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趙老頭教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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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府位於內城崇明門內大街西側。

趙弘殷清早起床,用過些清粥小菜便開始打拳。

沒過一會,天空烏雲滾滾,雷霆在雲層間摩動,趙弘殷仰頭看看黑壓壓的天穹,皺眉嘀咕了一句“鬼天氣”,便從花園轉移到了迴廊下, 繼續開始打拳。

趙弘殷年屆五十一歲,兩鬢花白,眉須也夾雜幾縷白,鼻樑高挺如懸膽,顴骨微高,雙頰略顯瘦削,唇上兩撇八字鬍,頜下一綹稀疏的三寸短鬚。

趙老爺子中等個頭,或許是上了年紀, 走路時略微有些駝背,佝僂腰身,平時又喜歡穿一件粗麻圓領袍,咧嘴笑的時候,乍看上去像個鄉下村裡講學的西席先生。

只是一雙眼睛神色多變,時而閃過如鷹一般銳利的目光,時而又光華內斂,露出渾濁的泛黃眼珠,像個樸實無華甚至略顯憨厚的小老頭。

趙弘殷去年出征孟蜀時被流矢傷中眼眶,萬幸的是沒有傷到左眼,但也留下了些許後遺症,左眼視力減弱,畏光怕風, 天光稍暗就看不清。

自從眼睛受傷後,趙老頭習慣眯著眼看人, 多了幾分猥瑣狡猾的感覺, 像只偷腥的老狐狸。

趙弘殷一套趙家拳打完, 褶皺深深的額頭滲出不少汗水, 脊背也印溼了一大片。

收拳立身,趙弘殷長舒一口氣。

再仰頭看看天色,低沉的雷鳴聲盤旋在高空。

“光打雷不下雨,賊老天就知道虛張聲勢~”趙弘殷嘟噥一句。

一名侍女端著托盤上前,托盤裡放著毛巾和茶水。

趙弘殷拿過毛巾擦擦額頭、脖頸、雙手上的汗漬,端起茶盞咕咚喝完。

瞥了眼低眉順眼的侍女,趙弘殷眯著眼笑道:“蓮兒,夫人可起身了?”

“回稟老爺,夫人剛洗漱完,正在用些清淡早飯。”侍女蓮兒柔柔地說著,軟糯的嗓音聽得趙弘殷心情舒暢,捋捋須露出一臉享受的神情。

“蓮兒啊,老夫記得你是淮南人吧?入府有幾年了?”趙弘殷今日興致不錯,關心起自家夫人房裡侍奉的女婢。

蓮兒低怯地道:“奴婢是潁州蔡縣人,幼時隨父母逃難到開封,又碰上契丹人圍城,父母皆被契丹人所害,奴婢隨流民入城逃得性命,後來在龜兒寺外乞討,遇見夫人車隊路過,承蒙夫人心善,收留奴婢入府,迄今已有四年了....”

“唉,世道多艱,蓮兒受苦了!”趙弘殷捋捋須感慨一番,餘光不著痕跡地掃過蓮兒那淡綠色裙裳下微微隆起的胸脯,又兀自發出一聲嘆息:“如此算來,蓮兒今年已滿十六了!”

“回老爺的話,蓮兒今年已滿了十七,虛歲已有十八....”

蓮兒粉臉盡染紅霜,似乎覺察到了老爺目光裡的意味,抿嘴弱弱地回答,低垂的眼眸裡閃爍幾分期待。

趙老頭眨眨眼,又捻著須搖頭感喟:“原來已是二九年華,當真是大好的青春啊!~”

趙老頭不動聲色地掃過蓮兒全身,軟嫩的粉臉,盈盈可握的纖腰,微微隆起的胸脯和臀,筆直且修長的腿,全身散發著青春活力的氣息......

“當真是一隻熟透誘人的蜜桃啊~”趙老頭又在心裡默默補充了一句。

蓮兒滿臉紅暈,羞赧地低著頭,老爺的眼神越發火熱了。

“呵呵,蓮兒年紀也不小了,可想過許一門親事?”趙弘殷裝作隨口問道。

蓮兒飛快地抬起眼皮瞟了眼,怯怯地道:“任憑老爺做主....”

“咳咳~”趙弘殷看著蓮兒害羞的模樣,心裡彷彿有小貓抓一般癢癢。

“蓮兒啊~”趙弘殷語調故作平靜,“你入府已有四年,一直在夫人身邊侍奉,做事盡心竭力、周到妥當,又乖巧伶俐,我與夫人都很喜歡你....

若你願意的話,今夜便到南廂房來,老爺與你好好商量商量嫁娶之事!”

趙弘揚負手,微微昂頭,一副趙府主人的架勢,淡然的語氣,彷彿在宣佈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蓮兒怔了怔,畏怯地朝後宅主臥房偷偷看了眼,細聲細氣地道:“奴婢不敢....若是被夫人知道,定會生氣,會把奴婢痛打一頓,趕出府去的....”

