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安靜蒼莽無邊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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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十一多鍾,應該做什麼?

睡覺。

這是最合適的答桉,然而今晚不一樣,扎在山谷裡的部隊實施輪番休憩,剛剛值換進入帳篷的一批士兵踏入睡眠不久,就被隱隱的吵鬧聲驚醒。

澹澹彎彎的新月,斜斜地高掛在還沒黑下來但卻莫名透著慘白的天空。聲音越來越大,朦朧惺忪之間醒的人,在隱約的呼喊聲中下意識扒開帳篷的門簾,抬頭只看見了漫天的紅光。

他們瞪大了眼睛,現在是夜裡,他們很清楚那是什麼——炮火。敵我雙方的勐烈交火。

那敵人是誰?

還能是誰。

於是,喧譁便升起來,槍聲很密,也不算遠,但足夠嚇人,空谷裡啪啪愣脆幹響,一批黑人士兵首先醒轉,突然高聲慘叫:“中國人打過來了!”然後帳篷裡、值班的、正眯著眼的上級下級軍官睡夢裡被嚇了一跳,慌忙從帳篷裡衝出,槍械拎在手,一出帳篷門,但眼前哇哇一片竟都是自己人,渾然不知要往哪打。

小杰登所在的帳篷被推倒,他匆匆披上衣服衝了出來,周圍營地裡都是匆忙奔跑的人影,地面上到處是踩塌的帳篷,睡袋,打翻的酒瓶,亂七八糟的衣服支架,一片狼藉。

“該死……”

他也頗為緊張,一覺醒來,他差點以為回到了菲律賓戰鬥的時候,在呂宋島上跟日本鬼子焦灼的戰鬥,曾不止發生過一次這樣的偷襲。孤島和山谷一樣,像個狹窄危險地,有槍聲,有喊聲,誰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剩下朝天亂開的啪啪槍鳴。

為了隱蔽,紮營的山谷很小,白人黑人韓國人統統都混在一起,他想往前走幾步看看竟沒法擠得進去。

場面亂哄哄的,很多人想逃,揹著東西在亂跑,也有的扯著槍朝天開火,發洩著心情,可沒有什麼人找到敵人蹤跡。

“中國人,中國人!”

有人在喊。

小杰登醒悟過來,想起現在是朝鮮戰場,他們正在向南邊撤退的路上,沒有窮兇極惡的日本人,但有更厲害的中國人。

忽地,人頭聳動的噪音裡,有聲音在喊:“長官,你在哪?”

他聽出來,是傑森。於是回頭:“這裡!”

小杰登費力往後走,被人流擠的蹬蹬好些步才找到傑森,這個可憐的下士被擠的帽子都沒了,腳下只穿了一隻鞋,渾身狼狽。

“長官,中國人真的又打過來了嗎……”

“別問,穿上跟我走。”小杰登把自己的衣服給他披上,在他耳邊大聲道。他裹著傑森往空曠處過去,好不容易找到一處稍高點,連忙拿起拿望遠鏡四處檢視。

“上帝……”這不是叫苦,這是他的喃喃自語,因為優秀的戰場經驗讓他很快弄清楚該死的真相。

啪,啪,啪!

於是他扒開槍袋,勐的朝天打了三槍。

“三營E連的傢伙在哪?”他大吼。

四周奔走、衣衫不整的士兵們,被近距離的槍聲嚇了一跳,抬頭慢慢認出了小杰登,猶豫了一下,選擇聚在了他身邊。隨著吼聲,越來越多的人逐漸醒明,火光在天際——也就是說,那該死的戰鬥並未發生在身邊!

越來越多的人扶正了帽子緊急集合。

整整一刻鍾後,整片營地才不看起來顯得那麼糟糕。

烏泱泱的人群終於聚一起,地面狹窄,於是臨時拆了幾個沒人的帳篷,各種膚色的士兵們穿著單衣,有的還打著揹包囊,在冷風中瑟瑟發抖。韓國人最幸運,因為他們在夜裡負責外圍值班,衣服整身未脫,意外逃過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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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地外,幾公裡之後的地方還有槍聲在響。不過士兵們卻又不慌了,只要槍子兒不落在他們頭上,那就不管他們的事兒。

“報數。”

“是,長官……”

“長官,走丟了三個,正在找。有幾個倒黴慣被流彈擦中了屁股。”士兵報告。

底下也並沒有因為集合而徹底靜下來,叨叨個不行的黑人嘴巴機關槍式的吐槽,年輕人居多,都在議論到底橋炸沒炸,他們活不活得下來,也有默默張眼對著天空吸著香菸的。那多是老傷兵。

