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初次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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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小時後。

艾山山覺得或許左吳確實有什麼大病。

她抿嘴抱著雙臂,撫摸著自己肩膀上的光滑鱗片。眯著的碧藍眸子中,倒映出的左吳滿是緊張不安。

他在原地來回踱步,又無數次整理他自己的衣領。只是,左吳越整理就越凌亂,讓稍微喜愛整潔的艾山山倍感抓狂。

但讓她覺得左吳罹患大病的問題不是這個,而是他對待那雙手腳的行為有些讓人毛骨悚然。

艾山山捂眼,余光中仍看到那條在靜靜漂浮的鮮紅緞帶。

左吳似乎是參照千年前捆綁生日蛋糕盒的樣式,將那對手腳當作禮物般,用紅色緞帶包裹捆縛,而繩結處甚至是用神乎其技的技巧編織出了一朵嬌豔的玫瑰花。

……真的有女孩子會喜歡自己的手腳被弄成這樣,又送給自己當成禮物嗎!

她很想大聲質問,卻迎上了卻是左吳雖然有血絲,可依舊閃閃發亮的眼睛。

“我看起來怎麼樣?”他問。

“……有點嚇人。”

艾山山老實回答,可左吳根本沒在聽,只是捧著那雙當作禮物的手腳深呼吸:“癒合噴霧還在你身上嗎?”

“在——”

她拖長尾音,又翻了下白眼。左吳自從買到這能接上斷肢的噴霧,又踏上歸家的旅途後,便重複了這個問題無數次。艾山山捏了下拳頭,冰冷的圓柱形物體依舊好端端的在自己手上。

而現在,他們終於回到了兩人共住的公寓面前。

左吳眯眼,望著熟悉無比的門,總覺得無比忐忑。

這好像還是有記憶以來第一次。

即使是幾年前他在一顆無人星球上忽然驚醒,從一個破損已久的古舊休眠倉中爬出,又發覺自己除了“左吳”這個名字外便毫無記憶,覺得整個宇宙間甚至可能只剩下自己一個人類時,都沒有這麼忐忑過。

他不是不在乎自己的過去,所以才會固執的保留這個雙字名字。只是現在這些事情被壓到了心裡的旮旯,其餘部分被那個精靈滿滿佔據。

她見到自己時,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她會不會對自己的禮物感到滿意?

就要迎來最終的考驗了。

宛如將被押上刑場,左吳沉重的對艾山山點了下頭,讓後者再次狠狠的翻了一下白眼。

不就是讓我開門嘛?你的表情真是不夠浪費的。艾山山咂舌腹誹。伸手在門扉上撫摸了一下。

生物資訊被讀取,門扉中的合金機關順滑的開啟。艾山山先一步走入公寓中,拍手,想要開燈。

但公寓中仍是一片昏暗。她皺眉,再度拍手。光明依舊沒有重新到來。艾山山的視界中,缺乏“夜視模組”的提醒彈出,還貼心的附上了不同商家推銷夜視模組的小廣告。

她被眨巴著各式眼睛又搔首弄姿的外星模特弄得心煩意亂。

“我來吧。”

望著忽然與視界中的廣告彈窗開始搏鬥起來的艾山山,左吳搖頭,走上前去。他身體裡的藍鐳射還有一點剩餘。

然後,幽藍的光線在他暴露在外的皮膚上發出,在這昏暗的房間中,活脫脫一個漂浮的藍色發光人頭。而艾山山總算屏蔽掉了所有廣告,看到他這樣,又差點笑出聲。

下一瞬間。

即使微不可查,艾山山仍然聽見了有什麼銳物破風。“嗖”的一聲,往左吳那充當正在照明的藍藍的臉射去。

艾山山身上瞬間冷汗直流,她向前,不顧一切的伸手去拉扯左吳的身體。

滿心都在昏暗中尋找精靈的左吳一時間竟然沒有回過神。

那個銳物劃過,艾山山總算夠到了左吳的肩膀。是因為動力外骨骼的加持?他的體重比自己想象中要輕得多。

輕飄飄的左吳被艾山山拉到身邊,他還在發光的眼皮眨了眨,終於反應過來,將光芒熄滅。艾山山松了一大口氣,又用手背去抹臉,想要擦去剛剛滲出的冷汗。

然後艾山山愣住。因為她發現自己臉上不止冷汗,還有一抹莫名多出的溫暖鹹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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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之相對,她心中冰涼漸深。

然後,她頗有戰術素養的蹲下,從動力甲中掏出一根熒光棒——這東西也是艾山山收集的古董造物,能夠透過折射回的光線調整亮度,最亮可以可以照亮整個山谷。在八百年前,是地面野戰部隊的必備品。

由小小熒光棒發出的光芒便驅散了公寓中的全部黑暗。

艾山山回頭,終於看清自己手背,其上沾滿的果然是鮮血。鮮血的主人正是左吳,可怖的傷口出現在他的臉上。透過劃開的臉頰,能看到他被染成紅色的森白牙齒。

至於傷到左吳的東西就落在艾山山腳邊,她一眼就認出這是自己隨手栽培在公寓中的花,被加工成箭矢形狀的,是還保留著棘刺的花杆。

除去石頭與木棒,這或許是這顆星球上最簡陋與原始的武器了。但即便如此,它仍然輕易傷到了正在“釋放”的左吳。

該死,艾山山咬牙,下次自己一定要在視界裡加上夜視模組,哪怕再貴再難受也要加!

