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打工仔李從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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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盛和邸舍。

客房內,徐鉉披著外衫,趴在書桌上沉沉昏睡,李從嘉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褥子滑落大半在地。

昨日,徐鉉無意間得到一本農耕手冊,細看之下驚為天人,如獲至寶,愛不釋手地捧著研讀一夜。

據說這份農耕手冊出自節度府,大多數官吏人手一份。

雖然抄錄裁裝的較為粗糙,但內容卻讓人耳目一新。

手冊對農事生產進行系統全面的講解,從節令到糧種、土壤、水分、光照,耕作方法,農具選擇,肥料的製作與施肥技巧,甚至莊稼的間作搭配等等一應俱全。

就算再不懂農事的人讀過一遍,也能對農業生產有初步瞭解,知道糧食是如何從田間地頭來到飯桌。

手冊裡肯定了耕農的重要性,極力宣揚農業生產對於國家的重要性。

徐鉉最喜歡農耕手冊開篇一句話:“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食以農為先。”

“前漢有《汜勝之書》、北魏有《齊民要術》,沒想到當今也有賢者著此農耕手冊!如此邊塞之地,小小節度府內,也有這般大才,真叫徐某大開眼界!中原果然多俊傑,劉漢朝廷不可小覷啊!”

讀完農耕手冊,徐鉉感慨連連。

夜已破曉,他卻毫無睡意,奮筆疾書整理一些連他都未聽過的農事技法。

直到邸舍後院幾隻大公雞叫得破嗓,他才難耐睏意,伏案而眠。

剛睡一會,房間門被敲響,傳來一個陌生聲音:“請問可是徐先生下榻之處?”

“咚咚”敲門聲響了好一會,敲門的人連續問了好幾遍,徐鉉才睡眼惺忪起身去開門。

李從嘉呼嚕聲停歇,翻了個身子,抓抓屁股繼續大睡。

開啟房門,徐鉉揉揉眼睛仔細看,不認識來人:“閣下是?”

那人忙施禮道:“攪擾了,請問可是徐茂才徐先生?”

徐鉉拱拱手道:“正是鄙人。”

那人笑道:“在下是報社的,特來通知徐先生,您前日投稿的文章已經批准錄用,將會刊印在下一期的頭版,這是您的稿費,請收好。後續如果反響不錯的話,報社還會付給您一筆獎金,具體多少視當期報刊銷量而定....”

徐鉉愣住,腦袋嗡嗡,那人後面說的話已經聽不太清。

他的第一篇文章,就被報社錄用,這剎那間的激動喜悅,就如他當年考中鄉貢舉人時一樣。

“徐先生?徐先生?”來人見徐鉉捧著裝錢的布袋,一臉痴怔,喊了他好幾聲。

徐鉉忙回過神,歉然道:“是鄙人失態了。”

來人笑道:“無妨,如先生一般的在下見了不少,這年頭,要不是沉甸甸的錢拿在手上,誰會相信寫一篇文章還能賺錢?”

徐鉉捏捏錢袋,一種沒來由的幸福感填滿內心,讓他感覺到踏實、滿足。

這也算是他自食其力掙到的第一筆錢。

“鐘山隱人這位作者,徐先生應該知道吧?他的詩和您的文章,好像是一起投到報社的。”

徐鉉忙道:“不錯,他是鄙人的一位朋友,住在別處。”

那人笑道:“既然是先生的朋友就好辦了,他的詩也被錄用了,稿費一百文錢,與先生的稿費合在一處,請先生幫忙轉交。”

“一定一定,多謝。”徐鉉拱手道謝,想了想摸出幾文錢塞給他,“還請收下買一碗茶吃。”

那人婉拒道:“先生好意心領了,不過報社有規定,不許私下裡接受饋贈,一旦被查到飯碗不保。

徐先生請留步,在下告辭。”

徐鉉目送他順著走廊下樓而去,又為報社嚴密的組織紀律感嘆一番,閉門回房。

把沉甸甸的布袋擱桌子上,徐鉉開啟粗略清點,有四百文錢左右。

先期稿費應該是三百文,還有後續獎金,徐鉉暗暗期待起來。

李從嘉哈欠連天地坐起身,迷糊道:“先生早啊,剛才可是有人敲門?”

徐鉉欣喜道:“小郡王快來看,你的詩和我的文章都被報社收錄,這就是酬勞!也算你我合力掙到的第一筆錢,不容易啊~”

李從嘉慢吞吞地穿好衣衫鞋襪,坐在書桌旁:“有多少?”

“你的詩給了一百文,徐某的文章給了三百文,後續若是文章反響不錯,還有獎金。”

“這麼少啊~”李從嘉一聽,頓時洩了氣,連數錢都提不起興致,“這點錢,還不夠在泰和樓吃一頓席呢!”

