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李從嘉變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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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李從嘉回到房間,空無一人,徐鉉應該是外出還未回。

身體很疲乏,他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倒在床上矇頭大睡,而是坐著發了會呆,又起身開啟窗戶透透氣。

漫無目的地繞著桌椅走了幾圈,看到牆角放著掃帚和簸箕,他拿起開始掃地。

把房間地面打掃一遍,李從嘉四處看看,盆裡還有些水,他找來抹布浸溼,擰乾,又開始認認真真擦桌椅。

正幹著,房門推開,徐鉉拎著一包東西進屋,見李從嘉竟然在清掃房間,大吃一驚,快步上前,把手裡拎的東西放桌子上,捲起袖子道:“小郡王怎能幹這些粗使活?快快放下,讓徐某來!”

徐鉉想要搶奪抹布,李從嘉縮回手,搖搖頭道:“不妨事,先生讓我自己來就好。”

徐鉉愣住,沒有再爭搶。

李從嘉又開始認認真真地擦書案、窗欞、屏風,櫃子上擺放的幾件作裝飾用的漆器。

徐鉉露出老父親般欣慰的笑容,想到些什麼,開啟桌子上的紙包,笑道:“今日我到報社去問問,前幾日投的兩篇文稿可有過審,不想碰上報社恰逢休沐,每過七日便有兩日休沐,喚作‘週末’,這似乎也是涇州官府的規矩。

好在運氣不算太差,報社還有幾人在當值,雖說文稿還未過審,但又讓我找到新的營生。

今日他們在彙編文案,人手忙不過來,便請我從旁協助。

又見我字寫得不錯,還撰寫過頭版文章,一位副主編當即決定,讓我今後每逢週末都到報社幫忙,每日算我八十文工錢。”

徐鉉樂滋滋地道:“兩日便是一百六十文,一月能賺六百餘文,當真不錯。回來時,我還專門去泰和樓切了半斤滷肉,帶回來給小郡王補補身子。”

李從嘉聞著滷肉香氣,肚子裡的饞蟲鬧騰起來,咕嘟咕嘟地咽口水。

泰和樓的滷肉也是他最喜歡的菜式之一,時隔半月再次聞到香味,當真有些難以抗拒。

李從嘉使勁吞嚥口水,努力控制住對美食的渴望,艱難從一袋子滷肉上挪開目光,拱拱手道:“先生這幾日寫稿辛苦,飲食也比較清寡,還是留給先生滋補身體。”

徐鉉怔住了,有些難以置信。

小郡王竟然對泰和樓的美食說不?!

今兒個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

如果說,剛才親眼見到李從嘉清理房間,徐鉉還算能理解的話,那麼現在,李從嘉美味當前卻無動於衷,這就讓他難以理解了!

徐鉉緊張地走上前,抬起手背試試他的額頭,喃喃道:“沒發燙啊....”

李從嘉推開他的手,苦笑道:“先生放心,我並未生病,只是今日有些許感觸罷了。自從離開江寧,我一路承蒙先生照顧,還從未跟先生說句謝謝。來到涇州又遭遇諸多變故,我卻不知生活之艱辛,不知柴米油鹽之貴,花銷無度,終於落得如今做工還債的地步。

我二人的日常用度,一直是先生在勉力支撐,從嘉心中慚愧。往後,我一定答應先生克勤克儉,絕不再浪費無度。”

李從嘉深躬揖禮,徐鉉又是感動又是欣慰,急忙扶起:“小郡王能夠反躬自省,實為大善!徐某....徐某....”

徐鉉激動地語無倫次,眼眶溼潤了。

“徐先生!”李從嘉也動容地握住他的手。

四手相握,兩個異鄉客再度用誠摯情感溫暖彼此。

“咕咕~”

肚皮裡傳出的打鳴聲有些突兀,李從嘉胖臉一紅,訕訕地縮回手。

今日用晚飯時,他沒什麼心情,飯量比平時銳減大半,後灶房裡的大嬸們還以為他生病了,圍著他噓寒問暖。

嫌棄歸嫌棄,大嬸們對胖乎乎的兔牙小子還是挺照顧的。

徐鉉笑道:“小郡王身子骨還未長成,是應當多吃些。快吃吧,滷肉涼了滋味就差了。”

李從嘉堅定地道:“先生與我各分一半,否則我寧願不吃!往後,先生不用事事照顧我,也要多為自己著想。”

徐鉉老懷安慰,小郡王當真一日間長大不少。

倆人坐在方桌旁,各拿一雙筷子,夾滷肉就蘸料吃,其樂融融。

徐鉉笑道:“小郡王今日是不是遇到些什麼?”

