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有人歡喜有人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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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三日以來,開封的天氣詭異得厲害。

明明風雪止歇,天空晴朗無雲,可是都城上空卻瀰漫著一層灰霧,陽光無法透射,抬頭望去,太陽霧濛濛一片, 看久了令人覺得頭昏腦脹。

夜裡陰風怒號,猶如鬼嘯,平素裡晝夜喧囂的南北兩市,這幾日卻冷冷清清,天色剛擦黑,不少店鋪、商販便忙著收攤回家, 不敢多作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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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兩市的街心廣場上,上百具身穿官服的屍體已經被拉走,卻留下大片烏黑的血跡難以清除。

血腥氣夾雜腐臭氣瀰漫在空氣中,多日以來不曾消散。

那些品級有高有低的京官們,平時都是開封百姓難以接觸的人物,前兩日卻被板車拉著,像傾倒垃圾一般扔在市場街心廣場中央。

這是對待罪大惡極的犯人的一種懲罰,將其屍體暴於城內最繁華的地段,然後拉到城外扔在荒野裡,不準任何人收殮。

生前梟首,死後暴屍,無法安葬,魂魄不得安寧,這是對一個人生前生後最極致的侮辱。

顯赫的權貴們一夜之間滿門被屠,暴屍在南北兩市的只是少部分,絕大部分處死之後直接運到城外草草掩埋。

開封城上一次同時死掉這麼多人,還是在三年前契丹人攻城時。

而這一次,卻是朝廷內部動盪。

即便開封府已經滿城張貼安民告示, 把史弘肇、楊邠、王章三大逆犯的罪行公之於眾, 但在百姓間還是引起不小的非議。

首先對於三大重臣逆犯的罪名, 就有許多不同的聲音。

畢竟三人從未有過什麼明顯的謀逆舉動, 朝廷下旨一次性處死這麼多人,抄家滅族,弄得滿城人心惶惶,那些婦孺哭嚎聲聽得人毛骨悚然,天象又是如此詭異,難免令人浮想聯翩。

那些瀰漫在城池上空的灰色霧霾,難道正是冤魂凝聚所致?

史弘肇平時出行陣仗不小,開封城幾處權貴彙集的街市館舍,都有他囂張跋扈的傳聞。

都城百姓們知道他是個權勢熏天的大人物,脾氣有些硬臭,自詡武將輕視文人。

但也僅限於此,畢竟史弘肇沒有幹過欺壓良善、魚肉百姓的惡事。

相反,史弘肇與出身寒微的髮妻嚴氏的深厚感情,還被伶官和一幫梨園子弟編成歌謠,傳唱頗廣。

開封百姓樸實地認為,一個能夠在飛黃騰達之後,與髮妻恩愛有加,不離不棄的人, 再壞也壞不到哪裡。

突然被朝廷欽定為逆犯,滿門老小, 一乾親朋友人,幾百口人,說殺就殺,連老弱婦孺也不放過,實在有些荒唐。

知情不知情的,都在私底下為三人叫屈。

只不過連日來禁軍四處出動,抓捕了許多為三人喊冤的官員,滿城百姓看在眼裡,噤若寒蟬,無人再敢多話。

可今日,一件更加聳人聽聞的事情迅速在開封城裡流傳開。

位於右掖門西南面,橫街大道北側,啟聖院隔壁的司徒府,被禁軍突然間猛攻,喊殺聲傳遍大半條街道。

大批禁軍封鎖街道,不許任何人接近。

這座司徒府在開封可謂人盡皆知,稍加打聽就知道具體位置所在。

一來,這座府邸原來是梁太祖朱溫的舊邸,因為佔地面積太大,還有許多逾制建築,朱梁滅亡後被分為幾部分,被歷代皇帝賞賜給元老重臣。

二來,如今這座宅邸的主人可是大名鼎鼎的樞密使、檢校司徒郭威。

滿城百姓都知道,郭威父子領兵坐鎮鄴都,防備契丹人南侵,可是他在京中的府邸卻被禁軍圍攻,這又是何道理?

可惜無人敢過問,敢過問的人大多被打成逆黨處死,屍體扔在城外野地。

隨著偌大的司徒府傳出婦孺的哭喊聲,開封城上空的陰霾更添幾分濃重....

內城崇明門西側的趙府,府門緊閉,內裡卻不時傳出爭吵聲。

趙匡胤身穿黑袍,腰懸朴刀,手提一杆白蠟槍,糾集了一幫城外趙家田莊的莊丁,想要出府趕到司徒府救人,被趙匡義死死攔住。

“你給我讓開!”趙匡胤一手提槍,一手握刀,厲聲怒喝。

趙匡義張開雙臂,硬挺著脖子攔在他身前,大聲道:“今日大哥若想出府,就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混賬小子!當我奈何不了你?!”

