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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勘測並不需要太長的時間,只是雨季還嬌蠻地用塌方的方式,斷了回家的道路,讓年輕人耽在了這河谷中的桃花村。

蕭峰問林琅學校怎麼辦,她說:管它的。她覺得膽小慎微的自己從未這樣爽快過。唯一的問題就是這裡沒有核桃讓她捏。

威尼斯巴不得天天往卓雅家跑,他說自己在研究藏族文字。

只有鄧小胖,那日子過得真是百無聊奈。唯有天天纏著林琅給他做好吃的,沒辦法,胖子就是好一口吃。而他早就聽蕭峰說過,林家人做菜如何了得,把林琅逼得沒辦法,只好挽起袖子下廚。

好玩的是,同志們卻不知道,在林家,是怎麼都輪不到林琅這個第四把交椅來做菜的。

這個時候卓雅跟威尼斯他們幾個已經很熟了,於是一商量,跑到她家廚房做菜。卓雅本身就喜歡川菜,家裡有一些此地難得的作料香料。而且她之前燉了一大鍋牛尾湯,本來就想請威尼斯和他的朋友們吃一頓。

素菜都說是要林琅來負責,沒吃過豬肉,卻也見過豬跑。於是林琅決定大著膽子小試一把,按常識來判斷,年輕的男人只要餓了,會覺得什麼都好吃的。

摸到那些乒乓球大小的荒原洋芋,她想起,父親曾說過,最好的食材是不用作料的。這些洋芋是她吃過最好的,世界上最好的,甚至勝過之前讓她驚豔的西康洋芋。荒原洋芋近乎完美,咬起來有近乎肉丸的勁道和柔滑,聞起來是濃郁的澱粉香混雜著陽光。想起母親以前洗新洋芋,她便也裝了半筲箕放在水裡一陣簸,直到薄如蟬翼的洋芋皮紛紛隨流水散去。再用清水煮熟,撈起來堆在一個大缽裡,顆顆像冒煙的明珠。學著父親炒鹽作料的方法,在抹了油的鐵鍋中撒一把鹽炒熱,起鍋的時候丟些碾碎的幹辣椒和花椒炒炒,全部乘到一個小碗裡,不愛吃白味兒的,就沾這個作料。

卓雅家中有一些剛摘的嫩核桃,林琅沒有母親的小鍋,沒辦法做自己愛吃的核桃蘸。看到廚房有包包白,便撕了一小片放嘴裡嚼,這白菜葉,甜度和內地相當,但葉片更薄更脆。於是手,將包包白葉子撕爛,洗乾淨,在滾水中焯一下就撈起來涼著,瀝幹水,涼透了,將剝完殼再扒掉皮的嫩核桃仁兒,白生生地堆在上面,一大勺當地蜂蜜,繞著圈兒地澆下去。蕭峰看著這一盤琥珀色的冷香新菜上桌,夾來吃了一口大為讚歎,又疑惑:“以前怎麼沒在你家吃過這個?”林琅白他一眼說:“我剛發明的。”她想起來,父親說過,那些不說話的白菜蘿蔔,其實個個都不一樣,能做成什麼樣子的菜,就看你能在它們身上發現什麼。除此之外,沒有規矩。

卓雅家還有當地的酸奶湯,看起來水一樣的酸奶,喝起來卻是馥郁滿口的濃香。林琅到卓雅家院子裡,摘了三兩朵玫瑰花,將花瓣一片片摘下來,泡在海碗裡洗乾淨了,晾乾,再收集起來,加入白糖碾碎,做成花泥。到卓雅給每個來的客人到上酸奶以後,她挨個在酸奶碗裡,舀一勺玫瑰花泥。一勺一勺沁人心脾的玫瑰香中,她想起的卻是自己母親的那些茉莉花,那些泡在酒裡的,那些戴在身上的,那些丟在蓋碗茶裡的,那些用蜂蜜泡水的……那些已經消失了永不再回來的茉莉花。也只有在荒原這種像世界盡頭一樣的地方,可以讓這些不入大流的小情調重生回來。

一碗玫瑰花泥分完了,走到廚房切蘿卜絲的林琅,突然發現手背上掉下一滴水,跟著一滴水。剛好蕭峰走進來,林琅聞聲抬頭看,在他的瞳孔裡看到一個哭泣的自己。

她們家的女人哭起來,都沒有聲音。

蕭峰嚇一大跳,問她怎麼了。

她搖搖頭,想了半天,然後說:“不知道怎麼的,就想起以前家裡那些事了。”一道菜一道菜地,家庭記憶便悄然無聲地鋪天蓋地了。

蕭峰拿過菜刀:“說,我來幫你切。你情緒不穩定。”

“不至於。”林琅笑了。

蕭峰切蘿卜絲的時候,林琅把切下來的蘿蔔尖拿在手裡,一把小刀轉呀轉,轉出一朵白玫瑰。

蕭峰驚嘆地“啊”了一聲,說:“你厲害啊。跟你媽學的?”

林琅搖頭說:“不是,是跟我同桌學的。他才厲害,可以在粉筆上雕一朵玫瑰出來。”

蕭峰邊切菜邊問,“然後呢。”

“後來他死了。”林琅說。

“呃,你這個神戳戳的女娃子。故事有這樣講的麼?”

“說起故事……”林琅若有所失,“你不覺得外面那兩個,才像是真的故事麼?”

