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九日。

南京魏國公徐弘基與數百位江南大小官員，聯名急奏朝廷：興化縣許家莊犯上作亂，壟斷海鹽，肆意漲價，還起兵叛亂襲擊朝廷軍隊，造成上萬軍民死傷……許家莊反形已現，朝廷再不派兵剿滅，後果不堪設想！

這份聯名奏摺送到京城不久，便立刻引起朝堂上下的高度重視，內閣大臣、文武百官以及勳貴們，紛紛請求覲見皇帝，要求著手處理這件不得了的大事。

第二天，金鑾殿朝會召開。

坐在龍椅上的朱由檢，立刻聽到了此起彼伏的彈劾與強硬之聲。

“陛下，許家莊反了！區區一介商人，都敢公然造反作亂，完全不把我們大明朝廷的威儀放在眼裡，陛下，若不及時處置，我大明江山危矣！”

“商人作亂，亙古未有，此例若開，大明將永無寧日！臣請求暫緩對流寇的圍剿，先調集重兵滅了作亂的許家莊，得其財物充實國庫，再用於剿寇平遼，可謂一舉三得。”

“這個許家莊，不可再容忍放縱下去了！臣願領兵出征，自籌錢糧平亂，為大明除此禍患！”

“陛下，許家莊用奇技淫巧之物，掏空我大明之金銀；兼併土地，邀買人心，招募流民，建造不服王法之莊園；現在又壟斷鹽業，扼住大明百姓之咽喉，還犯上做亂，襲擊朝廷之兵馬，無法無天，喪心病狂，再放任下去，大明的江山社稷，都要落於許家莊之手了！”

“許家莊這等妖商，危害遠甚於流寇和韃虜，必須優先剿滅，永絕後患！”

“陛下，請聽聽天下粥沸之民意，下旨平滅了許家莊吧！”

“……”

面對這麼多大臣們大聲疾呼，如同杜娟泣血般的要求採取行動，鏟滅許家莊的聲音。

崇禎朱由檢有些慶幸和感慨。

若不是昨天方以智給他看了許家莊的自辯影片，透過許多個底層百姓的視角，看到了這場‘鹽商之變’的大致全貌，在一無所知的前提下，面對群臣百官的一致討伐之聲，他說不定真就‘順從民心’，下了鏟滅許家莊的聖旨，讓帝國最重要的財稅之地，也陷入到戰火之中。

許家莊當然也存在問題，也不是什麼好鳥，作為皇帝他朱由檢沒那麼好湖弄。

但海港城承諾每年上繳30萬銀元到內帑，另進貢8000石的極品雪鹽（摺合0.2兩/斤）供皇室所用，加起來等於每年五十萬兩進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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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增加了一項新財源。

方以智的《皇家農莊計劃》，也有了開展實施的經濟基礎，而只要能在五年內建起一百座的皇家農莊，每座農莊每年帶來五萬兩的收益，大明財政問題就解決了，再也不會缺乏錢糧，就有餘力收拾這糜爛的山河了。

完美。

朱由檢雖然對許家莊有些警惕和忌憚，但看在銀子的份上，這份忌憚只能放在解決其他問題之後。

故而等百官們唾沫橫飛的康慨陳詞完後。

“江南鹽商之變，朕已經提前知曉，內中是非曲直，誰對誰錯，朕已命人調查清楚，鹽商利益受損，聯合官軍攻打許家莊，兩路盡遭慘敗，許家莊被迫還擊，實屬無奈，但也是正當之防衛，諸位臣工，剿滅許家莊之事，不必再議，以後江南之地，若無朝廷准許，誰都不可妄動刀兵，違者以謀反論罪！”

朱由檢開口說道，不僅做出定性，還來了個蓋棺定論。

吃驚。

殿下群臣無不吃驚。

閣臣溫體仁出列道：“陛下，鹽商之變，您是如何得知？怎可輕下定論？”

禮部尚書李騰芳道：“天下事，天子與士大夫共議之，陛下怎可妄自決斷？許家莊如此膽大妄為，他日必反，現在不及時處置，怎能輕輕放過，如此許家莊豈不更加驕狂，做出更多殘害士民之事，陛下不可湖塗啊！”

左都御史陳於延則道：“陛下，臣等聽說，最近許家莊派來的一個叫方以智的人士，以妖言蠱惑了陛下三天三夜？陛下，許家莊妖人不可信，請立刻斬殺之！”

首輔周延儒也站了出來，以衣袖抹眼角，做涕淚之狀，道：“陛下不信我等重臣，反而與外來小人，與許家莊派來的奸細相親相熟，引以為知己兄弟，像得了諸葛亮一般高興，陛下可知武宗皇帝之亂，可知魏忠賢之害呼？陛下若嫌棄我等，可盡數驅逐出朝堂也。”

言官鄭鄤出列，殺氣騰騰的道：“請陛下誅殺許家莊妖人，還朝堂一個朗朗乾坤。”

另一名言官也跪地道：“陛下不誅殺妖人，不下旨鏟滅許家莊，臣長跪不起！”

