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是個陰雨天。
從早上開始就持續下著的沉悶雨勢,在街道上形成了好幾個猶如陷阱一般的水窪。
結束了學生會工作的兩名會長雙雙打著雨傘,步行來到豐之崎車站的月臺,久違地一起搭乘電車回家。
當然——
這裡指的是各回各家的那種。
雖然兩人平時也有在正常交流,不過在紅坂朱音的謎題解開之前,少女似乎打定主意不再輕易去某人的公寓。
在這樣的狀況之下。
縱然加藤悠介可以選擇再等下一班車,以迴避可能會遇到的尷尬局面,不過那樣反倒會顯得過於刻意,因此他也只是平靜地與惠一起上了電車。
如此一來。
在抵達他公寓附近的車站之前,兩人將有著一段簡短的共乘時光。
在這個陰雨連綿的天氣裡,就連電車裡也帶著一絲沁涼,彷佛在告知著冬日的臨近。
進入車廂以後,少女第一時間便觀察起了周圍的環境,以尋找是否有可能會出現的空位。
遺憾的是,因為時間與天氣的雙重因素,他們未能在車廂內找到空位,因此只能選擇站在車門附近的扶手位置。
惠在靠近門與連排座椅的夾角處,加藤悠介則是站在她旁邊,用身體隔離了周圍的人群,創造出一塊還算安適的空間。
收起的雨傘被擱置在腳邊,雨滴如露水般的順著光滑的傘面滑落,淅淅瀝瀝地淌在地面,在黑色的小皮鞋旁邊匯聚成一小片透明的水跡。
少女輕輕挪動腳步,不經意地踩在上面,水面就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像繡球花一樣向四周散開,產生許多細小的水花。
光線反射著四處迸散的水珠,映照出被黑色長襪勾勒出的纖細小腿、富有秋季感的深藍色水手裙、綁在胸口前的紅色絲帶……
以及那枚別在鉛墨色短髮上面的粉色髮卡。
新月似的眉毛,清泉似的秀眸,櫻花般的嘴唇。
所有美好的碎片組合在一起,清清淺淺地描繪出少女如詩卷般的清秀容貌。
並不爭花奪目,僅是安然嫻靜。
猶如一株隱身在無人知曉處,悄然綻放的垂櫻。
“吶,悠介?”
惠輕輕開啟櫻唇,漫不經心地問道:“要一起聽音樂嗎?”
一隻纖細白皙的手托起一隻單邊耳機,靜靜地呈於眼前,清楚且明確地發出了邀請。
加藤悠介看了一眼戴在她左耳的另一只白色耳機,說了一個好字,然後伸手拿起她手上的耳機,塞進了自己的右耳。
一根纖細的白色數碼線架起一座橋樑,將兩人連結了起來。
“你有什麼特別喜歡聽的歌曲嗎?”
“都可以。”
聽到這話的惠抬頭看他一眼,繼而又低頭看著mp3的熒幕。一邊動手選擇曲目,一邊開口回道:“這種回答最讓人傷腦筋了……”
粉色髮卡隨著電車的節奏在額角的鬢髮上輕輕晃動著,在視野中強調著自身的存在,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將其固定。
加藤悠介的視線跟著搖晃了一會兒,改口問道:“那麼有Rie fu的歌曲嗎。”
“具體是哪一首曲子呢?”
“《Life Is Like A Boat》。”
“嗯,這個的話是有的,你稍等一下喔。”
“好。”
少女用右手的大拇指輕輕滑動控制按鈕,很快就找到了對應的曲子。
“找到了,是很老的曲子呢,那我開始播放咯?”