“自然不可讓夫人知道!”趙弘殷低笑一聲,語氣有些寵溺,“今晚夫人要到蘇相府邸參加聚會,恐怕要到亥時才會回來,等會你稱病告假,夫人會讓你留在家裡的....”

趙老頭挑動眉頭,一副“你懂我意思吧”的神情。

蓮兒捧著托盤後退一步,滿臉惶惶不安地低聲道:“老爺恕罪,奴婢、奴婢不敢!夫人管教嚴厲,若是、若是被夫人察覺,會打死奴婢的!”

趙老頭有些急了,近前一步低聲道:“怕甚!自有老爺為你做主!大不了老爺為你在外城重新置辦一處房宅....”

蓮兒紅著眼睛,泫然欲泣,哀憐道:“老爺若抬舉奴婢,願納奴婢為妾,奴婢感念老爺恩待,必定終身侍奉老爺!但、但老爺須得先徵求夫人意見,夫人點頭同意,奴婢才敢與老爺親近!否則....否則打死奴婢,奴婢也不敢觸了夫人的眉頭!”

趙老頭又氣又急又怒,忍不住捶胸頓足:“唉~唉~你們這些丫鬟,一個個只怕夫人,不怕老夫?夫人打得你們,老夫難道打不得?真是氣煞我也!”

趙老頭四下裡一瞟,心一橫腳一跺,跨前一步想捉住蓮兒的小手先把玩一番再說。

蓮兒又急又怕,不敢躲閃,端著托盤閉眼瑟瑟發抖。

“爹!爹!”

一陣陣粗獷的喊叫聲傳來,一個沉重的腳步快速往後花園走來。

趙弘殷嚇得一哆嗦,急忙縮回手腳,負手而立,仰面望天,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

蓮兒偷偷松了口氣,嗔怪似的偷瞟一眼趙老頭,屈膝行禮道:“奴婢告退。”

趙匡胤大踏步從廊下走來,蓮兒從他身旁匆匆跑過,欠了欠身子,端著托盤一溜煙地跑了。

“爹,你瞧啥?”

趙匡胤揖禮,站在趙弘殷身邊,也仰頭望天,疑惑地問道。

趙老頭淡淡地斜睨他一眼,捋須道:“黑雲壓城城欲摧,山雨欲來風滿樓,我兒難道看不出?”

趙匡胤撇撇嘴,指著身前兩步青石階梯上,剛剛墜下的一坨稀白鳥屎笑道:“孩兒只看出這天馬上就要刮大風,下大雨了,再不找地方避一避,雨沒淋到,就得先被這鳥糞砸中!”

趙弘殷哼了哼,轉身走到迴廊一端的石桌旁坐下。

趙匡胤笑笑,跟在父親身後。

“大清早不去宮裡當值,跑到花園裡大呼小叫,攪擾為父和你娘的清靜,是何道理?”

趙弘殷對剛才被趙匡胤破壞了好事感到十分氣惱。

趙匡胤無奈道:“爹不是知道孩兒今日休沐,還告知門房,不許我外出,讓我一整日都待在府上?”

趙弘殷乾咳一聲,拍拍腦門:“哦~是有這事,老了老了,總是不記事~”

“孩兒正要來詢問爹,為何不讓我出府?”

趙弘殷斜瞅著他:“是何緣故,你豈會不知?”

趙匡胤皺眉道:“爹不許我去朝陽門為郭帥送行?”

“明知故問!”趙弘殷哼哼。

趙匡胤不忿道:“爹與郭帥交好,孩兒前番在天雄軍麾下,也承蒙郭帥多多照顧,孩兒與柴榮更是袍澤弟兄,如今郭帥父子出征河北在即,孩兒作為舊時部下和兄弟朋友,難道不應該前去送別?爹為何阻攔?”

趙弘殷搖頭道:“交情歸交情,可在這個節骨眼上,我趙家不可再與郭威產生瓜葛,不說徹底劃清界限,但也要保持一定的距離。為父不也一樣沒去送行?你去了,我趙家便說不清了....”

“我趙家行事坦蕩磊落,有何事需要向人說清?”

趙匡胤憤憤不平,“爹怕李業、聶文進、郭允明、後贊這些蛇鼠之輩尋我趙家的晦氣?哼~孩兒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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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弘殷氣得吹胡子瞪眼:“老夫一生征戰沙場,去年以五十高齡還親手擊斃孟蜀兩員先鋒大將,李業聶文進等人不過是鷹犬走狗,老夫豈會怕他們?”

趙匡胤兩手一攤:“爹爹一世英雄,李業等奸佞小人根本不配與您老相提並論。既然如此,我趙家與郭帥親近,又何須畏手畏腳,擔心什麼流言蜚語?”

趙弘殷捋須嚴肅地看著他:“李業等人不足為懼,只是他們背後站著官家,官家與輔臣之間勢同水火,此刻我們再與郭威保持親近,官家會如何看待我趙家?