小杰登看著這群人,不知道如何發火。原來他只想做一個混在隊伍裡的老兵油子,可他頭上好幾個長官負傷轉入後線醫院了,早早坐了飛機回去,於是輪到他當家作主。但這不是他想要的。

鬼知道是不是真受傷了。他暗自都囔。

小杰登走向營指揮部……不,指揮營帳也倒了,軍官們就站在枯枝草地上,依著坦克開會——彷彿這些鋼鐵傢伙能給他們更多的安全感。

不要說美國沒有**主義,這只殘軍敗將搭配而成的部隊,瞧瞧這些長官們都由些什麼組成:軍人,牧師,神父,記者,甚至還有一個軍營主刀醫生。他們嘰嘰喳喳大聲爭論,有人主張支援,有的認為士兵們無心戀戰,打過去難以為繼,經過短暫激烈爭論後。

最後有老成軍士提出中肯建議,決定先派出偵察隊,大軍跟隨後行,配合橋面部隊打退來犯中國人,竭力保住幾公裡外那座橋。

長官們心滿意足地閉嘴了。似乎那長達數分鍾的大聲爭吵起到了作用。

小杰登搖搖頭回到隊伍裡,他受不了那樣的氛圍,但他知道自己得做些什麼,於是舉起拳頭吶喊給大家打氣,可下面應聲寥寥,士兵一個個無精打采。

他有些洩氣,可他又是一個有道德潔癖的老軍士,有心殺敵,無心廢話,只好作罷:“各回各位,準備作戰單元……”

橋,槍戰,沖天火光,這些東西攪在一起,鬼都知道出事了,再加上其實他們心裡早有預料,前方橋面一定有中國人士兵在偷偷突襲,於是緊張麻木之餘,大家又理所當然。

他們都經歷過前些日子中國‘幽靈’衝進機場大鬧的那晚。比之這更恐怖。

小杰登拉出了自己隊伍中的一個班,士兵們聽到要去偵查,不太願意,很多人站在原地沒動。在這條公路上,士兵都知道所謂的向另一個方向進攻,在他們身上只是一場瘋狂的“馬拉松”逃命大賽。

小杰登無奈動員了好一陣,大家才答應下來。

路上,傑森幾次欲言,卻又憋了回去。

“說吧,孩子。”

小杰登早就看到了。

傑森:“就快要撤到港口,我們一定還要打仗嗎?”

“誰知道呢?”

小杰登搖搖頭,半響沒說話。

“這場戰爭中,沒人能逃離應有的宿命。”過了很久,他才幽幽地說。

傑森懵懵懂懂,還想追問,但隊伍越行越快,他們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

“宿命啊……”

徐青立在窗前看著外面,嘴裡吞雲吐霧——不是煙。指揮室裡找到的雪茄,古巴上好牌子,大家每人分了幾根。他平素總高度保持著冷靜理智,像永動機般戰鬥,殺人,執行任務,雖然已經習慣,但神經其實高漲在緊張線上,是雷公勸他吸兩根稍緩心情。

可他嘴裡抽的沒滋沒味,想的是另外一回事:

這算是改變了大家原有的宿命嗎?

二十分鍾前,湯姆上尉被他打死後,士兵們有一個算一個的全部投降了,這要放在志願軍部隊中很難想象,但是放在美國人身上又似乎很容易理解。

自家人吃自家飯,全為了混一口熱乎的,他們沒覺得丟臉,七連也樂意接受。

水門橋的戰鬥算是結束了。

沒有驚天動地,沒有匹夫一怒,在戰與火裡迴歸平常。

今晚成了大家這麼多天裡最放鬆、最安靜的一個夜晚,蒼茫夜色無邊,除了風雪,現在甚至有了房子來遮風避寒。

可真的結束了嗎?

這是這場戰爭中的一個小節點,整個東方國度與大西洋的較量還在延續。他望著窗外面,這個方向剛好能瞧見橋頭的公路,蜿蜿蜒蜒對照著來時遇到的美軍增援位置,似乎是一片平靜。

他站在這裡也是堤防那邊,山上四處隱蔽守崗的戰士也是如此。

前方橋的下面,被路邊挺直的電燈照的雪亮,地面的戰鬥痕跡已經被火速清掃一空,燈罩著的方向叢叢光亮裡飄著雪花,光是絲絲絨絨的,還挺好看,讓人一時想起了現代都市馬路的模樣。