“嗯。”
青蔥的手指稍稍用力按壓,“都”地一下按下中央的播放按鍵。
「Nobody knows who i really am……」
女歌手有些獨特的聲線在耳中響了起來。
音樂的節奏舒緩而慵懶,又帶著一點平靜的孤獨感,讓人不由放鬆了下來。
哐當哐當~
電車在雨幕中穿行。
陰雲密布的天空看上去灰濛濛一片,配合上略微傷感的歌詞,總覺得連時間也變得模湖。
像是累了一樣的,惠將上半身背靠著車廂的金屬牆壁,閉上雙眼仔細傾聽。
她的雙手自然地垂放在大腿上面,雙腿一條伸直一條微微彎曲,彎曲的那只腳以鞋子的後跟抵著牆壁。
整個人呈現出一種自然的放鬆狀態,身上散發出清新且靜謐的氣氛。
兩人沉浸在同一首歌曲之中。
加藤悠介注視著她,目光落在那長長的,濃密的烏黑睫毛上面,眼底劃過一抹惘然。
重新回到學生會的惠又變成了那個輔左,收起了身上的光芒,將自己隱在他身後,默默給予著陪伴與幫助……
“說起來喔,悠介。”
少女忽地揚起長長的睫毛,睜眼朝他看來,一雙眼珠像是浸在水霧裡的黑葡萄。
沉思中的加藤悠介躲避不及,遲一拍地轉臉錯開視線,做出回應:“……嗯,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我這次的考試成績也許會下滑,就是想告訴你這個。”惠輕聲說著,澹然的嗓音猶如優雅的水聲。
“哪一科有問題?”
“這個嘛……我想或許都有一點吧,不好意思,明明之前還麻煩你費心給我做指導。”
“不會,我也有麻煩你的地方。”加藤悠介回正臉,斟酌了一下說道:“需要的話我可以繼續幫忙。”
“……”
惠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眼神介於有神與無神之間,然後抬手挽起在臉龐前飄蕩的一縷髮絲,問道:“這算是,邀請我去家裡的意思嗎?”
“我是指學校和外面。”
頓了頓,悠介又補充了一句:“如果你想,去我那裡也可以。”
“那個~~~但是悠介看上去很困擾的樣子,到底是希望我去還是不希望呢?老實說我有點擔心自己有沒有在給你添麻煩。”
“我沒那麼想。”加藤悠介抿了下嘴唇,低聲說:“不然我會把備用鑰匙拿回來。”
哐當哐當,電車的聲音在耳邊迴盪。
間隔了幾拍。
“……嗯~~~那我到時考慮一下。”這麼說著的惠站直身體,向前挪動幾寸,與他面對著面,隔著快要碰到彼此腳尖的距離。
然後謹慎地、慢慢地,把腦袋靠在了他的胸口。
“……太好了,我很在意自己會變成一個麻煩,謝謝你這麼說。”少女喃喃道,奏出的音色宛如吹拂而過的春風。
輕盈的重量倚在胸前,蓬鬆的頭髮上傳來洗髮水殘存的香氣,微弱地飄進加藤悠介的鼻子裡。
他覺得有點癢,也有點焦躁,於是把臉轉向一旁,羊裝成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
“欸,我說……悠介。”
“……?”
“關於霞之丘詩羽學姐為什麼不來學生會這件事,你知道點什麼嗎?”
“……”
加藤悠介沉默了一下,然後點點頭,卻並未多說。
惠等待了一會兒,始終未曾等到回答,不由從他胸前抬起頭,望著他說道:“你還是……什麼也不告訴我呢,悠介。”
加藤悠介目光微微動了動,張了張嘴唇,思量著準備做出回應。
正在這時……
——吱嘎嘎。
隨著電車在軌道上停下,車門也“哧呀”一聲開啟。
要在這一站下車的人群開始向外走去。
“……”
“……”
加藤悠介抬手將右耳的耳機取了下來,將其物歸原主,“謝謝你的耳機,那我先走了。”
惠輕輕點點頭,向後退開一步,嗯了一聲:“那麼下週見,悠介。”
“下週見。”
道過別之後的加藤悠介抬腳走下電車,尚未到站的惠則是繼續留在車上。
車門在開啟了片刻以後再次關閉。
隔著一扇門,少年少女對視著彼此。
在惠輕輕揮手的動作中,電車開始緩緩駛動,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視野的盡頭。
加藤悠介這才轉身向車站外面走去……
……
撐傘返回家中,還未來得及換下鞋子,口袋裡的手機便“嗡——”地一聲震動了起來。
將電話接通以後,町田苑子焦急不安的聲音就迫不及待地傳進了耳中。
“——喂喂??是加藤小弟嗎?小詩她有沒有跟你聯絡過??我們本來在外面參加活動,結果我一不注意她就消失不見了,無論在哪裡都找不到人!”
電話裡同時夾雜著車水馬龍的喧鬧聲,以及淅淅瀝瀝的雨聲。
加藤悠介不禁愣了一下,原本將要脫鞋的動作停了下來,沉著冷靜地做出回應。
“抱歉,町田小姐,詩羽學姐沒有聯絡過我,你們現在在哪裡?”
“和合市的帖文堂書店!”
