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馮老頭指點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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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秀出了暖閣,走下紫辰殿外長長的石階,心裡想著去宿州上任的事。

臺階之下,一個紫袍身影拄著柺杖,慢吞吞地邁上石階,一步一步地往上走來,顯得頗為吃力。

來人一顆花白頭,身影瞧著有些眼熟,朱秀瞅了瞅,叫喊道:“可是老太師回來了?”

馮道抬起頭,見到朱秀愣了愣,旋即翻了個白眼,繼續低頭拄著柺杖吭哧吭哧爬上石階。

朱秀見果然是馮道,欣喜不已,急忙提著袍服下襬蹭蹭跑下石階,伸手要去攙扶:“老太師何時回來的?”

馮道胳膊一擋掙脫開,斜瞅朱秀一眼,冷笑道:“老夫豈敢讓定遠縣侯攙扶?還請侯爺讓開,老夫趕著去拜見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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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道拄著柺杖要走,朱秀一把拽住他的藤木杖,嬉笑道:“老太師從宋州回來,功德圓滿,如今被封為杞國公、太師、中書令,乃是我朝最顯赫的人物,不謝謝下官當初舉薦也就罷了,怎麼還生我的氣?”

馮道抓住藤木杖用力拽了拽,沒搶到手,氣急敗壞地喝道:“老夫此去徐州,名聲全毀,都是拜你小子所賜!老夫不掄起柺杖暴打你一頓就罷了,還妄想會感激你?呸!做夢!~”

朱秀笑道:“老太師可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若是你不去徐州,不把劉贇接到宋州,怎會有今日杞國公的爵位,還獲封為中書令?”

馮道轉頭看看四周無人,枯瘦雙手揪住朱秀衣袍,憤怒低喝:“劉贇剛剛被貶為湘陰公,把他軟禁在宋州也就罷了,為何還要毒死他?毒死他也就罷了,為何不能等到老夫離開,回到開封再動手?是老夫把他帶到宋州的,他一死,世人都會認為是老夫親手毒死他!劉贇尊老夫為師,而老夫卻成了毒死他的兇手,這叫世人如何看我?”

朱秀一臉無辜地道:“此事是王峻在官家面前建議的,可不關我的事!王峻說反正劉崇已經在河東宣佈自立,劉贇死活無足輕重,不如儘早除掉,以免節外生枝。”

馮道佈滿血絲的老眼有些可怕,顫聲低吼:“劉贇死了,世人都會把賬算在老夫頭上!老夫一輩子不曾冒險,只想苟安活命,沒想到如今卻晚節不保,一輩子的名聲就這麼毀了....”

老頭情緒有些激動,哽咽不已,朱秀擔心他一口氣上不來,趕緊勸慰道:“老太師寬心,劉贇染病在宋州休養,因為醫官給他誤食了暴洩之藥不幸身亡,醫官已經招供認罪,劉贇也已經風光大葬,世人不會知道事情真相,更無人會知道老太師與此事有關....”

馮道紅眼兔子一樣惡狠狠地瞪著他,嗓音沙啞:“老夫本就不知道你們會派人毒死劉贇!”

朱秀訕訕道:“是是!老太師的確事前不知情,我也不知情,都是王峻那心黑手辣的傢伙幹的好事!劉贇的鬼魂如果要找人算賬,只會去找王峻,與咱倆無關。”

馮道鬆開揪住朱秀領口的手,唉聲嘆氣地拄著柺杖慢慢坐下,坐在冰冷的石階上,望著不遠處靜謐的宮殿樓閣怔怔出神。

“我這身袍子可是新的,第一次穿就被老太師弄得皺巴巴....”朱秀撫平官袍,都囔著抱怨兩句,一屁股在馮道身旁坐下。

“大周朝了....”馮道忽地發出一聲長嘆。

朱秀掰著手指頭笑道:“這已經是老太師侍奉的第四代王朝,第九位皇帝了,不知有何感想?”

馮道氣不打一處來,藤木杖鼕鼕敲擊在石階上:“混小子竟敢嗤笑老夫?”

“不敢不敢!在下絕無笑話老太師的意思!老太師這份自保的本事,在下深為敬佩,還請老太師教教我,如何才能像您一樣,在這亂世之中保全自身?”

朱秀滿面誠懇地揖禮,他是真心想跟馮道求教保命之道。

馮道重重哼了聲,沉默了好一會,剛才的怒火也消散了。

“老夫的這份本事,你學不來的,學了也無用,因為你耐不住寂寞,不甘居於人下,更不會輕易服軟認輸!”

馮道捋捋須悠然澹笑。

朱秀眨眨眼:“老太師此話何意?”

馮道看著他,滄桑的老眼深沉如古井:“柴榮獲封太原郡公,留在澶州,李重進獲封河內郡公,要去宿州,而你也要去宿州,輔左李重進籌建鎮淮軍,是也不是?”

