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入城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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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封外城西南邊的老鴉巷口。

臨街一處三間門面的鋪子,重新掛起盛和邸舍的招牌。

邸舍後宅一處獨立院落,十幾個僱請來的匠人忙碌進出,忙著用糯米混合黃土、麥麩粉刷牆壁,忙著攪拌灰漿填補院牆裂縫,忙著把訂做的桌椅板凳搬進屋。

馬慶像個工地監頭,指揮顧工們忙活著。

見哪處地方不合心意,罵嚷著叫人重新搗鼓一遍。

僱工們有的是邸舍夥計,有的是附近做活的街坊鄰居。

馬慶也算是老鴉巷的一大名人,當初盛和邸舍被官軍搗毀,馬慶失蹤數月,生死不明。

街坊們為他揪著心,以為他怕是活不成了。

沒想到過了幾個月,馬慶又活著出現了,盛和邸舍還重新開張。

只是馬慶那一身傷太過駭人,街坊們都知道他肯定遭受了殘酷折磨,不敢多問,能活著已經是造化。

自從盛和邸舍開張,掌櫃馬三爺的名聲就在老鴉巷傳開,街坊們都覺得,這位成日裡笑眯眯,跟誰說話都和顏悅色的河西漢子一定是個好人。

再加上馬慶還有幾次仗義疏財,幫街坊們解一時困境的舉動,更是讓他馬大善人的名聲傳開。

平時邸舍僱人幹活,馬慶茶飯招呼周到,工錢一分不少,像今日這樣現場監工,嚴苛地指指點點還是頭一次。

有爬上木架子刷牆的泥灰匠因為剛刷的外牆有幾處細小缺漏,被馬慶毫不客氣地指出,要求他重新刷一遍。

泥灰匠忍不住咧嘴道:“我說馬三爺,您這院子又不是給皇帝老子住,哪來那麼多規矩?差不多得了!”

馬慶背著手站在木架子下,虎著臉罵咧道:“放屁!要是給皇帝住,還輪得到你小子刷牆?人家工部那麼多營造郎中,哪個手下沒有一幫手藝精湛的大匠?你小子這種貨色,連拌灰漿的資格都沒有!廢話少說,給我重新刷一遍,露出黃泥的地方都掩蓋住!”

院子裡幹活的僱工匠人們哈哈大笑,泥灰匠臊紅了臉,憤慨道:“馬三爺還真會埋汰人!我家的手藝也不比那些給皇帝家刷牆的大匠師差!”

馬慶冷哼:“你爹的手藝在南城這一片也是有名的,自然不差,可你小子究竟學得你老子多少本事?要不是你爹給當官的人家幹活去了,三爺還不讓你來哩!”

泥灰匠不服氣地都囔兩句,爬上另外一處木架子刷牆。

有修築花圃的匠人好奇地問道:“喂,你爹給哪位大官幹活去了?”

泥灰匠懶洋洋地道:“是司空大老爺蘇逢吉!”

“哦?這可是個大官啊,你爹肯定得了不少賞錢吧?”不少匠人朝他投去羨慕的目光。

泥灰匠罵咧道:“賞錢個屁!蘇逢吉死了,蘇家起靈堂,我爹給人幹喪活呢!晦氣!”

“堂堂司空大老爺,怎麼突然死了?”幹活的匠人們議論紛紛。

泥灰匠神秘兮兮地道:“你們還不知道吧?這蘇老爺是自殺的!蘇家對外說是暴斃而亡....”

一眾匠人們驚呼起來,議論著蘇逢吉為什麼會自殺身亡。

馬慶搖搖頭,罵咧道:“都好好幹活,人家司空府死人關你們屁事!哪個敢偷懶耍滑,扣工錢不給飯吃!”

“哎呀~馬三爺放心吧!”

“我們在別家偷懶,也不會在你馬三爺府上偷懶!”

“對了馬三爺,你這宅子到底騰給誰住?”

“關你們屁事!”馬慶笑罵著,捲起袖子準備去和泥漿,他要親手搭暖炕。

馬慶哼著小調,剛把泥灰料倒在大木桶裡攪拌著,忽地心裡彷佛有所察覺,疑惑地回頭望去,只見院子拱門處,朱秀滿臉震驚地看著他。

身旁,胡廣嶽和陳安苦笑著朝他招手示意。

“小官人!”馬慶驚呼一聲,手裡的木棒“嗙”一聲掉地。

朱秀深深吸口氣,狠狠瞪了他一眼,折身往院外天井走。

馬慶兩手在上衣擦擦,猶猶豫豫地不敢上前。

陳安急忙跑過去,揪住他低聲道:“小官人讓你過去!”

