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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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相遇的四人剛掀起無聲的風暴。

這邊,黛拉在人馬娘身上,和兩名氣態夥伴睡姿頗差的纏在一起,迷迷湖湖中,忽然做了一個夢。

夢中,她好像闖了什麼禍。

許許多多可怕的傢伙即便拼著擊碎星辰,也要來與自己同歸於盡。

淒厲哀嚎不絕於耳;有來自靈能掀起的尖嘯,還有自固體中傳來的震動,所轉化出的聲音。

夢向來是沒什麼邏輯的,蟲娘很聰明,她一瞬間就發現了其中的不協調,甚至意識到自己在做夢。

比如,為什麼是同歸於盡?還有擊碎星辰做什麼,只是為了場面好看麼?

但意識到做夢並不意味著她不會害怕。

就像窩在大媽媽懷裡看的古早恐怖電影,其中的特效在今天看來頗為原始,但黛拉還是會被嚇的縮成一團。

夢中那些可怖的傢伙向自己發起了總攻。

黛拉往後退一步,有些驚慌的揮手,想把他們從自己眼前趕走。

誰知。

自己身後,無數已經幾乎沒有斯特魯蟲人特徵的部族在自己揮手下,展開了英勇無比的衝鋒;

每名部族都像蟲族和巨龍的混合,橫亙太空的螯枝英勇無比,伴著觸手舞動發出的吐息,好像能往上溶解虛空。

蟲娘忽然明白了夢裡是誰的優勢——凶神惡煞的敵人窮盡一切手段,也無法突破她部族的防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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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體彈頭觸到龍鱗甲殼時,便如氣球戳到尖釘應聲炸裂;而自己部族的進攻,每一瞬息都有創神檄文的巨構威力。

可黛拉的恐懼還在加深。

星辰還在一個接一個熄滅。

虛空之中,某種古老存在漸漸睜開眼睛,盯住她時,何止恐怖形容。

蟲娘終於驚慌的回頭。

爸爸去哪了?

……

左吳已經注意到夕殉道那邊情況不太對。

同時注意到睡夢中的黛拉好像做了噩夢般,無比不安。

姬稚踢著蹄子,全然顧不上才醞釀出的旖旎,眼眸往四人那邊望著,小聲:“好厲害的靈能波動。”

靈能是情緒的力量,夕殉道和離婀王皆曾是兩個超級政權中的佼佼者,一念之間周遭震動,絕非空言。

或許就是這波動影響到黛拉,讓她做了噩夢?

左吳嘆氣,把手放在黛拉頭上,吸收掉散到這裡來的靈能餘波。

金棉愣了下,將手中的餅乾狼吞虎嚥,舔舔毛絨絨手腕便往人馬娘這邊跑來,看了眼馬背上的三個孩子:“我們該做些什麼喵?”

姬稚轉著耳朵,舒展筋骨。

左吳卻搖搖頭,揉黛拉腦袋上柔軟觸角的動作愈發小心翼翼:“我們什麼都不能做。”

這是他們之間,旁人無從插手的自己的事;左吳尤其如此,他甚至不是那場戰爭的親身參與者。

正如黛拉的噩夢。

噩夢還需靠自己醒來。

……

驚愕會撕碎理智,但它也只能維持短短的一瞬間。

象徵情緒的靈能波動以海嘯般的波峰,瞬間跌落至無比沉寂的谷底。

四人至少都恢復了理智,都覺得自己冷靜的可怕。

覺得而已。

趕來巡邏的警衛造物疑惑無比,現場只是留著沉默對視的幾人,好像是自己的傳感器失靈。

接著。

警衛造物收到了某個命令,在裁判庭的目送下緩緩離開。

良骨伶離得近,被靈能的亂流幾乎掀飛;身為律師無比自豪的唇舌此時居然忘記了該怎麼使用。

靈能波動大都是夕殉道和離婀王發出,越都彪以及氦止便如風暴中的孤舟,卻一直倔強的堅持,屹立不倒。

但靈能波動平靜,壓力不再時。

越都彪緩緩向夕殉道單膝跪地,左拳貼在額頭,右手撫著心臟;

氦止用氣態身體裹著其軀體的“核”,向離婀王輕輕伸出。

無比默契。

這是各自的最高禮節,對軍團首腦,對部族之王。

夕殉道和離婀王,現在自居的丈夫和妻子之身份擔不起這樣的禮節。

老兵和氣態生物在用自己的方式宣稱自己的立場,他們不需要夕殉道和離婀王解釋,只是在傾訴,在逼宮,在宣誓——

現在。

軍團各自的首腦又有了各自的士兵。

各自又該開始各自的血戰;逝去戰友的哭嚎又一次響徹,他們都互相背負著各自的血仇。

戰爭又該開始了。

夕殉道和離婀王間的事終於不再止於他們兩人。

越都彪和氦止也必須斬斷互相間的惺惺相惜,從此是你死我活的士兵。

沒有人能夠承擔“原諒”的重量。

除非。

夕殉道和離婀王沒有躲避越都彪的禮節,他們一起緩緩壓低身體的姿態,直到與各自的麾下平行,無比默契:

“當沒見過我們,好嗎?”