前番為父上表推謝了龍武軍都指揮使一職,已經惹惱官家,雖然明面上不說,但官家心裡必然記恨。

如此微妙時刻,我趙家若是再顯露出半點與郭威親近之意,必然招致官家和李業等人的迫害。

朝局不明,趙家唯有保持不偏不倚的態度,方能置身於這場生死較量當中,最終不管哪方得勢,趙家雖然撈不到好處,但也不會損傷分毫。”

趙匡胤不滿地道:“可是孩兒之前是郭帥和柴帥的部下,您老不打招呼就把我調往內殿直,因為此事我已經對不起郭帥父子對我的栽培,也負了兄弟情義....

眼下郭帥父子為國出征,孩兒幫不上忙也就罷了,連送別也不去,未免太過不近人情,將來兄弟相見,叫我如何相處?”

趙弘殷捻鬚微笑,感嘆道:“我兒義氣深重,為父看見你,就像看見三十年前的自己!”

趙匡胤撇撇嘴,心裡嘀咕,父親年輕時就精明滑頭,自己可比不上他。

這些話趙匡胤只敢在心裡唸叨,若是說出來,肯定惹得老父大惱,脫下鞋子搧他。

趙弘殷話鋒一轉:“可是這世道,兄弟情義能值幾個錢?到最後還不是要靠利益說話?當年李守貞和郭威還不是好得同穿一條袴子,現在呢?官家一聲令下,郭威還不是屁顛顛帶兵親自剿了李守貞!

還有當年的杜重威、安重榮,當年和先帝同為晉室效力,還不是成天把酒言歡稱兄道弟。

先帝鼎定開封建立基業,還不是先後剿滅不服氣的老兄弟們?”

趙弘殷遙想往事,感慨良多:“年輕時血氣方剛,為一口義氣可以刀山火海不畏生死,可當你們年長以後,各自成家,有了自身的利益,那時所謂的兄弟情義,不過都是為了維護各自利益。

利益共融時自然兄弟情深,利益相悖時便毫不猶豫地拔刀相見!

為父這一輩子見多了反目成仇,不要為所謂情義衝昏頭腦,方能安然存活於世。當年與為父同在莊宗皇帝麾下效命之人,活到現在的又有幾個?”

趙匡胤默默地聽著,忍不住嘟囔道:“就算父親說的是人世現實,可孩兒承郭帥父子恩情,又與柴榮等人意氣相投,交情深厚,就這麼不管不問的話,孩兒這心裡始終不是滋味....”

趙弘殷笑道:“為父推辭了龍武軍的職務,又稱病告假在家,交出護聖軍兵權,本就是對郭威最大的支援!為父的職位雖然不算高,但征戰數十年,些許名望還是有的,別的禁軍將領看我趙家這般行事,就會知道該怎麼做。”

趙弘殷捻著稀疏雜白的短鬚,滿臉得意之色。

趙匡胤遲疑道:“可就算大部分禁軍將領保持中立,但還是有不少支援李業等人,若是禁軍權力傾向官家一邊,只怕李業等人就敢鋌而走險,痛下殺手!”

趙弘殷淡淡道:“權力之爭本就你死我活,就看哪方抓得住時機,贏得了人心!這也就是為何為父說,現在朝局尚且不明的原因。”

趙匡胤湊近低聲道:“依父親之見,這場較量誰才能笑到最後?”

趙弘殷瞥了兒子一眼,搖頭道:“不好說,官家有大義名分,手中權力也在一步步增加,輔臣一派有朝臣人心,在禁軍、各地藩鎮裡威望深重,如果再鬥下去,必然是兵戎相見的局面,到時候鹿死誰手,有未可知。”

趙匡胤盯著老父看了會,笑道:“父親心裡已然有贏家?”

趙弘殷被兒子揶揄的笑聲弄得有些惱火,瞪了他一眼,壓低聲道:“官家若想贏,只有一個辦法,除掉史弘肇和楊邠,同時也要盡力安撫郭威!

郭威戰功赫赫,不管在京還是在外,一旦被激怒,那都是一頭噬人的猛虎!

所以對付郭威急不得,只能用君臣大義來拖住他,熬過幾年,一步步削減其手中權勢,淡化其對禁軍和各地藩鎮的影響。

可萬一官家昏了頭,對郭威也痛下殺手的話,嘖嘖~那這天或許真的要變了!”

趙弘殷老神在在地指指烏雲密佈的天穹。

趙匡胤深吸口氣,半晌說不出話。

趙弘殷微微一笑,起身抖抖衣袍,繼續悠哉悠哉地打拳。

趙匡胤心緒有些紛亂,想回自己屋中靜一靜,起身告退。

趙弘殷也沒有多留,淡淡地嗯了聲。

趙匡胤從廊下走過,走到一半,回頭叮囑道:“爹若想納妾,還是先徵得母親同意,否則惹怒了母親,被趕出屋去,孩兒可不敢幫忙求情。”

趙匡胤說完,抱拳揖禮,大踏步離去。

趙弘殷一個趔趄差點栽倒,扶著立柱勉強站穩,惱羞成怒似地咬牙:“混小子啊~”

趙老頭又想到這可是在後宅花園,急忙心虛地四處瞧瞧,生怕剛才的話被自家夫人聽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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