“你們怎麼不幫我攔住?”馬慶苦嘆,大餅臉堆滿愁苦。

胡廣嶽苦笑道:“馬統領還請見諒,小官人何等精明,瞞是瞞不過的。”

馬慶愁眉苦臉地嘆氣,畏畏縮縮地跛著腿小跑上前。

朱秀坐在天井石桌旁,看著馬慶踉蹌腿腳,大餅臉上堆滿諂笑朝他跑來,覺得雙眼彷佛被刺痛般不忍看,心裡騰地湧出極大怒火。

“屬下馬慶叩見小官人!”馬慶跪地叩頭,哽咽著:“快兩年沒見,小官人長高了,越來越有世家郎君的風範....”

馬慶嗚咽著哭了起來,不停抹淚。

朱秀也紅了眼睛,攥緊拳頭低喝道:“馬三啊馬三,你這傢伙,傷成這副模樣,為何不告訴我?”

馬慶咧嘴,一邊哭一邊笑:“小人命硬死不了,犯不著為些小事惹小官人煩惱!”

朱秀語氣有些發顫:“你在信裡是怎麼說的?再看看你現在這副模樣!若是知道你傷成這個鬼樣子,我絕不會讓你留在開封!”

馬慶抹抹淚,笑呵呵地道:“那小人就更不能告訴小官人了!小官人信任馬三,派馬三來開封主持藏鋒營,小人走時說過,絕不會讓小官人失望!小人早就想過了,就算死也要撐到小官人駕臨開封之日!”

朱秀胸口堵得慌,長長舒口氣,拭去眼角的溼潤。

“早就跟你們說過,危急關頭以保全自身為重,丟了性命,拿什麼做事?”

馬慶憨笑點頭,也不反駁。

他咧嘴笑時,朱秀瞧見他嘴裡黑乎乎一片,忍不住道:“你嘴裡的牙呢?”

馬慶滿不在乎地道:“關在大理寺監牢時,被李業那狗雜碎派獄吏撬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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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秀麵皮顫了顫,再看看他頭上一塊一塊蛤蟆皮似的駭人傷疤,右手齊根被斬斷的拇指,殘疾的腿腳,連說話聲也像是在嚼沙子,聽得人心頭髮瘮。

馬慶摸摸頭,傻笑道:“小人本來就長得醜,現在模樣更是瘮人,將來恐怕找不到媳婦了....”

主僕二人大眼瞪小眼,朱秀噗地笑出聲,眼角卻滑落淚水。

“小官人莫哭,馬三還活著,還能為小官人盡忠....”馬慶手忙腳亂地取出一塊帕子,彎著腰小心翼翼地擦拭朱秀面頰。

朱秀勉強笑了笑,拿過帕子抹抹臉。

“你坐下。”

“誒~”