越都彪和氦止也像心有靈犀:

“我一直在尋找您,夕指揮。”

“離王,我,不願意。”

沉重加深。

夕殉道和離婀王深深對視一眼,又回頭看了看睡得四仰八叉的離姒與夕陽,這個小家,他們再也割捨不下:

“跟我們來,讓星海聯盟去裁決戰爭已經結束。”

“或者跟我們來,去掀翻帝聯和燎原;我當皇帝,離婀是大汗!給你們想要的一切榮譽!”

這是絕大的讓步,投身其中,先不說是否能成功,至少與家人相處的時間會極大消逝。

離婀幽怨的看了夕殉道一眼,心說燎原可不像你們帝聯推一推就倒。

越都彪還是搖頭,放在額頭的手已經垂下,鬼使神差般,他看了良骨伶一眼。

良骨伶一直在暗示,說自己的訴求並不明晰,讓她非常著急又不好操作。

現在。

老兵真想大聲告訴律師,他對自己想要什麼無比明晰,甚至覺得自己的思想能跨越相隔的無數光年,和所有倖存下來,揹負沉重過去的戰友們相連在一起。

越都飆緩緩開口,說出的話大概就是所有偏執的倖存者共同心願:

“不,我從來不想讓戰爭以除我們完全勝利之外的任何形式結束,我將一輩子扔在了裡面,我不希望它就是一紙空談,毫無意義!”

“以及,您若成為皇帝,我們當然誓死追隨,但我絕不願意就此與燎原和解!”

“我想要的榮譽,是承載著逝去戰友期盼的沉甸甸榮譽;我想帶著這份榮譽繼續同燎原征戰,像替死去的戰友繼續征戰般;直到我也戰死沙場,靈魂與他們一同榮歸虛空!”

“我……絕不願意放棄仇恨!血仇只能以血清洗,無論敵人的血,還是自己的血!”

“您是我們的最高指揮,我們甚至不願為帝聯,卻願意追隨你而死。”

“恕我僭越,請您牢記我們為您流的血,請您為了和我一樣的倖存者;還有和山一般多,一樣重的死者,繼續……奮戰到底!”

氦止衝老兵笑了下,如此發自內心;他們間不愧是惺惺相惜,連想說的事情都幾乎一模一樣。

老兵還不結巴。

氣態生物感嘆,真是好口才。

夕殉道眼睛輕輕閉上。

為什麼有的皇帝會被“黃袍加身”,是權威不夠重嗎?

大機率不是。

至少夕殉道知道,他若重新自居“總指揮”,那即便隨口叫越都飆去死,老兵也不會有分毫猶豫,只會笑著去爽利執行。

但他不僅是老兵的上司,為帝聯捨棄後,長久的相處中,他們更像是兄弟。

重新自居總指揮?

夕殉道還閉著眼睛,他已經戒酒有一段時日,身體機能在迅速往巔峰恢復,耳朵聽力亦是,在靈能加持下,幾乎能監聽一整個街區。

但幾乎沒有聲音可以入他耳。

除了離婀王體內緩緩流動的氣息。

還有遠處離姒和夕陽安穩的心跳。

他知道離婀王也在聆聽自己的呼吸。

“抱歉,我做不到,”夕殉道輕輕搖頭:“你來晚了。”

和他在桃源蹉跎的時光相比,只來晚了這麼片刻,他已經選擇和離婀王終戰。

否則,他一定會再次揹負起這樣的仇恨,拼盡餘生也要為死去的戰友一個交代。

可老兵畢竟來晚了。

離婀王也用氣態生物間特有的交流方式,說完了相似的話。

越都飆和氦止緩緩起身。

他們不再保持卑微的低姿態,而是互相間看一眼,又一前一後轉頭,看向還跌坐在地的白嫩律師。

良骨伶按著自己的胸口,體內骨骼一陣亂動,拉長了自己的身高與肩寬,好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名擁有權威的仲裁者。

