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七章 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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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議聲不絕於耳,讓金棉有些失神,恍然讓她回到了剛到靜謐行星的時候——

自己因為向空氣中撒了些消毒液,竟惹來瑪瑞卡教授同其麾下高喊著“菌命貴”的抗議。

明明沒過多久,可現在瑪瑞卡已經在重力亂流加速了無數倍的時間中完成了夙願,身體崩解,再也不會遇見。

所以眼前圖書館人的抗議聲倒成了對瑪瑞卡教授絕好的懷念,只是他們的音量可比那些逝者差得遠,訴求也混亂而軟弱,根本沒有一個領頭人。

可抗議聲卻依然有種無形的壓力,讓沃爾夫本就不堅定的意志搖搖欲墜。

他知道這三三兩兩的抗議聲中所蘊含的是自己家鄉幾千年來的道德與真理,若自己剛才的話在平日被人聽去,那後果一定會糟糕至極。

倒不是會被監禁或者肉體毀滅之類,而是會有無數志願者出於擔心自己的心理狀況的考慮,天天懷揣著擔憂的心,來自己面前施以接連不斷的心理干預吧。

真誠是打動人的最好武器,加之苦口婆心的聲音會在相當長的時間內佔據自己的大腦,不把自己重新勸成熱愛自由熱愛獨立的好青年就不會罷休。

現在也是,沃爾夫能看見瓦勒利身後的人雖是在抗議,可他們臉上卻沒有多少戾氣,反而全是透露著對自己精神狀態的擔憂。

甚至他們很快忘了抗議:

“你叫沃爾夫是吧?你是不是精神壓力太大了?沒關係的,我們一起面對就好。”

“是你身邊的兩位外星朋友和你說了什麼嗎?不用聽,她們是她們,我們是我們!我們沒必要去理解人家的世界觀的,因為我們有自己的活法!”

“同胞,你快醒醒吧……”

如此溫和的話語竟然讓列維娜和金棉有些不自在;

尤其是金棉,雖然對圖書館文明面對滅亡時幾乎躺平的姿態很是看不上,但對這種彼此間的相處模式竟然很是羨慕。

這和在鶯歌索,自己同戰友們的關係有那麼一些像,在部隊的上下關係中維持著一份家人姐妹般的情誼。

可惜在戰火的高壓下,這份情誼在彼此間的朝不保夕間顯得那麼匆忙;昨天認下的可靠大姐轉瞬會被炸上天去,今天發誓要照顧好的後輩在下一秒就可能踩到絆雷。

到頭來,也就會剩下一具具燒焦的屍骸,彼此所謂的姐妹情誼,也只剩若受致命傷時互相約好給對方一個痛快,見證互相的最後,我不怨你,你會謝我。

該死,自己是在懷念當時血與火中的掙扎求生嗎?可若鶯歌索沒有戰爭,大家能讓這種互相間匆忙的姐妹關係得以發展,大家能從匆忙的腳步中慢下來享受人生;

那最終成為這圖書館文明的模樣不就是自己的夢寐以求?

……該死。

而前方,沃爾夫的身體搖了搖,似乎靠一時血氣所撐起的決心就要在這三三倆倆的苦口婆心中敗下陣來。

列維娜卻終於忍不住發笑:“哈哈,沃爾夫,我覺得你同胞說的有道理,你趕緊去他們那邊唄,讓你的圖書館文明痛痛快快滅亡,我也能拉著金棉趕緊跑路。”

在所有人的怒目而視中,列維娜又伸手狠狠揉了揉金棉毛茸茸的頭:

“真是,我還是覺得金棉痛罵你們的樣子更爽快;金棉現在這樣對你們有些羨慕的模樣,真是我見猶憐,笑你們都沒力氣了。”

沃爾夫轉頭,因為金棉的臉被毛茸茸覆蓋,他從來沒從中讀出過什麼太清晰的表情,只是不可置信:“您……羨慕我們?”

“……是啊,羨慕你們整個文明在這片銀河中也能如此溫文爾雅從容不迫,對彼此間也是一樣,即便你們互相間都是陌生人。”

說完。

沃爾夫好像再也維持不住站立一樣,終於跌坐在地;原蟲寄生和入侵的擔憂,眼見長老身死的衝擊,與一路狂奔至此的疲累混雜在一起,衝向他的大腦,令他昏昏欲睡:

“金棉小姐,該羨慕的是我才對;我說過吧?我因為創神檄文的事查閱過鶯歌索的資料;”

哈哈,若讓你鶯歌索的首領來當我們的長老,如果我們有你們鶯歌索人百分之一的狠厲,那我們今天一定不會落得這幅田地。”

金棉笑出聲:

“狠厲聽起來可不像夸人的話,也別在這方面羨慕我們;我們是面對入侵迫不得已的,也是因為入侵我們的只是一些星際走私團,給了我們適應極端環境的時間;”

“我想你再怎麼混賬,也不會說出羨慕我們被入侵得恰到好處這種話吧?苦難可不值得羨慕,任何苦難都不值得……哈哈,如果這片銀河對我們來說沒有這麼殘酷就好了。”

獸人小姐沉默片刻,又看了眼眼前的中樞小球,其中象徵理性的藍色已經被翠綠的荒蠻飢渴侵蝕殆盡,餘下的那抹居然這麼耀眼,惹人憐惜。

金棉再也不覺得這藍色扎眼,如釋然般:

“就像有人告訴我家陛下的那樣,‘法無禁止’,這麼大片星海,任何族群選擇任何方式生活,都不該被任何人用任何理由指責;”

“沃爾夫,我得向你們道歉,至少在你們圖書館文明中生活的人確實是有能令整個銀河都羨慕的閒適;你們對彼此的態度,還有對自由與獨立的堅決都是這閒適的組成部分啊。”

可惜,這片銀河不再有能容得下這閒適的空間了。

沃爾夫低頭,因疲累帶來的瞌睡越來越濃,喃喃:“好,金棉小姐,我接受你的羨慕;再加一條,我最後的時刻是在我如此的家鄉度過的,算不算令人羨慕?”

“當然算喵,‘客死他鄉’在地球語中可是個貶義詞。”

“哈哈,多謝

後方。

瓦勒利身後的人群有些不知所措,他們不是專業的心理專家,一時摸不準沃爾夫的態度,只覺得他根本沒擺脫外星來客的影響,關心的話語更加殷切:

“沃爾夫,你是怎麼了?沒關係的,有任何想法都能和我們說!我們能開導你的,一定把你開導的明明白白!”

“……沃爾夫!”

沃爾夫只是低頭:“抱歉,我累了。”

“我不想再去思考自由與獨立的價值了,也不想再去思考究竟怎麼做才能兩全其美……我只知道,既然我接受了金棉小姐的羨慕,我就應該讓這羨慕持續的更久一些。”

“金棉小姐,我累了,想休息,”

“所以把我的意識上傳吧,先上傳到那些不會疲累的兵馬俑鐵罐頭中,然後再把我已經資料化的意識改造一下,將意志力調得無限大……創神檄文不就是這樣的嗎?除開極致的痛苦外,強大的意志也能增強它的威力。”

“而後,我會進入圖書館的中樞系統中,用創神檄文去對抗索林原蟲的意識!”

列維娜捂了下嘴:“還能這麼做?給程序化的意識賦予極強的意志,從而點燃創神檄文的威力?”

沃爾夫輕笑,眼皮子像灌了鉛:

“其他文明不可以,甚至索林原蟲也不行,但我們可以!我們的意識在祖先的安排下,被上傳到那些鐵身軀中時,就會被賦予易於編輯的特徵,也就是說,在編輯後,單論意志,我們絕不會輸給索林原蟲;”

“哪怕這是被編輯出來的虛假意志,哈,和創神檄文還真配,這是唯有我們圖書館文明才能做到的事!”

身後。

洋溢著擔憂的抗議聲再度響起,有人幾乎是捶胸頓足,對沃爾夫的“誤入歧途”無比惋惜。

可惜沒有一句話能鑽到沃爾夫疲累至極的耳朵中。

金棉點頭,蹲下,小灰的機群總算有了用武之地——最基礎的擬態當然用不著金棉特意去學,靠機群的本能便是足夠。

機群擬態出了圖書館中那些一直哄騙大家去上傳意識的造物,也解離出了金棉體內,有關創神檄文的所有知識。

此時。

小灰擬態出的圖書館造物帶來了上傳用的晶片,和在外面的強酸中屹立已久如兵馬俑般的金屬身軀。

而瓦勒利身後的那些人,在金屬身軀被造物推過他們身畔時,先是一個人帶頭,最終帶動了所有人開始對這造物拳打腳踢。

他們想阻止造物靠近沃爾夫,他們只是不想看見誤入歧途的沃爾夫再也不能回頭而已。

沃爾夫抬了抬眼睛,看到了同胞們為了自己拍打著那造物,如此用力,手指甲被崩飛,滿是鮮血卻仍在堅持。

一絲歉意頂開疲累的封鎖自他心中升起,可他最終還是垂下眼睛,什麼也沒做。

直到整套用於上傳意識的造物被推到他的眼前,沃爾夫才最終松了一口氣。

該解脫了,無論是自疲累與愧疚中,都是一樣。

金棉稍稍蹲下,上傳開始。

首先被上傳走的當然是沃爾夫腦袋中那常世型原蟲,很可惜,原蟲的甦醒程度不夠,單獨的個體還沒有很強的智慧,被上傳後也是選擇了所謂最優解——即不透過晶片,直接進入到圖書館中樞中去。