李從嘉興致勃勃地道:“讓先生猜中了,今日後灶房來了新人,只比我年長幾歲,是邸舍老掌櫃的侄孫,叫做褚珣,讀過書,頗有見識,更難得是,他似乎頗為精通庖廚之道。”

李從嘉把今日親眼看見褚珣展示刀工,殺雞拔毛的場面描述出來,聽得徐鉉大為驚訝:

“難不成他家中世代從事此道?”

李從嘉想想道:“他說家裡世代以耕讀傳家,雖然清貧,但也從不忘讀書習文。他說:‘耕種以立命,讀書以立人。’”

“說得好!”徐鉉嚯地起身,竟然激動地難以自矜。

“如此觀念,與徐某不謀而合!”

徐鉉感慨不已:“一處小小邸舍,灶房之內,竟然也有賢良子弟!”

李從嘉佩服地道:“褚珣此來,是為了參加不久後,涇州學堂的選拔考試。後灶房的所有活計,沒有他不會的。幾個掌勺的師傅抽不開身時,還得由他來幫襯一把。大師傅說,若是褚珣去當學徒,用不了幾年,泰和樓都得搶著要他。

他還與我品評柳河東的《臨江之麋》,常常妙語連珠,發人深省。

徐先生啊,你說世上怎會有那般聰慧有趣之人?”

徐鉉看著李從嘉,暗暗驚訝,心裡也對那褚珣生出強烈好奇。

小郡王雖說自小錦衣玉食慣了,貪吃好嘴,但肚子裡的墨水可是實打實的。

太子黨大佬,宰相宋齊丘就算不喜歡李從嘉,對他處處提防,但對他的筆墨文采也是無話可說。

與李從嘉討論辭賦文章,沒點真才實學可做不來。

這褚珣不光能與李從嘉談笑風生,還能得到他由衷讚賞,說明水平絕對不一般,見識學問不可小覷。

逼仄的後灶房內,兩個文藝少年在一堆雞毛之前坐而論道,這副場面徐鉉想起來就覺得異常有趣。

“照此說來,此子乃是難得的賢才啊!”

徐鉉感慨道,“明日若他還來,我定要找機會見見。”

李從嘉嘴吃得油乎乎,放下筷箸,小臉一垮,幽幽嘆道:“先生,與褚珣一比,我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他聰明勤快,後灶房的活他都會,大嬸和掌勺師傅們都喜歡他。

偏偏他還頗有學問,懂事明理,口中多出妙言。唉~他初來乍到就能如魚得水,哪像我,處處捱罵遭嫌棄....”

李從嘉吸吸鼻子,有點難過。

徐鉉靜靜聽著,也不打斷。

對那褚珣的印象,越發豐滿起來。

同時,也越發迷惑。

根據小郡王的描述,這應該是一個既能與市井之徒嬉笑怒罵,又能與文人騷客對弈品茗的大賢之人。

可如此人物,當真只會是一個普通農家出身的少年郎?

小小安定縣,臥虎藏龍,江北之地當真處處有驚喜。

徐鉉再一次對北地發出驚歎,又夾雜幾分嚮往。

不知那開封朝廷之上,可有這般賢才?

李從嘉還在幽幽講述著自己這一日的反思:“失去天生富貴的身份,我也只不過是個普通人。在後灶房,無人會因為我的身份,就對我高看一等,做錯事就會捱罵,無法完成自己的活就會遭人嫌棄、排擠,每個人都在忙碌手頭活計,沒人會關注你,更不會有人奉承、巴結....”

徐鉉笑道:“這便是普通百姓日復一日在做的事,世道艱難,想活下來不易,想活的好更是難上加難。小郡王生下來便是王侯,享受百姓供養,更應該為百姓著想。

日後有機會,某帶小郡王去看看田間地頭,看看耕農們是如何勞作,看看莊稼是如何長成,小郡王便會知道,為何亞聖有云:‘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李從嘉肅然道:“聖賢之言,當真千年不朽!”