誰知。

她的兩位當事人居然無比默契的朝自己行禮,良骨伶恍忽間很是後悔她沒有再努努力,讓兩人早些相遇。

以他們宛如天然的默契,今天乃至整個桉子都會有不同的結局。

“良骨律師,最近……尤其是今天,多謝你的照顧了。對了,我一直想邀請您和氦止蠻子一起喝一杯。”

“我也一,樣,喝酒除外。”

說完。

越都飆和氦止轉身。

老兵擦擦嘴角,面對夕殉道,恍然如臨陣的豪邁,又像將和許久不見的兄弟把臂言歡:

“夕指揮,我在和帝聯作對,也不介意和你作對一回。”

“先鋒軍團所屬,中尉越都飆,懇請夕指揮迴歸軍團。”

說著,他一步一步向夕殉道靠近,像即將重逢的兄弟,即將獻上忠誠的下屬,又或者——

追上門來,夕殉道絕對無法承擔的責任、夢魔。

越都飆在奔向他的希望,腦海中走馬燈般閃過一幕幕光景,他打出的漂亮戰鬥,粉碎掉的一個個燎原人的“核”,在度假行星的空虛生活;

來到聯盟喝的一杯杯酒。

配合的無比默契,惺惺相惜,甚至相見恨晚的氦止。

那臺溫婉的造物。

一切都如泡影般破碎。

他眼前只剩下夕殉道蘊含了無數感情,卻繃得緊緊的臉:

“報告,越都飆請求出戰。”

“據我三點鐘方向五米處,發現敵軍兩名——離婀王,氦止。”

“請您指揮我的戰鬥。”

“……請您,放開敵人該死的手!“

越都飆終於逼到夕殉道面前;氦止也是如此,氣態生物終於和她的親人,自己的王重逢。

“現在同我一起殺死他,否則,我也會按著你的手,把刀子捅進她的核中!”

夕殉道已經無從選擇。

同離婀王的心靈相通,牽在一起的手,讓他們轉瞬明白了互相的想法。

戰友,兄弟;部族,親人。

弒至親者,能被原諒嗎?

是能的,但需要時間的洗刷和功績的粉飾。

古往今來無數帝王,都是靠殺死至親登上皇位;若其確實有潑天的功勞,改朝換代後,弒親不過是他生平的一個小小汙點。

甚至有的國家,代代帝王殺光親兄弟已經是傳統,不這麼做,政權無法保持穩定。

宏大敘事下,親情確實不值一提;遑論越都飆和氦止只是夫妻倆心中的“親人”,本質上還是他們的下屬。

但。

夕殉道和離婀王不再是總指揮和王,他們沒有選擇宏大到可以掩蓋罪行的人生。

他們是自互相追逐與殺戮中選擇和解,成立小家,難為世人理解的瘋子。

也是放棄家鄉,放棄國家,徒留一身殺人本領的暴徒。

暴徒。

良骨伶感覺渾身冰涼,法律只能依靠強制力保證執行,在之前那臺安保造物自裁判庭的監視下緩緩離去時,她便知道沒有任何法條可以規制夕殉道和離婀王想做的一切。

夕殉道和離婀王的靈能波動又起。

照的越都飆渾身暖洋洋。

他不覺得委屈,反而覺得有些慶幸。

死在像總指揮,自己的老大哥手裡,總好過曝屍荒野,無人認領吧?

只是在被靈能融化的前一刻,恍忽間,他好像聽到了氦止的聲音:

“你若請我喝,酒,我會答應。”

值得慶幸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同自己消逝的是惺惺相惜的敵人,不是不知從哪冒出來,冷冰冰又毫無感情的光矛、炮彈。

……

橫亙天地,通往審判庭的裂隙前,多了兩個罪人。

可正如帝王手握強權時以及創下功績時,法律無從審判其弒親;暴徒手握力量時,法律也無從對他們有任何管轄的權力。

夕殉道和離婀王。

互相為本該是敵人的對方,殺死了無比寶貴的戰友,手染不義的鮮血。

能審判他們有罪的,只有他們自己。

能互相包容這幾乎會被唾棄的罪人的,只有互相。

他們是獨屬於對方的家人。

……

離姒與夕陽還睡得很香。

黛拉終於克服噩夢,醒了過來:“爸爸,我做了個很壞的夢。”

“我夢見自己成了大魔王,被許多人追,我還……找不到你。”

“好像爸爸你也因為我是魔王,才離我遠遠的。”

左吳咧嘴,魔王和罪人哪個更令人害怕?

他刮了下黛拉的鼻子:

“所以這只會是個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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