馬慶順從地坐在朱秀面前。

“李業往陝州逃了,有符家的人在那,他跑不了。你親自去,完事以後趕快回來。”朱秀語氣森冷。

馬慶咧嘴笑容陰森:“多謝小官人給馬三一個報仇的機會,小官人放心,小人一定會好好招呼國舅爺!”

~~~

朱秀帶著胡廣嶽和史向文離開老鴉巷,騎馬走在街上,心情十分低沉。

他知道馬慶被李業捉住,恐怕少不了嚴刑拷問,受傷在所難免。

但也沒想到馬慶會傷得如此嚴重,還落下不少殘疾。

馬慶當初寫信報平安,對於他的牢獄經歷隻言片語帶過。

朱秀當時忙著趕赴鄴都,也就沒有細問。

沒想到今日見面,才知道馬慶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

朱秀嘆口氣,怒瞪胡廣嶽道:“你們好大的膽子,一個個都瞞著我!”

胡廣嶽苦著臉道:“小官人恕罪,是馬統領三令五申,不許我們透露他的傷情,以免讓小官人牽掛。”

朱秀搖搖頭,嘆息不已。

馬慶跟他從滄州到涇州,又來到開封,是跟隨他時間最久、最忠心的部下,朱秀希望他能盤活開封局面,為藏鋒營扎下根,但更希望他能好好活著。

“走吧,去司徒府。”朱秀收斂心神,打起精神,準備趕到司徒府見郭威。

剛過了武成王廟,來到太學附近,街道上突然變得亂哄哄,有兵士三五成群,挨家挨戶地搶掠,砸門打人,整條街亂作一團。

更有甚者,還滿臉淫笑地追趕婦女,肆無忌憚地踹開沿街商鋪門,搶奪錢帛古玩玉器,什麼值錢就搶什麼。

朱秀大吃一驚,哪裡來的亂兵竟敢這般囂張。

“小官人,好像是鄴軍兵馬!”胡廣嶽指著幾個領頭模樣的將校,只見其身後還有衛兵肩扛鄴軍旗幟。

朱秀驚怒不已,這些人好大的膽子!

街邊一處蒸餅鋪子,木板檔門“哐啷”一聲砸倒,一個瘦小的少郎跌跌撞撞地衝了出來,黑灰滿布的臉蛋充滿驚慌。

他衣衫破爛,頭上裹著髒兮兮的巾子,像個小乞丐。

他懷裡還抱著一摞蒸餅,倉惶朝朱秀跑來。

一個蠻橫軍士氣急敗壞地追了出來,指著乞丐少郎大吼:“這臭小子打暈了咱們一個弟兄,抓住他!”

街上肆虐的亂兵一聽還了得,當即就有七八人一窩蜂地圍攏上前。

乞丐少年撒腿狂奔,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充滿恐懼。

“混賬!大郎攔住他們!你去把那少年帶過來。”朱秀憤怒地大喝。

史向文“噢”了聲,慢悠悠地朝幾個衝上前抓人的亂兵走去,胳膊伸開將他們攔住,拎胳膊拎腿,三下五除二全都扔飛。

幾個亂兵慘叫著摔成一團。

“誒,你....”胡廣嶽朝那乞丐少年走去,剛想說什麼,乞丐少年理都不理他,從他身旁一陣風似的跑過。

胡廣嶽極為驚訝,這少郎腿腳好快。

乞丐少年回頭看了眼,只見史向文撂倒了一片亂兵。

又見一名白淨俊美的青年騎一匹炭火駿馬站在前方,直愣愣地望著他,乞丐少年二話不說,跑到馬匹旁邊,不等朱秀反應過來,抓住馬鞍子利落地翻身上馬,坐在朱秀身後,一隻手懷抱紙袋裡裝的蒸餅,一隻手緊緊摟住他的腰。

“呃....”

朱秀驚訝無比,這少郎倒是一點不認生。

也挺聰明,懂得危難關頭為自己找擋箭牌。

騷動引來了不少亂兵注意,幾聲吆喝,三五十亂兵立馬圍攏上前,將史向文團團圍困在街道當中。

“大郎住手!”朱秀高呼一聲,催馬上前。

有軍士認出朱秀和史向文,竊竊私語著不敢動手。

朱秀環視一眾亂兵,取出別在腰間的令牌,喝道:“我乃中軍行營掌書記,虎翼軍副都指揮使朱秀,你們是哪部兵馬,竟敢沿街搶掠百姓?”

一眾亂兵大眼瞪小眼,不敢答話。

“讓開!”一名頂盔摜甲的軍漢在親衛簇擁下大步走來。

他身旁軍士指著朱秀和身後探頭探腦的乞丐少年低聲說著什麼。

朱秀見到來人,微微皺眉,此人他認識,叫做樊愛能,出身天雄軍,是柴榮麾下部將,如今擔任一軍指揮使,也算是鄴軍裡的中高級將領。

樊愛能是典型的武夫思維,崇拜史彥超那樣的勐將,瞧不起朱秀、魏仁浦這樣文質彬彬之人。

朱秀與他見過幾面,都是點頭之交,沒有交情。聽說他與監軍王峻走得近。

“我當是誰攔路,原來是朱掌書記!”樊愛能皮笑肉不笑地抱拳。

朱秀拱手,指了指一眾亂兵,沉聲道:“敢問樊將軍,這些可都是你的部下?”

樊愛能昂首道:“不錯!正是本將所部弟兄!”

朱秀目光一沉:“這些軍士搶掠百姓,肆意破壞民居,還膽敢侮辱婦人,樊將軍可知道?”

樊愛能笑道:“當然知道!不光本將軍所部弟兄,其餘鄴軍弟兄也在城中四處搶掠,怎麼,朱掌書記有意見?”

朱秀勐吃一驚,厲聲呵斥:“一派胡言!我鄴軍乃是仁義之師,怎麼會做出惡劣行徑?究竟是誰允許你們肆意妄為?”

樊愛能大聲嘲笑道:“你在中軍執掌軍機,怎麼不知大帥軍令?入城之時,大帥許諾三軍將士,入城之後搶掠三天!此乃監軍王峻親口召集諸軍將領,轉達大帥命令,豈能有假?”

朱秀又驚又怒,這件事他完全不知情。

郭威和柴榮早在迎春門剛破時就入城,直奔司徒府而去。

中軍只留魏仁浦和王峻統領,朱秀負責護衛帥旗,協助魏仁浦掌理軍機。

王峻究竟是何時瞞著他們傳令的?

王峻雖然是監軍,地位崇高,郭威對他也很敬重,但沒有郭威授意,想來他也不敢假傳軍令。

大軍劫掠開封,難道真是郭威授意?

朱秀渾身驚出冷汗,入城的鄴軍不下十萬,一旦失控,對於開封將是滅頂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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