李從嘉掰著指頭數數,嘟囔道:“也就夠我吃三日的小籠包....”

徐鉉耐著性子教育道:“小郡王生來便是王侯,地位尊崇,但也要知道,這天下間餓肚子的窮苦人家佔絕大多數。

不久前關中戰亂,糧價升至四百餘文一斤,且多數時候有錢也買不到。涇州去年豐收,糧價平穩,粟麥只要二三十文一斤。咱們一路走來,見到多少路邊骨,其中大多數可都是餓死的。

小郡王當勤儉有度,體察民間疾苦啊~”

李從嘉小臉浮現些羞愧,訕訕道:“先生教訓的是。原本小王還以為,涇州這樣的邊塞之地,都能讓老百姓溫飽無虞,大漢國其他地方想必更加富足....”

徐鉉苦笑道:“涇州實乃特例,不具有代表性,須知天下大多數州縣,百姓還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李從嘉深躬揖禮:“先生教誨,小王銘記在心。”

眼珠滴溜溜轉悠,李從嘉舔舔嘴唇又道:“不過先生啊,今日拿到酬勞,也算一樁喜事,值得慶賀一番!小王想與先生到泰和樓小酌幾杯如何?”

徐鉉麵皮顫了顫,哭笑不得:“小郡王不是剛才答應某,從今日起要厲行節儉?”

李從嘉振振有詞地道:“這些錢是你我二人辛苦得來,若不予以嘉獎,只怕有損士氣,下次再無半點動筆興趣!小王答應先生,等下次得到稿費,一定積攢起來,絕不亂花!”

徐鉉無言以對,已經記不清李從嘉說過幾個下次一定。

看著他那圓潤光嫩的臉蛋,日益敦實的身軀,徐鉉也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我先去點菜,先生快些跟來。”李從嘉抱著錢袋就要衝出門。

“砰砰砰~”

一陣用力的敲門聲過後,三名邸舍夥計推門而入。

“徐先生,李少郎。”

夥計們笑眯眯地行禮,還算客氣,卻不動聲色地將房門堵住。

徐鉉道:“你們有何事?”

一名肩頭搭白巾的粗壯夥計瞥了眼李從嘉懷抱的布袋,笑道:“聽說徐先生的文章上了報紙,小人們特地來道賀。”

徐鉉拱拱手道:“客氣了,也多虧貴寶地環境清幽無人攪擾。”

夥計道:“應該的,打開門做生意,理當為客人們提供最舒適優質的生活環境,這是咱們盛和邸舍的經營理念。”

徐鉉對這夥計忍不住多看幾眼,一個做堂倌的小人物,說話也頗有章法。

夥計話音一轉又道:“賬房盤賬時發現,徐先生還欠了九日的房錢沒付,掌櫃的讓我來問問,若是方便的話,還請先生先把房錢付了。”

徐鉉驚訝道:“之前十日的房錢我一次結清,當時與你家掌櫃說好,下次走時再一併付錢....”

夥計作作揖,賠笑道:“對不住您嘞,近日房費上漲了一點,規矩也變了些,邸舍所有客房,最長五日就得結清一次,房費賒欠超過三貫也得結清。您現在得先付兩貫六百八十錢房費,才能繼續住下去。”

徐鉉變了臉色,抓起乾癟的荷包看看,硬著頭皮道:“可否寬限幾日....”

夥計收起幾分笑容,說道:“先生不是剛剛領了酬勞?”

徐鉉忙道:“稿費只有四百餘文,加上手頭剩下的也不夠,畢竟還要留些飯錢。”

夥計搖搖頭肅然道:“盛和邸舍的規矩不能打破,請先生恕罪,我們得檢查檢查。”

夥計扭頭使眼色,兩名同伴,一人走向徐鉉,一人走向李從嘉。

李從嘉緊緊懷抱錢袋,被夥計扭開手臂搶去,又氣又慫滿臉委屈。

徐鉉也只能任由夥計搜身檢查行李,無奈道:“煩請轉告掌櫃,徐某絕不會拖欠貴店一分錢,只是暫時手頭吃緊,還請寬限些時日。”

搜查完畢,總共找到不足一貫錢。

夥計拱手道:“徐先生請見諒,掌櫃說了,咱們是小本生意,欠賬得及時收回,否則週轉不及遲早倒閉,希望先生理解難處。”

徐鉉嘴角抽搐,僵硬地笑笑。

縣城最大最奢華的邸舍,馬廄裡養著幾十匹河西馬,光喂馬的豆料花費就絕不是普通商賈能承受的。

就這,也敢自稱小本生意?

