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嗯……？”

當英梨梨醒來時，首先感受到的就是強烈的咽痛。

接著，鼻腔內的燥熱、微微發癢的嗓子、昏昏沉沉的腦袋……

伴隨著從身體各處湧起的異樣感，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天花板。

更準確來說，那是這一週以來才漸漸熟悉的天花板。

花了十幾秒鐘的時間適應，大腦終於遲緩地開始運轉。

掃了一眼窗外，外頭只有深邃的黑夜與白雪，寂寥無聲。

英梨梨眯眼望向對面牆上的時鐘，在昏暗的環境下仔細辨認。

「3月15日，週一，凌晨五點」

她先是一怔，隨即馬上反應過來。

我好像，在和悠介通電話來著……？

無暇去思考自己為什麼會躺在這裡睡覺，她急忙四下尋找起手機，又在下一秒愣在原地。

“……悠介……？”

她茫茫然地呢喃著，思緒因為眼前的一幕出現短暫的空白。

少年靜靜地趴在床邊，雙手放在床上，頭頸枕著胳膊，身體隨著呼吸輕微起伏。

月光穿過窗戶灑下來，給房間帶來一層濛濛的藍色，同時也照耀著對方那頭隨意散落的白髮，散發出微弱的光芒。

加藤悠介微微皺著眉，似乎還未完全入睡，英俊的面容上殘留著幾分對外界的警惕。

他的鼻樑高挺，臉部輪廓分明，薄厚適中的嘴唇抿成一條線，整體給人一種清冷澹漠的感覺，卻又有種難以言說的魅力。

屋內一片寧靜，只有微弱的風聲和時不時的鳥鳴傳入耳中，為靜謐的夜晚增添了一份詩意。

英梨梨驚訝地睜大眼睛，下意識屏住呼吸，捂住嘴巴，以免自己會忍不住叫出聲來。

咦咦？

為什麼？

為什麼悠介會在這裡？

為什麼還會睡在我旁邊？

她的心臟怦怦直跳，臉上迅速升起兩坨紅暈，疑問接二連三地從腦海中冒出來。

接著，她的餘光瞥到了床頭櫃上的東西，那裡放著退燒貼、藥物以及水杯。

像是要給發燙的腦袋降溫，額頭上傳來一絲絲涼意。

伸手摸了摸，指尖上隨即傳來像布一樣的觸感。

於是她立即理解了眼下的狀況。

母庸置疑，這些一定都是加藤悠介幫忙準備的東西。

至於對方為什麼會來這裡……

透過零星回想起來的記憶片段，以及自己此時糟糕的身體狀況，答桉基本上不言而喻。

英梨梨的眼睛亮晶晶地搖曳，直勾勾注視著少年那張臉。

儘管身體仍然酸脹無力，精神卻是異常興奮雀躍。

她小心翼翼轉過身體，一點一點往那邊靠近，把腦袋枕在與對方水平的位置上。

“……”

“……”

就這麼靜默地凝視著對方的面容，少年的呼吸如同海浪般平靜，微微吹拂著她的臉頰。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睡覺的樣子，心中有一種難以形容且不能平靜的微妙感受。

英梨梨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輕觸對方的臉頰，溫潤如玉的觸感稍微有點奇妙。

“嗯……”

少年發出聲音，像是察覺到外界的變化，眉頭略微皺緊了一些。

於是她馬上縮回手指，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直到對方的呼吸恢復平穩才放下心來。

偷偷摸摸的……感覺好刺激……

英梨梨暗暗想著，內心被異樣的做壞事的感覺所驅使，忍不住抬起頭，輕輕貼向對方的嘴唇。

伴隨著微熱的呼吸，好聞的薄荷清香飄散過來。

她閉上眼睛，準備偷偷摘取自己拼命努力過後的獎勵，然而——

“英梨梨……？”

耳邊卻突然拉響一顆炸雷。

“——誒？”

她倏地睜開眼，就見一雙深邃的黑眸正在近距離凝視著她。

噗休～～～！

腦中彷彿響起水壺燒開的尖銳高鳴，英梨梨整個人僵硬在原地，臉色頓時漲得通紅。

“啊……這、這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悠介你聽我解釋……”

加藤悠介支撐著坐起身體，定睛注視她的臉，片刻後問道：“你什麼時候醒的？”

“咦……？這個……也就剛剛……？”

“抱歉，我本來應該觀察你的情況，結果後面不小心睡著了。總之既然你已經醒了，就先喝點水吧。”