趙匡胤大怒,白蠟槍扔給一名莊丁,大手一抓揪住趙匡義的衣領,稍一用力就將他整個人提在半空。

趙匡義腳尖墊地,奮力掙扎扭脫不開,漲紅著臉,鼻翼兩側的雀斑和青春痘格外顯眼。

“父親三日沒有歸家,昨夜託人帶信,囑咐我們緊閉府門,不管發生任何事,不許踏出家門半步,大哥難道要違抗父命不成?”

趙匡義凜然不懼,大聲爭辯。

趙匡胤氣得咬牙:“等父親回來,我自會辯解,用不著你管!司徒府被禁軍圍攻,危在旦夕,郭樞密和柴帥一家老小皆在府上,去晚了只怕有性命危險!你趕緊給我滾開!”

趙匡胤用力推開他,趙匡義吃不住力,身子朝後仰倒,眼看就要後腦勺砸地,趙匡胤又急忙跨前一步拉住。

趙匡義順勢緊緊抱住他的胳膊,急得直跺腳:“大哥好糊塗!史弘肇楊邠等人滿門被殺,明擺著皇帝要寧殺錯不放過,郭威一家在劫難逃,你去又有何用?

皇帝三日前在廣政殿召集群臣,又把禁軍將領全都叫到酸棗門甕城之內,就是怕訊息走漏激起兵變!

等到史弘肇幾人被殺,京官們才被放出宮,但扣押在甕城之內的大批禁軍將領卻還是不能離開,明擺著就是要等誅滅郭威一家後才能離開!

大哥如果這個時候露面,插手司徒府的事,一旦被人察覺,父親只怕就回不來了!我趙家也會落得個滿門斬首的下場!”

趙匡胤道:“我矇住頭臉,闖入司徒府救人,能救幾個算幾個,誰能認出我來?郭帥柴帥一家危在旦夕,我如何能夠袖手旁觀?”

趙匡義使出吃奶的力氣抱住兄長的胳膊,兩條腿死死夾住他的腿,像只八爪魚纏在他身上。

趙匡胤掙脫不了,甩又甩不脫,也不敢太粗暴,氣得忍不住罵咧起來。

“只要大哥答應我留在府裡,不要去摻和司徒府的事,愛怎麼罵就怎麼罵,多難聽我都受著!”

趙匡義嬉笑著,頗有幾分無賴樣。

府上的老管事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勸說著,十幾個作武士裝扮的莊丁站在一旁面面相覷。

“再耽誤下去,司徒府內只怕沒有活口了!”

趙匡胤急得滿頭大汗,語氣竟然帶著幾分懇求:“二弟快快鬆手,我去去便回,絕對不讓人發現!”

趙匡義也折騰出一身臭汗,咬牙強撐著,苦笑道:“今日若是讓大哥踏出府門一步,便是我這個做弟弟的該死了!大哥千萬不可讓趙家踏入萬劫不復之地啊!”

趙匡胤憤怒道:“我一人做事一人當,絕不牽連趙家!今日你若攔我,便是陷我於不義!叫我將來如何面對郭帥柴帥?”

趙匡胤用力扭開趙匡義的手臂,趙匡義被弄得疼了,也惱火大喝道:“李業等人爪牙眾多,後贊更是風聞奏事的酷吏出身,你就算矇住頭臉,用不了三五日,他們就能查到趙家頭上!為了顧全你的兄弟情義,就要置家族老小於不顧,非是大丈夫所為!”

“混小子!”趙匡胤發了狠,衝幾個莊丁使眼色,讓他們拿繩索來捆住趙匡義。

這些趙家莊丁身材壯碩,定期參加訓練,名義上是莊丁,其實就是趙家的私兵,糾合起來,戰鬥力不弱於藩鎮兵。

兩名莊丁拿著繩索七手八腳地捆住趙匡義,趙匡義又氣又急,脫口而出:“郭威家小被誅,對我趙家而言大有裨益!大哥萬不可犯糊塗,使我趙家錯失良機!”

趙匡胤聞言愣住,急忙令莊丁到一旁等候,拉著趙匡義走到庭院無人處,沉聲道:“把你方才的話再說一遍。”

趙匡義上身綁縛麻繩,氣憤地道:“你先幫我解開繩索。”

“少囉嗦!快說!”趙匡胤沒好氣地在他後腦勺上搧了下。

趙匡義憤怒地瞪著他,壓低聲道:“郭威愛惜名聲,寧願對李業等人百般忍讓避退,也不願背上權臣的惡名。但人終究有底線,一旦官家和李業等人對他的家眷下手,郭威絕對不會坐以待斃,一定會奮起反擊!