夥計將錢財全部收走,不留半分錢。

李從嘉快氣哭了,今日的小籠包飛走了。

不光今日,往後他連泰和樓一根油條都吃不起。

徐鉉無奈道:“可能給我們留些飯錢?”

夥計忍不住哂笑道:“先生帶著侄兒整日都在泰和樓吃喝,這點錢就算全部留下也不夠。”

徐鉉看了眼李從嘉,李從嘉心虛似地低下腦袋。

夥計說道:“這樣吧,先生是讀書人,我們也不為難你。掌櫃囑咐了,有兩個解決辦法供先生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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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先生帶著令侄搬到一樓,一樓的房間便宜,一晚只要六十文,吃喝自理,五日內補齊賒欠房費。

第二,先生可以繼續住在這裡,但要立下字據欠條。李少郎終日無所事事,掌櫃說了,讓他去後廚幫雜,以工錢補償一部分房費。如此一來,邸舍還可以包你二人每日兩頓飯食。”

徐鉉第一反應自然是不能讓李從嘉去後廚打雜,實在有辱他的身份。

可轉念一想,五日內補齊欠款實在沒可能,還得操心伙食費從哪裡來。

相比之下,第二個條件優惠許多。

徐鉉猶豫著看向李從嘉,嘆息道:“只能委屈你了....”

李從嘉哭喪小臉道:“庖廚之事,我向來一竅不通啊!”

夥計笑道:“無妨,你去了自會有人教導,很快就能學會,只要勤快些就行。”

徐鉉拉著李從嘉走到一旁,低聲道:“是徐某無能,連累小郡王受苦了。”

李從嘉吸吸鼻子自責道:“也怪我太貪吃,花了不少錢。”

徐鉉循循善誘道:“如今我們身無分文,想走也走不掉,只能委屈小郡王先去做幾日工,我也會抓緊時間多多寫稿,爭取多掙些酬勞。無論如何,咱們都要支撐到徐彪等人脫困。

我們留在邸舍能保證安全,每日的飯食錢也省了,總比露宿街頭強....”

李從嘉嘟囔道:“每日兩頓不夠我吃....”

徐鉉苦笑道:“我吃得少,每頓留出些就好。”

李從嘉勉為其難地答應,拽緊徐鉉衣袖:“先生可得快些贖我出來。”

夥計笑道:“李少郎用不著怕,咱們邸舍可是正經清白的生意,不會做謀財害命的黑事,你每日都能見到徐先生。”

徐鉉當即揮筆寫下一份欠條,不放心,又帶著李從嘉跟著夥計去後廚看看。

等親眼看到李從嘉被幾個粗胖大嬸親熱接納,才放心回房,加緊鑽研,撰寫文章。

他本來提出要跟掌櫃面談,但是夥計告訴他,掌櫃外出進貨去了,晚上才回來。

邸舍後院,朱秀帶著嚴平正在視察馬廄。

邸舍馬廄養的馬,有一部分是從各種渠道弄來的種馬,最後都要運到平涼牧場進行繁育。

戰馬培育極其敏感,稍有不慎就會引來各方詰難,所以從蒐集種馬開始,彰義軍在平涼的馬場工作就進行的相當低調。

夥計跑來躬身道:“啟稟少使君,屬下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搜查過徐茂才二人,並無任何發現,也未找到能證明二人身份的信物。”

朱秀笑道:“找不到就算了,這倆人越謹慎,越是說明來頭不一般。”

夥計恭敬道:“少使君料事如神,徐茂才果然選第二個辦法,把他的外侄李嘉送到後廚幫雜。”

“不奇怪,連褲頭都當了,還能有幾個錢?若不留在邸舍,他二人只能流落街頭。”朱秀笑道。

嚴平譏諷道:“這些膏粱子弟,一定是在南邊享福享多了,流落異鄉窘迫至此,還不忘奢靡度日。”

朱秀笑笑:“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嚴平道:“少使君下一步如何做?”

朱秀想想,說道:“我會在邸舍住幾日,找機會接觸他們。”

看了眼夥計,朱秀又笑道:“我記得你是踏山營老卒出身,後來又進了藏鋒營?”

夥計單膝跪地抱拳道:“卑職是良原縣人,從父輩開始就為史家效力,老帥將踏山營交給少使君,此後為少使君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起來!”朱秀俯身將他扶起,笑道:“馬慶挑人還是有眼光的,你幹的不錯,名字我記下了,這次的事給你記一功。”

夥計大喜,不顧阻攔再度跪倒拜謝。

他才是縣城盛和邸舍的負責人,明面上那位掌櫃不過是個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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