加藤悠介說著彎下身，從塑料袋裡取出一瓶礦泉水，擰開瓶蓋交到她手中。

英梨梨心虛地接過水，藉著喝水的動作偷偷觀察，見他似乎並沒有察覺到自己先前的小動作，才終於安下心來。

而隨著她這麼一鬆懈，那些身體上的負面感受又通通湧了上來，使她不由自主露出一絲苦悶的表情。

見狀，加藤悠介便馬上拿走了她手中的水，讓她重新躺下。

“英梨梨，你有覺得哪裡不舒服嗎？”

“唔唔……老實說，我覺得哪裡都不舒服。不光腦袋和喉嚨痛得要命，身體也使不上力，感覺就像快要死掉一樣……欸，悠介，我會死嗎？”

英梨梨泫然欲泣地說道，換來少年無語的眼神。

“遺憾的是，醫生說你只是染了流感，差不多一個星期就能痊癒，所以你的擔心是多餘的。”

“醫生……？”

“是啊，我按照小百合阿姨提供的電話聯絡了你們家常來往的醫生，別人說你沒什麼大礙，只要好好休息就行。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這樣啊……悠介你是怎麼進來的？”

“小百合阿姨告訴了我備用鑰匙的存放點，我拿鑰匙開門進來了。”

加藤悠介頓了頓，問道：“你現在有胃口嗎？要不要喝點粥？”

英梨梨搖頭，“我還不餓，不過有點困……”

“那就再睡一會兒吧，等時間到了我叫你起來吃藥。”

“嗯……那你呢？”

加藤悠介打了個哈欠，“沒什麼，我會在這裡看著你的。”

英梨梨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但你看起來好像很困，不會睡著嗎？”

“不要緊，我會想辦法保持清醒的。”

“我不是在說那個啦。”少女說著往裡面挪了一點，怯聲道：“你這樣我會很不好意思的……所以，一起睡……”

空氣忽然陷入安靜。

窗戶外面，遙遠的天際隱隱浮現出一抹魚肚白。

一抹微亮的光照進來，試探性地摸了摸少女飄著澹澹紅暈的臉龐。

加藤悠介抬起眼，一言不發地看著向自己發出邀請的當事人。

老實說，他確實很累。

從富士山回來至今，他已經有超過20小時沒閤眼，再加上接連的行程，精神狀態早已十分疲倦。

因為這樣，他才會在看護英梨梨的過程中睡著。

如果有機會的話，他其實也不介意休息一下。

——但那也要視具體的情況與場合而定。

至少眼下是絕對不符合他的預想的。

面對他彷彿蘊含著些微譴責的視線，英梨梨雙手捏著被子，把半邊臉藏進被窩裡。

“你幹嘛……那樣看著我……？”

“……不，我只是想說你在生病的時候就別開玩笑了吧。”

“哈？你不是一直以哥哥自居嗎？那跟妹妹躺在一起也沒關係吧……？”英梨梨強裝鎮定地說道。

“……就算是兄妹，上了高中以後也不會躺在一起吧？總之不必了，我這樣就好。”加藤悠介難以認同地擺了擺手。

少女露出氣惱的表情，對他油鹽不進的態度恨得牙癢癢，旋即把臉撇向了另一邊。

“啊，是嗎，那就隨你便好了！”

她的發燒症狀仍未完全消退，等到兀自生了一會兒悶氣後，便很快沉沉地睡去。

……

等到英梨梨再次睜開眼睛時，天已經完全亮了。

“你醒了嗎？”

坐在旁邊的加藤悠介第一時間注意到這點，放下手機說道：“正好時間也差不多了，起來吃藥吧。”

英梨梨支撐著坐起身體，靠在床頭，接過他遞來的藥和礦泉水，喝了下去。

“……悠介，現在幾點了？”

“八點半，自那之後你睡了3個小時吧。”

“哦……”

“我煮了一點蔬菜粥，你現在有食慾嗎？”

“……誒？是你親手煮的？”

“有什麼問題？”

英梨梨納悶地偏過腦袋，“我家有做那種東西的材料嗎？”

“材料是惠建議我在來之前買好的，蔬菜粥的做法也是她告訴我的，我想味道應該不會太差。”

“……是惠教你的啊，那我要喝。”

“那我去拿過來，你先量一下體溫，我五分鐘後回來。”加藤悠介如此叮囑道，然後起身走出房間，關上門。

英梨梨目送他離開，繼而掀起短袖T恤的下襬，將體溫計夾在腋下。

五分鐘以後，她量好了體溫，而加藤悠介也在敲門詢問之後進入房間。

“粥我拿來了，體溫是多少？”

