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易子，可是從值殿監回來？”

小圓子說話帶著鼻音，聽不出喜怒，然而只聽稱呼就不是好事。

宮裡邊，一個人的稱呼最能反應地位變化。

從小易子變成易哥兒，再變成易公公，現在又變回小易子，聽話必須聽音，否則掉坑裡也不自知。

周易上前兩步，噗通跪下哀求道：“圓公公，咱不得已才認了徐公公，咱們同住四年，可是比兄弟還親！”

圓公公目光幽幽，沉默許久嘆息道。

“咱家以後去司禮監當值，你且好自為之！”

說完揹著行囊離開，屋中只剩下周易孤零零跪著。

“好自為之……”

仔細思索圓公公的話，貼身隨駕應知曉陛下心意，周易首先想到的就是，二皇子失了聖卷！

皇子失寵，基本與帝位無緣了。

周易心思電轉，琢磨著怎麼在徐公公倒臺前，尋到新的靠山。

“咱可不能去倒夜香！”

“圓公公這般說話，是提醒也是告戒，已然絕了情誼，以後是指靠不上了，宮裡還有誰能與誰搭上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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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站起身來，看到小正子亂糟糟床鋪，上前將被子疊好、鋪平。

一如當年小喜子離開！

圓公公沒說小正子去向，周易也沒問，有些事挑明了反而不好，只當功力深厚的小正子落井了、失蹤了。

宮裡每天都有內侍意外身亡，或許明天就輪到周易。

“陛下這身子骨，怎麼也能撐兩三年，暫且騎驢找馬，再者說聖卷說無就無，也會說有就有！”

周易念及至此，心中對弘武帝生出羨慕。

一念喜則天下同喜，一念怒則萬物皆驚，當真是在世神仙！

“今兒倒也不都是壞事，小正子沒了，咱欠的人情也就不用還了……”

周易躺在床上，不斷自我安慰。

回想四年來的一幕幕，小正子性子冷了些，卻是宮中少有的好人，周易還惦記著欠人家五十兩銀子。

……

弘武三十四年末。

宮中染成了金紅二色，到處掛著喜慶的壽字。

長的寬的扁的圓的，筆畫多的，筆畫少的，都是國朝的大儒親筆書寫。

周易知道這東西叫書法，代表不同的字型，可惜終究文化底蘊淺薄了，認不出字型的美感，只覺得鬼畫符一般。

“以後逍遙了，得空練練字、念念書，咱家也做個讀書人！”

三天後，陛下七十整壽。

由三皇子楚王、四皇子齊王聯手操辦，據說前後花了兩百萬兩銀子，且無需國庫、內帑出錢，權當是孝敬父皇。

“楚王、齊王未就藩，在京中又無產業，哪來的兩百萬兩銀子？”

“這不是給陛下賀壽，而是硬生生添堵，乾爹這手段真不錯，聽說叫什麼捧殺！”

“先將你吹飄了，吹上天，自然會腦子發熱，只要犯了錯，失了聖卷，那就又與二皇子拉到了同等地步！”

周易嘖嘖稱奇，原來陰謀詭計，不止是害人。

回頭仔細琢磨一番，將來給乾爹試試捧殺之法，看是不是也飄上天摔下地。

從御花園回到住處。

周易推門進去，見到三個年輕內侍。

“小易子回來啦。”

年輕人說話總是肆無忌憚，與當年周易一般模樣，不懂高低，不知敬畏。

“嗯。”

周易揣著手，笑眯眯點頭，由於用了易容藥劑，灰白頭髮加上蒼老面容，看年歲比三個新人大一輩。

幸好受小喜子影響，換個心思陰暗的老太監，三個小家夥活不過今年！

這三個都是北邊來的流民，說是北疆下了百年不遇的大雪，壓塌了無數房屋，一路流浪來了京城。

結果京城差役四處驅趕，禁止流民進城。

陛下愛民如子，見不得百姓受苦，萬萬不能讓流民乞丐影響了壽宴！

幸好內侍司招收新人，救了不少流民性命，其中就有這三個，管吃管住有衣穿有屋住，當真是皇恩浩蕩！

三天轉瞬即逝。

臘月初九。

夜。

陛下在重華宮擺席，宴請皇親朝臣。

尋常內侍自是沒資格參加，卻也得了好處，陛下賞賜所有內侍宮女一碟菜一壺酒，准許輪值休沐三日。

御花園中冷冷清清，只十來個內侍當值，

絳雪軒。

周易獨自站在門口，抬頭看天上圓月，不知怎麼想起了家中爹孃。

“馬上就要年節了，有咱寄回去的銀子，應當能過個好年！也不知大哥娶了媳婦沒，興許都有了小侄兒……”

“等咱熬到上頭，定要衣錦還鄉，給侄兒尋個好差事！”

周易隱隱約約聽到重華宮喧譁聲，忽然覺得很是吵鬧，任憑他們今兒得意歡樂，百年後也是一抔黃土。

陛下壽宴過去幾日。

宮中流傳出訊息，二皇子去兵部觀政。

天子，兵強馬壯者為之！

大慶以武立國，兵部職權絲毫不弱吏部，且代表陛下有意培養二皇子，朝中風向倏然間又變了。

周易稍稍松心，暫且不用拜新的乾爹。

“咱也要早做準備，都知監的朱公公就不錯，買了這些年易容膏，也算是相熟！”

朱公公心寬體胖，性子不好不壞，卻有個極好的優點。

獨愛錢！

宮裡邊錢解決的問題，那都是小問題。

臘月三十。

周易在宮裡過了第四個除夕，次日初一，進入弘武三十五年。

陛下已經登基六十一年，紀年卻只到三十五，是因為當年北疆異族打到京城，先皇禪位棄城而逃。

弘武帝以十歲之齡，進入異族軍營，簽下盟約保下京城。

太上皇回來後居住景陽宮，陛下為為顯純孝，直至先皇死後才改為弘武紀年。

之後父子發生什麼爭端，已經成為禁忌，無人敢議論，周易只聽說那些年宮中時不時染血。

清晨起床。

周易先去值殿監磕頭拜年，二皇子再次得寵，徐公公心情不錯。

“小易子，你辦事利索，想不想去養心殿當值？”

周易怦然心動，陛下常年在養心殿批閱奏摺，可以說是第一等的當值所在。

圓公公能升為四品隨堂，靠的可不是九年兢兢業業，而是在養心殿與陛下混了個臉熟，單隻靠著苦幹連競爭的資格都沒有。

周易按下答應的念頭，笑著拒絕道。

“多謝乾爹栽培，只是咱才來了三年，宮裡許多規矩還不懂，去了養心殿笨手笨腳，可就讓乾爹失望了。”

“嗯，那就過些年吧。”

徐公公微微頷首，他也只是試探周易，是不是有別樣心思。

宮裡人都有小心思，但是誰也不能表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