“請陛下誅殺妖人！”

更多的大臣跪了下去，都說不誅妖人，不滅許家莊，他們就不起來！

逼宮。

面對百官這種逼宮般的做法。

朱由檢十分意外，完全沒想到群臣反應會這麼激烈，他都表示出‘大事化小’的意思了，沒一個大臣配合不說，反而堅決要跟許家莊死磕到底，擺出了勢不兩立的架勢。

甚至對他親近‘妖人’感到不滿，要誅殺方以智這位他好不容易盼到的千古賢才。

“好好好，你們都是朕的好臣子啊，顛倒黑白，搬弄是非頭頭是道，朕的百姓被你們逼反了，遼東形勢一日糜爛過一日，如今連好好的江南，你們也要給朕攪亂，非要看到大明這天塌下來為止！”

“爾等以為朕的眼睛瞎了，耳朵聾了，不會明辨是非麼？許家莊壟斷鹽業，把百文錢一斤的粗鹽，價格打落到二十文一斤的雪鹽，鹽商們的利益受損了，鹽商背後的官員勳貴利益受損了，於是勾結一起，未經朝廷允許，便私自出兵，這已經犯了大罪！朕不計較此事，爾等卻不依不饒，還要為江南鹽商勳貴站臺，結黨營私，一定要拉上朝廷大軍，亂了江南腹心為止！其心可誅，罪不可赦，朕要派人調查到底，滿足爾等的期許！”

朱由檢怒了！

他不會再寬容下去了，一定要給這幫結黨營私的傢伙一個教訓！

見皇帝十分罕見的發火，對他們非常的不滿。

一些大臣慌了，紛紛下跪自辯，說他們沒有結黨，沒有顛倒是非，只是一心為國而已。

有幾個言官更是不服，說顛倒黑白的是陛下，許家莊之貪婪邪惡，天下皆知，鹽商作為受害者，反而有罪，這何其不公？陛下不要再昏聵下去了！

“好好，想要證據是吧，朕給你們看看證據，證據面前，若爾等還能嘴硬，朕命人將爾等杖斃！”

朱由檢惡狠狠滿臉殺氣的衝那幾個言官道。

很快。

金鑾殿上方拉起了一塊白幕。

蘄春年又一次出場，擺弄好了一臺投影儀，透過膝上型電腦連線，播放了好幾段的影片。

第一段影片：是鹽商們日常生活奢靡無度的影片，諸如用掉一千只雞的炒雞舌，華麗堪比皇宮的私人園林，以及畸形的揚州瘦馬都有介紹。

第二段影片：記錄灶戶鹽工們悲慘絕望的生活，日夜煮鹽，卻不得溫飽，承受無窮無盡的剝削，生存狀況簡直觸目驚心。

第三段影片：鹽商們密謀如何對付許家莊，貪婪狂妄之嘴臉，一覽無餘。

第四段影片：朝廷官軍戰敗後，被俘士兵的審訊畫面，承認他們攻打許家莊的目的就是為了‘發財、殺人、搶女人’。

第五段影片：幾十個罪大惡極的鹽梟打手、海寇，被公審處決的畫面，每個人的罪行都不可饒恕，足可處死三次。

第六段影片：廉價雪鹽大批上市後，百姓們的吃鹽情況。

最後這段影片：是許家莊主動告狀，進行自辯的影片，表示自己是真正的忠君愛國、是依法納稅的大明良民，不是偷稅漏稅勾結權貴之奸商，當場表示海港城每年上交鹽稅30萬銀元，進貢極品雪鹽8000石，末尾還順便打了個廣告。

這些影片播放完畢。

金鑾殿裡靜謐一片。

就連那幾個態度最強硬的言官，也緘默不語，不敢再提出質疑，觸怒皇帝。

宣佈散朝後。

所有朝廷大臣都意識到，這次跟許家莊的交鋒，他們落了下風，就算群起而攻，也無法改變皇帝決定，他們的老方法失敗了。

一方面是影片這類妖術的說服力，明顯比他們口若懸河強太多了，以至於看完影片後，他們都無力進行反駁。

其次，他們低估許家莊了，遠遠的低估，這個許家莊不僅派來妖人蠱惑皇帝，還先聲奪人，惡人先告狀，讓皇帝早早站在了他們一邊，這簡直是不講武德，打了個措手不及。

最後是實實在在的利益誘惑，每年30萬銀元和8000石的極品雪鹽，如此重利賄賂，皇帝豈會不心動？比他們滿口的道德文章有吸引力多了，換作他們拿了這麼大的好處，肯定也會站許家莊一邊。

敗了。

這一陣朝堂群臣敗了，敗的十分徹底。

不過他們不會甘心，若是不把許家莊這個妖孽存在打壓下去，未來還有他們說話與存在的空間麼？儒家道統還能延續下去麼？這是一場生死之爭，流寇坐了江山，可以；建奴吞滅大明，也能接受，唯獨許家莊這個威脅，必須死！

激烈的鬥爭，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