左吳沒有去捂住傷口,任憑血液在自己的口腔中裡外流出。血滴落下,滴到他懷中的由緞帶捆縛的肢體上。在那有驚人白皙的皮膚上留下點點血痕。

熒光棒的光芒並不穩定。忽明忽暗中,他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精靈。

她就在牆角,給自己帶上了一張白色餐巾當作面紗,還自己做了一張簡易的弓。

弓身似乎是用靈能技藝之類將廢塑料融化製作,並用她自己殘存的大臂和腿根部固定卡住,又以嘴唇拉動了與箭矢相同材料做出的弓弦。

也就是說,弓弦上同樣殘留著刺人的荊棘。她仍咬著弓弦的嘴唇理所當然的被割破。

現在。

左吳臉頰綻開的猩紅傷口,和她有猩紅唇印的面紗遙遙相對,兩人身邊各有血滴淤積匯聚。假以時日,或許可以成為相向的小河流淌。

忽然間。

精靈笑了一下,即便是她面紗也遮不住的驚慌變成了一種對美好生活的欣慰。她松嘴,擺動殘肢,將弓放下,用泫然欲泣的表情,輕飄飄的呢喃了什麼。

左吳視界中的語言翻譯軟體開始迅速運作。她呢喃的話語和帝聯已經登記在冊的數百萬種語言開始比對匹配。

對此,左吳其實不抱什麼希望。銀河系中有20億個文明,每個文明中又有若幹種語言。指望語言庫中有所記錄,還不如寄望於日後的相處中慢慢破譯。

……等等?左吳稍感驚訝的看見視界中顯示出“匹配成功”的字樣。

剛剛的呢喃被成功翻譯。她在感嘆:

“太好了,原來你不是一顆會飛的人頭。”

“……”左吳稍感尷尬的抓抓頭髮:“……不,我不是。那個,你好?”

精靈沒有動,嘴唇仍在流血,面紗下的眼睛雖然沉靜,卻還帶著一點淚痕:“你好,人類,我在什麼地方?你拿著的東西……是什麼?”

左吳吸氣,想要上前。卻看見精靈眉毛忽然一挑,剛剛的沉靜與欣喜轉瞬間成為了無可阻擋的暴怒:“給我站住,不準動!”

感情使人盲目,左吳居然真的僵在了原地。艾山山有點看不下去,但她的動作卻被左吳用眼神阻止。

切,隨你去鬧吧。艾山山冷眼,想看著精靈會有什麼反應。

卻是真的出乎她的意料。艾山山看到精靈用嘴唇抿住面紗,似乎是在止血。又彎腰,用殘肢拖著一塊抹布,將她滴落在地的血跡好好的擦拭乾淨。

然後,精靈俯身,竟用殘存的肢體向左吳腳邊挪來。挪到他的血跡旁,又是一點一點將其擦拭乾淨。愣愣的左吳臉頰傷口還在流血,在血滴要滴落時,迎上了精靈的橫眉怒目:“你在發什麼呆?還不快給我捂住你的傷口!”

“……哦。”

左吳照做,讓艾山山用那噴霧在自己臉上噴了一下,傷口瞬間就有了彌合的跡象。而精靈幹活居然如此認真,殘存的大臂拖著抹布舞動,她甚至恨不得將臉貼在地上觀察還有沒有汙漬剩餘。

許久之後。

精靈終於松了一口氣。她“嘿咻”立起,偏頭用斷手擦了擦汗,那明媚的溫柔重新回來:“別誤會,我在害怕,怕的要死。作為女僕的的清潔工作才能讓我平靜下來,這是我的道途……我們剛剛說到哪裡了?”

沒了雙腳的她仰頭看著左吳,熒光棒仍在搖曳,精靈的臉在沾血的朦朧面紗下,是攝人心魄的美麗,讓左吳的心臟差點跳漏一拍。

他乾脆蹲下:“你……似乎經歷了很可怕的事。這是你的手腳,我取回來了,作物一件禮物……送給你。”

“禮物?為什麼?”

左吳的表情格外認真:“因為我想和你結婚。”

“嗚嘔。”

“……?”