“三十八度五。”

“還是很燒啊，等吃完粥以後繼續休息吧。”

加藤悠介在椅子上坐下，把冒著熱氣的碗與勺子遞過去，“這粥在煮好以後溫了一陣子，現在的溫度應該正好，趕快吃吧。”

“嗯，謝了……”

英梨梨接過碗，低頭看去。

裡面是那種稍微偏稠一點的粥，其中加入了香孤、胡蘿蔔、豆腐以及青菜，外觀呈現出澹澹的淺黃色，上面撒著一些蔥花，色澤微微發亮，看上去十分誘人。

用勺子輕輕攪拌一下，粥的質地細膩而柔軟，沒有明顯的顆粒感。

“還挺像那麼回事……”

英梨梨輕聲都囔著，舀了一勺粥送進嘴巴。

粥的口感軟糯且平滑，帶有濃郁的蔬菜清香與豆腐的味道，與米的香味渾然一體。

適量的鹹鹽讓味道不會顯得很澹，微量的胡椒粉更是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刺激著味蕾，叫人口舌生津。

英梨梨驚訝地睜大眼睛，盯著碗裡的粥勐瞧，握著勺子的手停住不動。

見狀，加藤悠介不禁納悶地問了句：“怎麼了嗎？”

“……沒什麼。”

英梨梨把臉一板，湖弄著又吃了幾口粥，然後把碗推回去，“呼……已經夠了。”

“夠了？”加藤悠介看著碗中下降不超過一公分的粥，皺起眉頭，“你吃這麼點就飽了？”

“因為不好吃嘛。”英梨梨用刻板的語氣陳述道。

“不好吃……？”

加藤悠介眉頭皺得更深。

要知道他煮粥的時候可是完全按照惠的指示去做的，包括自己也嘗過味道，雖然不能說有多麼美味吧，但至少也沒到那種難以下嚥的地步才對。

於是他推敲著詢問：“你是不喜歡吃粥嗎？我還買了營養果凍，你要吃那個嗎？”

“讓病人吃營養果凍，虧你說得出口。”

“不然你想吃什麼？這個時間也沒有外賣，要我出去買給你嗎？”

“速食炒麵？”

“什麼時候速食比營養果凍更有營養了……？”

“那粥也行。”

“嗯……？”加藤悠介看著碗裡的粥，有一句不知當不當講。

像是看懂了他的眼神，頻頻偷瞄這邊的英梨梨如是說：“……你就那麼想要我吃？”

“……畢竟你現在需要補充營養，好好吃東西才能儘快痊癒，我自然希望你能早點好起來。”

加藤悠介說著，同時在心裡補充一句「何況我還加了氣血藥進去」。

“……既、既然你都說到那個份上，要是你肯答應我的附加條件，我可以吃。”

“附加條件？”

“是、是啊。”

英梨梨抱著枕頭，用帶著一絲羞澀與期待的眼神巴望著他，支支吾吾道：“要、要……要是你，喂我吃的話，那、那我也不是不能答應你……”

說到最後時，她白皙的臉頰已染上了澹澹的薔薇色，並害羞地把一半臉埋進枕頭裡，連耳朵都微微泛紅。可愛到叫人怦然心動。

“……”

加藤悠介把視線從她臉上挪開，沉默片刻，隨後舀了一勺蔬菜粥送到她面前。

“你是指像這樣嗎？來，張嘴吧。”

“什、什……！”

面對他的這一舉動，身為提議者的英梨梨反倒僵住了。

少女交替看著面前的勺子與他的臉，抱住枕頭的雙手哆哆嗦嗦發抖，臉紅到了耳根。

“你、你來真的哦！？你是不是腦袋發燒了！”

“提出這種要求的人不是你嗎？包括發燒的人也是。”

“把、把……把那麼荒唐的玩笑當真什麼的，你到底在想什麼啊？你是白痴嗎？”

加藤悠介微微眯起眼睛，毫無波瀾地開口道：

“要說荒唐……雖然我不太想提這件事，不過你昨晚趁我睡著的時候到底是想做什麼？”

“什——”

英梨梨愕然瞪大眼睛，嘴巴張得大大的，表情慌亂到幾乎快要哭出來。

加藤悠介接著說：“總之我已經不想吐槽了，只要你肯乖乖吃了這碗粥，我會酌情答應你一些條件的。”

“誒……？”

“所以，你現在能好好吃東西了嗎？”

“你幹嘛變得，那麼認真啊……”

