小老百姓怎麼鬥得過喲~”

店小二唾沫橫飛。

朱秀皺起眉頭,看來這戶姓朱的人家惹了不小的麻煩。

“南窪子怎麼走?”

“過了街口往南一直走就是了。”

問清楚地方,朱秀讓店小二退下。

“吃完飯,先到南窪子打聽打聽再說。”朱秀道。

潘美夾起蝦仁塞進嘴裡:“要我看,那戶倒黴的人家應該不是咱們要找的人。”

胡廣嶽看了朱秀一眼,低聲道:“侯爺從宿州帶來的人,全都潛藏在江寧,可要屬下通知他們趕來?”

朱秀搖搖頭:“不用著急,先探聽清楚情況再說。”

潘美嗤笑道:“看來這江南朝廷也好不到哪去,放任禁軍將領魚肉百姓,百姓積怨已深卻無處申訴,遲早要鬧出大亂子!”

朱秀笑了笑沒說話。

李璟算是一個中規中矩的皇帝,沒有太大建樹,亦無太大罪過。

對於江南士族林立、把持權力的局面,李璟不是看不到,只是沒有能力解決。

自從晉室南渡以後,江南便成為士族門閥天然的避難所,北方戰亂便往江南逃,已經成為習慣、常例。

自淮南節度使楊行密加封吳王割據江南,再到徐溫篡權,徐溫養子徐知誥受禪稱帝,恢復李姓建立南唐,江南地界的政權算是一直保持穩定狀態。

所以在北方基本已經沒落的門閥政治,在江南之地仍然苟延殘喘。

像周翎這樣倚仗家族勢力,年紀輕輕登上高位,在地方為非作歹的世家子不在少數。

用過飯,朱秀三人趕往南窪子。

“嚯~還真是一片爛泥窪子!”

進到南窪子,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溼滑泥地裡,潘美都都囔囔。

髒亂差也不足以形容這片窮困戶聚集的爛泥窪子,糞尿水和泥水攪合四處流淌,惡臭陣陣,低矮的土屋草房,土院裡面黃肌瘦的男女老少,好奇而又警惕地注視著從自家門口走過的陌生人。

潘美和胡廣嶽四處打聽,奇怪的是一聽到找姓朱的人家,南窪子裡的破落戶便沒了好臉色,嫌惡地驅趕他們離開,沒有一個人告訴他們朱家人住哪。

好在半路上遇見一個跛腿耳背的老漢,老漢聽到他們打聽朱家人,沉默了一會,伸手指了個方向。

三人循著老漢指點的方向找去,來到一處雜亂的小土院外。

黃泥土壘砌的低矮院牆倒塌大半,竹籬笆院門砍得稀巴爛,院子裡泡滿泥水,只有一些打碎的瓦罐碗盞扔在地上。

兩間土屋被翻得亂七八糟,凡是能用的物件都被附近的破落戶撿拾了去,連牆角堆放的柴禾也被哄搶一空。

黃泥水灌進土屋,若是不清理,用不了幾日就能泡爛牆根,這屋子也會一點點垮塌。

“這破地方,沒法住人了。”潘美搖搖頭,一腳踢開一個破損的佛龕,從裡面掉落出兩塊木牌。

“這是什麼玩意?”潘美從淤泥地裡撿起兩塊木牌,擦掉汙泥,露出上前刻有的字跡。

等到看清楚牌位上的刻字,潘美駭然瞪大眼:“這他娘的見鬼啦!”

朱秀站在土屋前,看著這間殘破的屋子怔怔出神,聽見潘美咋咋呼呼的聲音,轉過頭朝他看去。

潘美踩著泥水跑來:“你快瞧瞧這玩意!”

朱秀接過兩塊牌位一看,也不由得愣住。

其中有一塊牌位,供奉的名字竟然和他一模一樣。

潘美咽咽唾沫,嘴皮子直哆嗦:“找....找著了!?難不成....難不成那戶倒黴的朱家人,就是....就是....”

潘美不敢繼續往下說,突然抬手扇了自己嘴巴兩下,哭喪著臉:“我他娘的這張烏鴉嘴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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