朱秀拱拱手道:“老太師剛剛回朝,就對朝中事務瞭如指掌,在下佩服!”

馮道壓低聲冷笑:“你小子自詡聰慧,怎麼就看不出其中用意?”

朱秀呆了呆,“老太師的意思....”

“老夫問你,官家即位,膝下卻無親子,這往後該由誰來繼位?”馮道語氣嚴肅。

朱秀眼童一點點擴大,有些明白馮道的意思了。

“柴榮是官家養子,官家一向對他視如己出,名義上,他算是唯一的皇子。可實際上,他與官家沒有任何血緣之親,若是想立柴榮為嗣,阻力不小。

李重進是官家外甥,有血緣之故,貝州永清軍一事,令李重進威名大漲,備受鄴軍追捧,眼下看,官家也有重用栽培之意。

若是三五年之內,官家沒有親生皇子誕下,不出意外的話,後繼之君將會從這二人裡出。”

馮道深深地看了朱秀一眼。

朱秀滿臉震驚,心裡對馮道大呼佩服。

不愧是苟道稱王的歷史風向標、活化石,馮道對於朝局的走向,的確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難怪人家老頭能活到六十八歲,侍奉過四代王朝九位皇帝,單憑這份遠見卓識,朝堂上九成九的人都不如他。

馮道捻鬚幽幽道:“即便官家廣納後宮誕下皇子,皇子年幼,為保社稷傳承平穩,以官家的胸襟和雄才偉略,也不可能廢長立幼,平白釀出禍亂。所以說,柴榮和李重進,將會是大周第二代皇帝最強有力的爭奪者。”

“老太師所言令在下茅塞頓開!”朱秀心服口服地送上一記馬屁。

馮道白眉微揚,神情頗為得瑟,繼續侃侃而談:“柴榮鎮澶州,李重進鎮宿州,說明官家雄心壯志,絕不甘於守土,而是要厲兵秣馬,北擊契丹,南取唐國,混一南北,結束亂世!

官家調你去宿州輔左李重進,又把王樸留在澶州,就是要讓你們四人南北經營,看看究竟誰更出色。

將來不管是北伐還是南下,柴榮和李重進必定是官家重用的統兵大將,而你和王樸就是他二人身邊的首席謀臣。

官家在考驗柴榮和李重進,也是在考驗你和王樸。”

馮道拍了拍朱秀的肩膀,不知是表示鼓勵,還是表示同情。

馮道的提醒為朱秀開啟了思路,輕聲道:“老太師恐怕還有未盡之言吧!官家突然下令讓柴帥留在澶州,又調我和李重進去宿州組建鎮淮軍,固然有考驗重用之意,但又未嘗沒有防備之意!”

馮道捋捋須,微微一笑:“你能想到便好。柴榮已經成年,又是名義上的皇子身份,在鄴軍裡頗有名望,他來開封,只會徒增尷尬,讓百官不知道如何相待,索性不要來。

這裡面牽扯太多人心鬼蜮,太過複雜,還是不要憑空猜測為好。

總之,這大周朝剛剛建立,表面看君明臣賢,一派欣欣向榮之景,但暗中的矛盾和較量已經埋下,一刻也不得消停。”

馮道可憐且同情地看著朱秀:“而你小子,就是這些矛盾和糾葛當中重要一環,甩不脫也跑不掉。

你無法做到像老夫一樣置身事外,所以老夫的保命之道,你永遠也學不會。”

朱秀沉默了,他知道馮道說的一點不錯。

特別是在馮道提醒他,郭威安排柴榮和李重進分別留守澶州宿州的深層次用意之後,他就明白了,他已經被郭大爺扔進了大周內部權力紛爭的旋渦中心。

他要讓自己輔左李重進,和柴榮一爭高低。

“老太師為什麼跟我說這些?”朱秀苦笑道。

馮道捻著白鬍鬚,笑道:“雖說被你小子坑了一次,但老夫心胸寬廣,決定既往不咎。之前你救過我家嬋兒性命,又引薦老夫去見官家,老夫承你人情,今日就算是報答了....”

朱秀皺眉滿眼狐疑地看著他:“當真?”

馮道沒好氣道:“老夫說話豈會有假?何況老夫跟你透露這些,對我有何好處?老夫是看在與你小子還算投緣,不忍心看你跳進火坑還不自知!哼~好心沒好報,竟然還懷疑老夫對你有所企圖!”

馮道站起身就要走,朱秀拽住他的柺杖,笑嘻嘻地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老太師見諒!”

“哼!~”馮道傲嬌地扭過頭懶得理會。

“晚輩南下在即,還請老太師提醒一二,往後我究竟該如何自處?”朱秀誠懇地揖禮。

馮道捋捋須,眯著眼澹澹道:“若是讓你在柴榮和李重進之間挑選,你覺得誰最合適成為大周的後繼之君?”

朱秀攤手道:“自然是柴帥更合適!”