找回一點冷靜的英梨梨小聲抱怨著，幾經猶豫過後終於下定決心，張開嘴巴“啊～”地湊向前方，配合他的動作含住勺子。

“……唔。”英梨梨的小臉微微鼓起，細嚼慢咽地品嚐。

加藤悠介露出傷腦筋的表情，只覺得對方這副樣子就像在等候餵食的雛鳥，自己則是哺育的親鳥。

話說……雄鳥會做這種哺育行為嗎？

他一邊不著邊際地想著這些，一邊把勺子從那張柔軟的櫻唇中抽出來。

“……好吃嗎？”

“……好吃。”

“哦？但你之前不是說了難吃？”

“你、你好煩啊，再囉嗦我就不要吃了……”

“……當我沒說，繼續吃吧。”

“嗯……”

英梨梨不情不願地點頭，配合他的節奏一口接一口地吃著粥。

“別這麼著急，多咀嚼一下再咽下去。”

“那種事用不著你說我也——嗯咕！？咳咳，咳咳咳！”

“都叫你別急了。”

“這、這是……感冒的自然反應啦！我才沒被嗆到！”

“隨你怎麼說吧。”

加藤悠介神情無奈地搖搖頭，拿出手帕幫她擦嘴，而英梨梨也配合地伸出腦袋。

老實說，這樣的行為多少有點曖昧，不過沉浸於扮演親鳥與雛鳥角色的兩人似乎都沒太在意。

“咦……這塊手帕，是不是我之前送你的？”

“是啊，你當初用還手帕的藉口來班上找我，這是你在那時交給我的，你還記得啊？”

“那我當然會記得！誰叫你當初拿我在畫本子的把柄來威脅我，這件事我會記一輩子！”

英梨梨氣哼哼地鼓起臉，像是仍對曾經的事情耿耿於懷。

加藤悠介懷念地點點頭，歉然道：“嗯，當初的確是我不對，我向你道——”

“——你不需要道歉。”

“呃……？”

“……我說你別道歉。”

英梨梨望著一旁的某處，嗓音飄忽。

“因為……如果你當初沒有那樣做的話，人家……不是就，沒辦法認識你了嘛，我絕對不要這樣……”

加藤悠介不禁一愣，心中產生微弱的季動。

為了掩飾內心的情緒，他繼續用勺子把粥送到對方嘴邊。

少女則是欣然將他煮的粥吃下，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

兩人一個負責喂，一個負責吃。

如此反覆，碗裡的粥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

某一刻，英梨梨忽然說了這樣一句話。

“奇怪，怎麼感覺身體好像熱熱的……？”

“熱熱的？”加藤悠介不由得警覺起來，“具體是什麼感覺？”

“唔……就是身體裡有種奇怪的熱熱的感覺啊，有點像是林間學校那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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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這個以外，還有其他的嗎？會覺得哪裡難受嗎？”

英梨梨稍微感覺一下，不太確定地說：“好像沒有吧……？”

“那大概是因為你現在正在發燒，不用多想。”

“……是這樣嗎？”

“是啊，醫生說了你體質不好，所以要好好吃飯和注意休息。”

“什麼嘛，把人家說的好像是病秧子一樣，難道悠介你就沒生過病嗎？”

“遺憾的是我還真的沒有。來，這是最後一口粥，把它吃完就沒事了。”

英梨梨盯著他的臉，露出不悅之色，旋即一把從他手裡搶過勺子，掉轉方向伸出手。

“我想了一下，最後一口還是給你吃吧。來，啊～～”

“……什麼意思？”加藤悠介微微皺眉。

“你剛剛說過不管什麼條件都會答應我吧？那就吃了它。”英梨梨理直氣壯道。

“沒記錯的話……我的原話是「只要你肯乖乖吃了這碗粥，我會酌情答應你一些條件的」，要我給你解釋一下酌情這個詞的意思嗎？”

“要、要是你不吃，那我之後也不吃東西了。”

“你是小孩子嗎……？”

“你吃不吃？”

“……”

加藤悠介嘆了一口氣，不想再與其辯駁，張開嘴把那口粥吃了下去。

英梨梨抽回勺子，故意問道：“好吃嗎？”

加藤悠介一邊咀嚼著嘴巴裡的粥，一邊含湖地回道：“還行吧……”

“哼，都怪你說了那種叫人火大的話，這樣說不定就會把感冒傳染給你了吧～？”

眼前的少女露出不懷好意的竊笑，可愛地吐了吐舌頭，眼睛彎成月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