圖書館中樞已經有很多原蟲的意識了,多這一個不多。

而金棉主持的第二次上傳,便是將沃爾夫的意識成功傳進晶片中了。

上傳的過程極快,幾乎沒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轉瞬完成。

沃爾夫的肉身倒下,金棉也似乎在實踐中抓住了些運用小灰機群的竅門,輕易改編了晶片中的意識,將所謂的意志等級調整至最高。

有關創神檄文用法的事,也被銘刻進了晶片,金棉握著這晶片,將其推入那金屬身軀中。

金屬身軀啟動。

它先是摸了下身上因同胞的拍打而沾上的血跡和碎指甲,又回頭看向了瓦勒利那邊。

瓦勒利低聲:“……沃爾夫,是你嗎?”

金屬身軀沒有回答,而是背向金棉,不帶絲毫感情的發聲: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這兩句是前後關係,但它的意思現在是取決於你們”

金棉抿嘴。

而金屬身軀忽然一躍而起,躍向不可思議的高空,引起瓦勒利身後眾人陣陣尖叫。

尖叫轉瞬終止,因為金屬身軀幾乎是幹淨利落的擊暈了瓦勒利身後所有人,又毫不猶豫的給這些人開始上傳意識,很快得到了許多蘊含著意識的晶片。

獨獨留下了瓦勒利。

金屬身軀對瓦勒利說:“我一個不夠,需要更多幫手。”

瓦勒利悽然:“你沒必要向我報告。”

金屬身軀卻轉頭要走了,它還需要去上傳更多倖存者的意識,也需要把晶片裝進其他的“兵馬俑”中。

只是走前,它忽然彎腰,自原名叫沃爾夫的肉身中取出了長老那透明的額骨,然後無比鄭重的交到瓦勒利手上。

瓦勒利手足無措,只得接下。

金屬身軀離開了,速度令人瞠目結舌。

從金棉放出去的機群的監控中,她能看到圖書館中開始出現陣陣恐慌,倖存者被金屬身軀隨機襲擊,被逮去上傳意識,製造出了更多金屬士兵。

如此之快,宛如旋風。

在瓦勒利終於結束愣神,反應過來時,她能看到金屬部隊已經開始歸來,準備將自己已經調整好意志力等級的意識上傳到圖書館中樞去。

歸來的金屬身軀越來越多,根本分不清承載了沃爾夫晶片的究竟是哪個。

瓦勒利也終於跌坐在地,抱著那透明的額骨,啞然許久,眼淚和笑容一同流出:

“哈哈,他不帶上我,如果剛好少了我一個,進到圖書館中樞後,剛好打不過原蟲意識了怎麼辦?”

金棉抿嘴:“我覺得這可能性應該不大。”

“金棉小姐,是吧?你說沃爾夫在最後,還特地告訴你‘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完整詩句是什麼意思?”瓦勒利問。

列維娜搶答:“沒準這是沃爾夫在為自己踐行吧。”

“……不會,”瓦勒利搖頭:“因為下一句是‘時不利兮騅不逝’,是感嘆時運不濟的詩。”

而列維娜抱了下胳膊,衝瓦勒利說:“嗚哇,難道是他在感嘆很遺憾沒能和你度過更久的時光,所以覺得時運不濟呢?如果原蟲入侵的事沒有發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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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勒利愣住。

金棉則是忽然咬牙,上前,拍了拍瓦勒利懷裡的透明額骨:

“不對,沃爾夫說它的意思是取決於我們,當然也取決於你!如果圖書館文明活下來了,它就是康慨的踐行歌;如果沃爾夫失敗了,再說它是在訴說時運不濟也不遲!”

“……取決於我們嗎?”

瓦勒利點頭,摸了摸懷中的透明額骨,忽然回頭,看向了屬於圖書館文明的最原始的,由同胞的骨骼做出的望遠鏡與顯微鏡。

她又摸了摸沃爾夫的屍骸:

“只取決於我們,哈,我現在有了這麼多額骨,可以製作這麼多望遠鏡和顯微鏡!有了長老的,也有沃爾夫的!”

“我會用這額骨做成新的望遠鏡,讓沃爾夫看看他的行動換來了我們什麼命運;如果我們需要重頭再來,我就用他額骨做的望遠鏡當第一個仰望宇宙的人!”

“這次,我們還是選擇文明又或者是選擇野蠻,也依舊只會取決於我們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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