“哪兩個?”蕭峰木篤篤的。

“你傻啊,威尼斯和卓雅啊。”

林琅這麼一說,蕭峰也覺得,這倆好像有什麼問題。

威尼斯的母親有《紅樓夢》情結,於是乎才把自己的小兒子養得跟個白麵賈寶玉似的。她總是溫柔而無情地偏愛小兒子,公開在家裡說自己大兒子是賈璉,二女兒是薛寶釵,只有小兒子最合她意,是林黛玉與賈寶玉的綜合,也不管三個孩子都是她一個媽親生的。這種感情凌遲和心理暗示,讓大的兩個孩子不愛回家,小兒子卻找不到自我。威尼斯工作以後,韋媽媽就熱衷於給他找合適的結婚物件,可想而知的是,望遍西康城,韋媽媽找不到合適的么兒媳婦。威尼斯自己也並不熱衷於男女感情之事,似乎並沒有什麼感覺。

晚開竅的孩子情感往往更深層。像懵懂未開的星球,突然遭遇了流星的襲擊,平素對感情之事毫無感覺的威尼斯,內心卻像沉寂已久的草原,突然在陽光下開滿燦爛的花一般了。威尼斯突然就在卓雅身上發現了愛情。他甚至覺得,在荒原,做一個女神的信徒也好。陪她上山採藥,下河洗衣,在松的海濤與清香間行走,在黑夜安靜沉澱如死亡的夜裡同眠。甚至,可以為了她走在開滿花的大草原上,踩一腳牛糞亦不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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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似乎再無旁人,他如同被點燃的香一般散發著激情的線索。待身邊人發現,他已經成功在卓雅身邊獲得了與眾不同的地位。明證就是,一看到他,卓雅就不自覺地笑了,如星辰閃爍。這個男子對她而言,當然也是與眾不同的存在。人最容易愛上的,莫過於獨特又美麗的存在,激情亦不例外。

夜裡一個人的時候,卓雅會翻出父親年輕時的照片來看。那男子瘦高儒雅的樣子,帶金邊圓眼鏡,穿一身西方探險家的行頭,拄著手杖做了一個外來者照相的標準姿勢,一手撐在腰間,一隻腳踩在前面的一塊石頭上。

不管翁西如何仇恨,卓雅卻始終沉默地思念著這位記憶已經模糊的父親。他走的時候她還太小,並不能清晰地有自己的回憶。她明白自己對父親的記憶,一半或許都是想象。她只記得,母親從未說過自己恨他。母親只在說起他的時候,滿眉滿目都是儒雅的笑容。

威尼斯的到來,儼然就像父親的影像活了過來。他們一樣都高瘦清秀,不是狼一般剽悍的藏地男子,也不是熊風格矮壯敦實的漢族軍人,他們是鶴一般的男子。

然而兩人從未有過肌膚的碰觸,即使是手碰到手的瞬間都沒有。面對愛情的突然到來,年輕的人在暈頭轉向中無所適從,似乎意識得到什麼問題,卻如雲霧遮天,不清不楚。愛一個人,只知道,看到他,就唇線發麻。然而卻不忍心去碰觸,怕現實的觸控一旦到來,所有透明的凌晨,都會變成晨曦中蒼白的乏味。

每天就這樣,在威尼斯有空的時間,去到那桃花下的小木屋,他說,卓雅,再教我一個藏語吧。她說,好吧。

雨季的塌方看似迅猛危險,卻總有被工兵隊攻克的一天,道路修通,現實再次侵襲桃花河谷。到了要上路的日子了。此時威尼斯才想起來,不知道這段感情該如何去真正開始,是否真的需要開始。

那一夜他走到卓雅窗前,輕輕敲開,早已得知訊息的她站在門口,恍惚地看著他。

我留下來好麼。

留下來做什麼呢。你放不來牧,種不來地,養不來狗,殺不了野獸。總一天我會看不起你的。

威尼斯低下頭,詛咒自己作為漢族男子的羸弱。

那你跟我走好麼。

去漢人的地方?

嗯,西康城也有藏族人。

我去了,就什麼都不是了。總有一天,你會厭煩我的。

站在漆黑的木屋門口,銀河鋪滿整個穹頂,她上前一步,吻到他的唇上。什麼莫名的香氣,在空氣裡偷偷遊動。

卓雅遞給威尼斯一個東西,他問:“什麼?”

卓雅說:“扇子,鷹羽做的扇子。”

威尼斯說:“為什麼給我這個?”

卓雅回答道:“你們漢人不是說,好聚好散麼。”

威尼斯惶然。

卓雅笑了,正色道:“只有荒原的鷹谷才有這鷹。”她拿過扇子,扇一下威尼斯,笑著繼續說:“你看,這風,是從一千米上的高空傳來的。因為鷹就在那裡飛。我也是鷹,只能在鷹谷裡飛。”

出發的早上,天氣很奇怪,金色的太陽,灰色的烏雲,於是大地在陽光和暗黑之間被勾勒得如同神魔同時降臨人間。似乎神在天空,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卓雅站在巨大的獨石上,暗金色的衣裙,白色的長袖,滿頭的黑髮,從頭披散到臀上,一顆紅色的瑪瑙,戴在額間,一動不動。而威尼斯坐在吉普車上,遠遠的在荒原之間,就看到了她。空蕩蕩的天地間,就只有那一塊巨大的石頭,那是神廟,而卓雅就是女神。

車漸漸開近,其他人也發現卓雅了,他們看著威尼斯,瞪著眼面無表情,只看著獨石上那個身影。威尼斯從吉普車後面的煙塵看過去,瞪著眼不知道該怎麼辦,甚至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見到卓雅越來越遠,直到最後一個拐彎,一切魔幻世界都消失了,而卓雅被時空的漩渦吞噬了。蕭峰和鄧小胖只看到,威尼斯瞪圓了眼,眉頭和眼眶卻早已瞪紅了,卻不肯眨一下。似乎自己一閉眼,現實世界就會坍塌。

看到這一幕,憋得好辛苦,鄧小胖嘆口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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