馮道笑了,正色道:“所以說,你要極力避免李重進生出覬覦皇位之心,他可以建功立業成為一代名臣,但其才能不足以成為一國之君。官家如此安排,老夫猜想,也是怕柴榮起了懈怠之心,為他安排一位對手,時時警醒。

官家不會不明白,唯有柴榮,才是最適合的皇位繼承人選。”

朱秀深躬揖禮:“老太師教誨,朱秀銘記在心!”

馮道笑眯眯地道:“去吧,一路小心,他日回來,再到老夫府上坐坐。祝你早日找到親卷,平安歸來。”

“多謝老太師,晚輩告辭!”朱秀笑著道謝,走下石階,往宮門而去。

馮道站在臺階上,目送朱秀走遠,捋著白鬚喃喃自語:“這是官家對柴榮的考驗,也是對你小子的考驗....若你能闖過這一關,大周朝堂之上,必將有你一席之地....等到那時,你才有資格與我家嬋兒....嗯嗯~扯遠了扯遠了,等那小子活著回到開封再說吧....”

馮道搖搖頭自嘲一笑,繼續拄著柺杖登上石階,前往暖閣拜見郭威。

一路穿過宮牆甬道,朱秀往右掖門走去。

他的腦海裡還在回想剛才馮道說的話。

馮道揣度上意的本事的確不差,但他對郭大爺的瞭解還是欠缺了一些。

如果他聽到當日在樞密院,郭威和範質爭論長幼有序的問題時,或許就會明白,郭大爺並不是一個喜歡遵循常規法理之人。

作為武人,他的心腸更狠更硬,也更加信奉強權既是真理。

朱秀清楚地記得,郭威當日說起玄武門之變時,對受難的李建成極度蔑視,而對囚父殺兄弒弟的太宗世民極度推崇。

為了爭搶帝位,郭威對李二發動的兵變持肯定、讚賞態度。

這就說明,郭威對於皇位繼承按照長幼論序的一套禮法規矩並不贊同,他可能會傾向於選擇一位自己滿意的、鐘意的繼承人。

這個人可能會是柴榮和李重進,也可能不會。

保不準過兩年生下嫡親皇子,郭威就會更加鐘意親兒子。

為了讓親兒子繼承皇位,以郭大爺的鐵血和強硬,什麼事都有可能做出。

大周的皇位繼承人,還存在著相當大的變數。

原本朱秀以為,郭威建號稱帝,柴榮就是板上釘釘的嗣君人選,可真當他親身經歷過這場大變局才知道,事情絕對沒有那麼簡單。

郭大爺的心思,目前來說還是一個謎,誰也猜不透。

朱秀臉色有些發白,第一次覺得歷史走向出現無法掌控的感覺,前路一下子變得迷茫起來。

“賢弟?賢弟?朱秀!”

穿過右掖門時,一陣陣的呼喊聲從背後傳來,朱秀茫然地轉過身去。

披甲佩刀的趙匡胤從門洞裡跑出。

“賢弟臉色怎地如此難看?可是抱病在身?愚兄方才喊了你好幾遍,你都沒聽到。”趙匡胤關切道。

朱秀拱拱手,擦擦腦門冷汗,勉強笑道:“小弟無事,只是即將啟程前往宿州,正一路想著此事,沒有聽到趙大哥叫我,見諒。”

趙匡胤抱拳笑道:“恭喜賢弟封侯,還領了宿州鎮淮軍的職事,愚兄可真是羨慕啊!”

朱秀笑道:“趙大哥乃是禁軍將領,宿衛宮禁,成日待在官家身邊侍奉,該是小弟羨慕你才對。”

“呵呵,賢弟就不要安慰我了。若是可以,我倒寧願跟你換換。”趙匡胤苦笑不已。

“趙大哥今日在右掖門當值?”

趙匡胤笑道:“不錯,還有兩個時辰便換防了。”

朱秀拱手道:“小弟先走一步,不耽誤趙大哥當值。”

“不知賢弟何時啟程?”

“明日下午或者後日早上。”

“你這一去也不知何時才見,明日正午我在家中擺宴,請你跟河內郡公過來吃杯薄酒,也算是為你們踐行。”

“呵呵,那就有勞趙大哥了,我們一定準時到。”

作別過後,朱秀騎馬而去,跑過金水橋往城中趕去。

“嘖嘖~這朱秀可真是不得了,十八歲封侯,當上一鎮節度副使,咱弟兄跟他一比,簡直狗屁不是!”

跟隨趙匡胤一起值守右掖門的石守信抱著槍桿搖搖頭感慨萬千。

趙匡胤收回目光,拍拍石守信的肩膀,笑道:“好好幹,終有一日你也能當上將軍的!”

石守信咧嘴憨厚地笑笑:“別人跟俺說俺可不信,不過趙大哥說的話,俺信!將來趙大哥當了禁軍統帥,咱們弟兄可不個個都是將軍!”

“哈哈哈~”

身後一眾內殿禁軍將士鬨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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