徐青嘴裡吐出個白圈,噴在玻璃窗上,炸出朵朦朧的花兒,他的視線除了橋頭那邊,只緊緊鎖定著前方的一條黑暗小徑。

那裡,戰士們正揹著炸藥包,以及美式新型的高爆雷管,正在路燈幾米外不到的黑暗裡抓著繩梯上上下下,填充著橋墩支架各個著力點。

沒有出聲,輕手輕腳,一切都在黑暗中悄無聲息的進行。

外面的戰場簡單打掃過後,一切照舊,瞭望塔,狙擊點,碉堡,橋面探照燈都還在工作,但執掌的主兒卻換了波人。

忽地,光亮在窗前一閃而過,晃了點,徐青微微皺眉,從窗前伸頭往上望,山包上裝置都在,不過卻是餘從戎那家夥正將大燈泡玩的不亦樂乎。

“?~”

雙指含在嘴間,徐青亮了個哨兒,山上聽到後才燈光正常下來。

哨聲不僅提醒了餘從戎,橋下督工觀察方位的宋衛國也跑了上來:“萬里,啥事兒?”

“炸藥點都埋好了沒?”徐青想了想問。

“好了。”宋衛國撓撓頭,豎起三個爪,頗有些興高采烈,“地雷都埋上了,橋墩底下還有三個地方沒填滿,不過要我說,這火藥是不是太浪費了?這能炸三座橋了吧……”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行,咱們都聽你的,要炸就炸它個底朝天……我這就去催一下。”宋衛國也不計較這些,用力拍了拍胸膛道。反正死的炸藥都是美國人的,量足著呢。

“不急這一時半會兒,讓大家小心點別掉下去。”

“放心,都明白。”他臉上張著笑,“咱沒廢一兵一卒,大夥幹勁往身子上漲呢!”

宋衛國很快跑了回去,徐青把門關上,眯著眼,坐下來抽著雪茄,繼續在側屋碉堡裡等。

現在坐定大局,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只簡單的炸橋,炸掉橋面,橋墩埋著鋼筋依舊穩固,他記得原本電影裡美國人從日本調來了什麼先進鋼材,直接架在橋的兩邊,汽車坦克照樣透過,完全不礙事。這回必須要一勞永逸,將這座橋徹底炸燬,永無退路!

過了一會兒,他在窗前緊緊盯著,大家開始慢慢的往上撤了,應該已經埋的差不多。

剛好,平河從碉堡內另一個房間的門走進來。

徐青轉過頭。

“對面又打了一個電話。”平河靠近道。

“說了什麼?”

“跟上通一樣,詢問發生什麼,作戰過程,指導員叫英國老照著回答了,但我覺著……”

徐青側目,等待他下文。

“對面沒信。”平河微微攤手,“所以……”

徐青明白:“他們可能照樣來。”

“沒事。”他轉頭,看了看外面的橋面,已經幹的差不多,“這邊這麼大動靜他們肯定發現了,我們炸我們的,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美國老跟英國老有什麼動靜?”想了想,他又問。

“還算老實。”平河道,“屋裡的報警器也排查了一遍,已經通知三營過來接收了,大夥都看著,出不了差錯。”

“我哥呢?”

“跟指導員在指揮室。”

“行。大家準備上車出發吧。”

徐青點頭,漢斯這些人現在非常配合,不過大家也防了一手,梅生、千里時時刻刻跟在身邊,有著兩位老油條跟在身邊,不會出什麼大問題。

這都不是重點,只要橋炸了,一切都好。

這是七連的死任務。

他看了看外面,眼睛忽然眯了眯,因為他橋頭的山野陰影裡有一簇反光,這放在哪裡都很平常,可在這兒就不一般了。

雪茄掐滅,他眼睛裡有危險的光芒,他容不得一切阻擋他炸橋的行動和人員。

“我出去看看。”徐青站起來道。

他雷厲風行慣了,剩下的大半根雪茄馬上被包起來放進懷裡收好,披上披風,然後抓起槍,打開門。

“好……”平河正應著,風雪譁的一下從外面湧入進來,抬頭人已不見。

他欲言又止,心裡有感嘆,不知不覺,當初踏上火車懵懵懂懂的少年伍萬里現在已經能夠完全獨當一面,成長到如此模樣了。於是也不再多言,轉頭返回通知大家準備上車離開。

於是,屋內再無聲。

雪夜中,一個身影早已在牆垛上快跑幾步,爬上屋頂,從山包上躍過去,奔向橋邊依靠著的雪峰大山,他又恢復到了一個不眠不休的戰士,像一個真正的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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