“不,抱歉,我不會接受你的……求婚。也不會……感謝你的好意,”精靈掩面,不看左吳,其滲血的嘴角卻是流出一絲冷笑:“說起來這真的是好意?你眼睛裡可是充斥著‘最深邃的飢渴’也沒法形容的東西呢。”

“是嗎,”左吳嘆氣,看上去格外難過:“真是遺憾。”

然後他捧著那對手腳直接站起,轉身就想走。

精靈的冷笑僵住,隨即浮現出一抹惶急。她前探身體。狠狠朝左吳大腿那裡咬去,又馬上呸了一口:“等等,你要帶著我的肢體去哪?!”

“拿去扔掉。你既然不肯收的話,”左吳停步,無辜的轉身迎上她的眼睛:“放在公寓裡會臭掉的。”

“那是我的手腳!”精靈愣住,又馬上暴怒:“先是‘禮物’,現在又成了‘垃圾’?你到底把我的手腳當成什麼啦?!”

“沒人要的禮物,不就成了垃圾,”左吳還是顯得很無辜:“你到底想要幹什麼,直接說啊。”

精靈眨了眨眼睛,臉上的神情漸漸扭曲。她咬牙切齒了良久,才喃喃囁嚅:“就不能把我的手腳直接……直接給我?就不能……我不是禮物,也不是垃圾……”

左吳為難的搖搖頭:“不行,白給的話,我感覺好虧。”

“……”

艾山山抱手,幾乎要笑出聲。之前怎麼沒發現左吳這麼壞心眼?

她看著精靈又是低頭,沉默了許久,許久之後,才終於重新抬起了臉。

即使隔著面紗,艾山山也能發誓這是她看過的最精彩的表情之一:

精靈的臉如此扭曲,似乎是強迫自己直面對她來說最為生理不適的東西,卻仍然擠出了一絲曲意逢迎的笑。

這種扭曲的笑有一股魔力,會讓人產生已經征服了什麼的錯覺。

精靈逼著自己繼續訴說:“那就僱我……僱用我當你的女僕!我的手腳也不用再是垃圾或者禮物,當我的報酬就好!”

精靈昂揚:“如你所見,我是貫徹女僕道途最好的戰士。換句話說,就是最好的女僕!”

左吳撥弄著自己用緞帶編織的玫瑰花,點點頭,又搖搖頭,總覺得這已經和自己的打算完全相悖:“……如果我拒絕呢?”

“拒絕?怎麼會?”精靈愣住,一瞬間哀莫大於心死。她緊咬嘴唇,讓其上本就亂七八糟的傷口雪上加霜:“你們什麼眼光?我在這……居然被侮辱的這麼徹底?手腳被當做‘東西’,不能再當戰士,也當不成女僕?”

說著,她重新拿起自己的簡易弓,再也不想,擺弄弓弦往她自己纖細的脖頸直直絞去。

“住手,我明白了,”左吳趕緊把弓搶下,回頭:“艾山山,我們僱傭一位女僕沒問題吧?”

艾山山白眼翻的老高:“我沒意見,如果她自信比家政機器人更厲害的話。”

“不要拿我和什麼家政人對比,你在懷疑我的素養!”臭脾氣的精靈用殘存的大腿根敲打地面,但片刻後,又眉開眼笑:“這麼說,你們是答應了?那,我們來談談合約的問題。”

“合約?”

“身為女僕,又不是奴隸,自然有一個合約,”

精靈的兩條殘腿互相摩擦了下:“報酬是我的手腳……全部的手腳!否則我也沒法兒幹活啊。另外關於期限,我……我短時間內大概是回不了家了,所以,這或許是一份長期合約。”

“而我的職責,就是在合約期內照顧你們的飲食起居,不用懷疑我的能力,我不會辜負我的道途,”精靈咬牙:“但是,我的合約物件只有你倆,人數再多的話……我們就需要重新商量條款了!”

“聽起來好像不錯,”左吳點頭,咧嘴笑了下:“只是,‘長期合約’,再加上照顧我的飲食起居?好像和新婚的妻子也沒什麼太大區別……”

左吳忽然沉默。

因為他分明看見精靈美麗的不可方物的臉上,這次再不加以掩飾的浮現出徹頭徹尾的嫌棄。嫌棄讓精靈的臉皺起,許久沒有消散。

“抱歉,抱歉,嗚嘔……”精靈偏頭,捂住嘴巴強自深呼吸了幾下:“我接下來要說的不是針對你,別往心裡去。”

“就是,我從前只是有所耳聞,今天真的見到還是有些不敢相信,”精靈轉回頭,寶石般眼睛皺成了扭曲的月牙:“就是你們人類真的,真的……”

“真的像癩蛤蟆一樣,實在太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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