眼下郭威坐鎮鄴都,手握河北雄兵,等到京中事變的訊息傳到鄴都,郭威必定盡起河北兵馬南下問罪!

到時候開封城將會有一場血雨腥風,這城頭大旗說不定就要變了!

李業、聶文進等小人弄權,如果讓他們順利剷除輔臣,掌控朝政大權,忠臣志士將再無出頭之日!我趙家世代將門,如果投靠在這些小人門下,豈不令家門蒙羞?

可如果不表示臣服,必將被李業等人視作眼中釘,除之而後快!

只有讓李業等人激怒郭威,逼反天雄軍,這烏煙瘴氣的朝廷才有改天換日的機會!以我趙家的本事,到了新朝廷,一定能更上一層樓,而不是屈居在一群尸位素餐的奸佞之下!”

趙匡義雙眸放光,眼底有些許瘋狂之色:“這是我趙家的機會,更是天下人的機會!劉承祐區區一個頑劣豎子,怎配坐擁天下?亂世遠未結束,這大好河山,需要一位真正的英主!”

趙匡胤呆呆地看著他,眼前這個臉貌稚氣未脫的少年郎,那張和他有七分相似的臉上盡是狂熱之意!

可是不知為何,趙匡胤突然間覺得渾身泛起一股寒意。

“這些話....都是父親的意思?”趙匡胤喃喃道。

趙匡義冷靜地看著他:“不錯,父親早就料到過,劉承祐不會輕易放過郭威!可也沒想到,他竟然做得如此果決,如此狠辣!他殺了史弘肇楊邠王章三人家族親朋一千餘口人,還不罷休,舉起的屠刀終究還是落到郭威頭上。

他以為憑藉開封十幾萬禁軍和焦繼勳、侯益、慕容彥超這些老將,就能擋住郭威的河北雄兵?嘿嘿~天真!

世人的眼睛可不瞎,誰更具有人主氣象,人人皆是心知肚明!郭威不動則已,動則雷霆萬鈞,如山海傾覆,摧枯拉朽!”

趙匡義沉聲道:“父親與我早就私底下商量過,如今的局面也在我們的預判之中。之所以不告訴你,就是怕你意氣用事。如今司徒府被滅,郭威必反,我趙家要做的就是靜觀其變,耐心等候鄴都兵馬抵達開封之日!”

趙匡胤久久沉默不語,內心裡掙扎不已。

趙匡義輕聲道:“兩月前,大哥因為誤了值守宮禁的時辰,就被逐出內殿直,此後一直賦閒在家。父親卸掉了護聖軍的職務,也在家養傷,禁軍中的一切與我趙家無關,劉承祐和李業等人指揮禁軍在開封城裡做的一切事情,我趙家也半點不知情....”

趙匡胤猛然一驚,低喝道:“我犯小過被逐出內殿直一事,是父親安排的?”

趙匡義微微一笑:“只有如此,才能讓我趙家置身於這場動盪之外。如果天命當真在鄴都,等到郭威入主開封之後,也不會責怪我趙家沒有出手相助....”

趙匡胤看著他,半晌說不出一個字。

一位雍容華貴的中年婦人,在家僕婢女的簇擁下走到前院,正是趙匡胤兄弟的母親杜氏。

“大郎,隨我回後宅,我有話同你說。”杜氏平靜地說道。

她的聲音略顯低沉,聽上去頗為威嚴,配合端莊的相貌出眾的氣質,在這趙府裡絕對是說一不二的存在。

“母親,孩兒我....”趙匡胤還想說什麼,杜氏沉聲道:“不必多言,且隨我來。”

說罷,杜氏深深地看他一眼,裙幅一掃,轉身往迴廊下走,身後的家僕婢女急忙跟上。

妾室耿氏懷抱年幼的趙廷美,快步走到趙匡胤身邊,柔柔地輕聲道:“大郎快些去吧,莫要惹你母親不高興。”

趙匡胤仰面長嘆一聲,解下佩刀扔在地上,朝耿氏揖禮,跟著杜氏回後宅去了。

趙匡義松了口氣,剛走了兩步,發覺自己身上還綁縛繩索,氣惱地朝幾個莊丁喝罵:“沒點眼力的,還不快些幫我鬆開?剛才你們那幾個綁我的,自己去找管家領十板子!”

兩名莊丁委屈地道:“是大郎君吩咐的,小人們不敢不從....”

趙匡義狠狠瞪了他們一眼:“還敢頂嘴,多加十板子!誰敢去找我兄長告狀,小心我把他一家逐出莊去!哼~”

趙匡義揉揉手腕,一溜小跑回後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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