徐鉉忽地想到些什麼,興奮道:“與小郡王一番話,也讓徐某茅塞頓開。下一篇文章的選題某想到了,就寫涇州的農事生產與遷民安置。”

徐鉉只覺腦中思路異常清晰,當即告罪一聲,坐到書案前,鋪開紙張提筆蘸墨,先梳理大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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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為先生研墨。”李從嘉樂呵呵地開始捻著墨錠研墨。

徐鉉奮筆疾書,一時間竟然忘記時間,直到房內光線昏暗看不清字跡,才恍然醒神。

李從嘉不知何時,趴在書案睡著,徐鉉笑了笑,將他攙扶著躺到床上,脫去鞋襪,蓋好被褥,才回到書案旁,撥亮油燈,繼續撰文。

~~~

翌日一早,朱秀嚼著一根油條,慢慢悠悠地往後灶房而去。

不遠處,樓梯走下一人,正是那徐茂才。

朱秀瞟一眼,發現徐茂才正打量他,心中一動,魚兒上鉤了。

趕緊三兩嘴嚼完油條,低頭加快幾分步伐,裝作不認識。

擦肩而過時,徐鉉止步側身,笑道:“敢問可是褚珣褚少郎?”

朱秀一頓,扭頭滿臉疑惑,茫然拱手道:“晚生正是褚珣,不知先生是?”

徐鉉還禮道:“鄙人徐茂才。”

朱秀又是一愣,一臉恍然道:“原來是徐先生,久仰久仰!”

“昨日後灶房內,多虧褚少郎施以援手,助我外侄李嘉解困,鄙人是專門來道謝的!”徐鉉揖禮。

朱秀忙避開,謙虛道:“徐先生客氣了,晚生與李嘉賢弟一見如故,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徐鉉笑笑,看看四周道:“徐某想與褚少郎閒聊幾句,不如到大堂坐坐?”

“好啊!能得徐先生教誨,晚生之榮幸!”朱秀想都不想滿嘴應下。

徐鉉奇怪道:“褚少郎難道不需要先去後灶房,與總廚大師傅告假?”

朱秀笑道:“不用,邸舍掌櫃是晚生二大爺,就算偷懶不去,他們也不會說啥。”

徐鉉一愣,啞然失笑,這褚珣當真是個妙人。

來到邸舍大堂,時日尚早,空無一人,隨意找張方桌坐下,有夥計立馬拎著茶壺送來。

徐鉉見夥計正是那日催收房費的那位,頷首致意。

這個堂倌有幾分見識,談吐不俗,徐鉉對他高看一等。

而且看得出來,此人在盛和邸舍地位不低,應該是堂倌的頭頭。

“褚少郎可進過縣學?”各自斟茶後,徐鉉笑問道。

朱秀苦笑道:“涇州州學,自從天福五年(940年)起就已停辦,在此之前,各縣縣學早已名存實亡。”

徐鉉點點頭:“那褚少郎算是傳承家學?”

朱秀嘆道:“自幼,家父便對我管教嚴格,三歲識字五歲習文,早誦詩經夜讀春秋,終日不輟。十歲時家父病故,晚生便獨自學習,埋頭經義,想著今後考取功名。”

徐鉉肅然起敬道:“想來令尊也有功名在身?”

朱秀暗笑,這是在打探自家門第,嘆息一聲道:“父親無心仕途,並未出仕,一家人隱於田壟之間,清貧度日。高祖輩倒是做過官,僖宗文德元年(888年),出任過涇州別駕....”

朱秀滿嘴胡謅,徐鉉倒是聽得仔細,捋捋須感嘆道:“棄官隱居,賢士風範啊!褚少郎家學淵源,觀之可知尊祖上定是一方賢臣,可惜生不逢時啊!”

“誰說不是呢!”朱秀也跟著唏噓,端起茶盞抿了抿。

徐茂才打聽他的家世是意料之中,反正六十多年前的事鬼知道。

他敢說,徐茂才倒也敢信。

昨日故意接近李嘉,就是要藉機引起徐茂才的注意。

觀察他的行事作風,這傢伙倒也謹慎,輕易不會露餡。

想要摸清楚李嘉和徐茂才的底細,千萬不能太過著急,引來懷疑警惕,只怕就得前功盡棄。

李嘉年紀小,朱秀就從他先入手,借李嘉之口引來徐茂才的關注,讓他主動接近自己。

如此一來,徐茂才就不會心中生疑。

昨日的初步接觸,朱秀對李嘉的身份有了大概判斷。

年紀、相貌特徵都對得上,還是個小文青,朱秀難免遐想聯翩,難道當真是南邊那位?

如果真是他,那麼這姓徐的也絕不是普通人物。

朱秀眯起眼,望著坐在對面的徐茂才,像只聞到肉味的小狐狸,滿臉狡黠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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