“詩羽學姐是什麼時候消失不見的?有試著打她的電話嗎?”
“大概在一小時之前,我一直在試著聯絡她,可是電話處於關機狀態!”
“沒有報警嗎?”
“試過了,但是因為時間太短了,警局那邊暫不受理。對不起,小詩最近的情緒一直不太對,我應該更注意一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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町田苑子的聲音裡帶著急促的喘息,似乎是在大街上四處奔波。
“總之我會繼續再找找看,這期間要是小詩有聯絡你的話,請你務必在第一時間告訴我!加藤小弟。”
對方說到這裡頓了頓,然後又深呼吸了一口氣,繼續道:“……如果最後還是找不到的話,就必須要聯絡小詩的家人了。”
“……知道了,如果有什麼訊息我會第一時間聯絡你,町田小姐。”
“嗯!那就這樣吧。”
都——
結束了通話。
“和合市麼……”加藤悠介面色凝重地喃喃道,將背在肩上的書包放在走廊的地板上,繼而在心中默唸。
‘兌換追蹤器。’
【成功兌換追蹤器,扣除積分1000點。】
一件小巧的黑色儀器就出現在手中。
【追蹤器:可準確定位某一物件的具體位置,誤差小於15米,可用次數3。】
“追蹤,霞之丘詩羽。”加藤悠介對著手中的儀器誦唸出聲。
下一秒。
伴隨著一陣水波的晃動,一枚白色的箭頭就在熒幕上浮現而出。
加藤悠介重新拿起雨傘,轉身推門而出。
……
花了一個半小時。
當他來到和合市的時候,時間已經是傍晚,天色完全黑了下來。
和合市也在下雨,淅淅瀝瀝的雨勢不算太大,相比起下雨來說,倒更像是在下霧。
加藤悠介打著雨傘,一路來到和合市地勢最高的一處小丘,踏入了搭建在這裡的瞭望臺。
天空陰沉地彷佛要墜落。
眼前的世界被封鎖在密如珠網的雨絲中。
往遠處看去,街道、樓房、行人,都只剩下了一個有些模湖的輪廓。
位於瞭望臺邊緣的圍欄處,一名個子高挑的少女正站在那裡,就這麼出神地望著雨幕中的城市,不知在想些什麼。
加藤悠介抬腳走上前,伸出手中的雨傘撐在對方頭頂,令其置身在傘下,輕喚出聲:“詩羽學姐。”
“……”
面對他的出現。
詩羽像是一點也不顯得意外,或者說將類似的情緒藏了起來,只是緩緩地轉過臉,用一種難以捉摸的語氣對著他說道:
“呵……雖然我有幻想過類似的橋段,不過沒想到你居然真的會這樣出現在我眼前呢,晚上好,悠醬。”
“……”
加藤悠介不予理會,只是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這位黑長直美少女。
眼前的少女身上還穿著學校那套秋季制服,似乎是打從學校離開以後就來到和合市了。
另外,也不知是在這裡待了多久。
她身上原本應該乾燥整潔的制服已被雨水淋透,襯托出豐盈窈窕的身段。
吸滿了水分的裙襬緊貼著大腿,連裹著黑絲襪的腳尖都溼透了,在視覺上創造出嬌豔欲滴的效果。
“……町田小姐一直在找你,學姐。”
加藤悠介動手脫下自己的立領外套,將其披在對方身上,裹住了那道讓人不知道該看向哪裡的嬌軀。
“我知道。”
詩羽表現得異常順從,就這麼任由他將外套披在身上,卻不在這個問題上多做解釋,只是緊緊地注視著他。
“學姐的手機呢?”
“關機了。”
“至少還是提前打個招呼吧。”
“我又不是出門還要攜帶報警器的小學生,再說我小學和國中都是在這裡度過的,對這裡熟悉得就像待在自己的房間,你會連在房間時還要告知別人嗎?”
漫不經心的詭辯帶有強烈的個人風格。
“你說怎樣就怎樣吧……總之,我先聯絡町田小姐,之後送你回去。”
加藤悠介拿出手機,開始給町田苑子撥打電話,卻在下一秒被一隻冰涼的小手擋住了手機螢幕。
“——在那之前。”
詩羽輕聲細語地說道:“在持續了一週的冷戰以後,你就沒有什麼其他話要對我說嗎?”
空靈的嗓音與雨聲融合在一起,靜謐地在耳邊迴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