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綿綿。

上午第一節課的鈴聲響起，國語教師中江嶽走進一年A班的教室，一眼就注意到了同一列上的兩個空位。

“委員長。”

木下將司連忙站了起來，“老師……”

“吉川同學和宗谷同學為什麼沒來上課？”

“吉川同學身體不舒服，剛才去保健室休息了。宗谷的話……”

中江嶽推了推鼻樑上的老花鏡，嚴厲的目光投射過來，木下將司頓時站得更直了些，“他今天早上就沒來學校。”

“他去哪裡了？”

“我不知道……”

別說教室裡的木下將司，就連宗谷本人，也不知道自己將去哪裡，只是隨著湖西線的電車越行越遠。

而他此時的心思，也並不在尚未可知的目的地上。

他扭頭看了看旁邊，京子抱著書包，靠在他肩上，雙目微閉，呼吸聲平緩。

這樣的姿勢已經保持了十多分鍾，而她並沒有睡著，只是在閉著眼睛休息。

有宗谷在身旁照看，她的睡眠環境變得安穩了許多，卻也變得無法入眠——雖然此時的她無比疲倦，又無比放鬆。

沉溺在夢幻般的真實裡，她不願落入或許更加美好的夢境，不自覺地用意志抵抗著睡意。

不知過了多久，電車又開始減速。

“永原站——終點站、永原站到了——”

一路北行，電車終於抵達了湖西線的終點站。車門開啟，車廂裡寥寥無幾的乘客，都在此時起身下車。

京子也撐開雙眼，深深吸了一口隨著車門開啟而湧入車廂的溼潤空氣。

“到終點站了，要下車嗎？”宗谷看著她。

“嗯。”

她坐直身體，面前又多了一隻手。

“我自己能起來……”

那隻手主動握了上來。手心溫暖而溼潤，似乎還浸著尚未乾涸的眼淚。

“走吧。”

被宗谷牽著走出車廂，再次踏足站臺時，京子稍微搖晃了一下。

雖然在精神上得到了放鬆，可她一夜未眠的身體依然疲倦，而且飢餓。

宗谷轉而扶住了她的手臂，“沒事吧。”

京子站穩身體，“沒事……”

他又看了她一會兒，想說的話在即將出口時，又被咽了下去。

她的第一次自我放逐才剛開始。

“京子來過這邊嗎？”

“西淺井町麼……很久以前來過幾次。”

“我也只來過一次。”

宗谷已經不太記得自己上次到這邊來，是為了處理什麼委託了，但他對另一樣東西記得很清楚。

走出車站，他讓京子在附近的長椅上坐著，然後轉身去了不遠處的麵包房。

只消片刻，他就提著一個紙袋還有一罐熱飲回來了。

“嚐嚐吧。”

京子睜眼，怔了半秒，又抬手接過他遞來的甜甜圈。

“謝謝。”

宗谷在旁邊坐下，自己也拿出一枚甜甜圈，一口咬下五分之一。

綿長的微雨帶來涼意，對疲憊的人來說尤為明顯。而剛出爐的甜甜圈香甜鬆軟，還散發著熱氣，讓人更加難以抵制它的誘惑。

京子很快吃完，宗谷又將裝著甜甜圈的紙袋往她那邊推了推，順手將那罐熱飲也拉開了。

“我吃過早餐，剩下這些都是京子的了。”

“……”

她點了下頭，繼續吃了起來。

宗谷開啟手機翻了翻，簡單回覆了發來訊息詢問的幾人，然後就將手機塞進書包裡，放空地望著前方。

細雨如絲，視線越過層層疊疊、或近或遠的建築，可以見到遠處的群山嵐煙飄蕩，霧鎖峰頂，彷彿就是天空中所有雨雲的生產基地。

長椅上方延伸的玻璃頂棚，能遮住的範圍其實很小，幾步之外的地面溼漉漉的，泛著微小的雨花。

此時已經過了大部分學生和上班族的通勤時間，忙碌了一個早晨的車站，也逐漸歸於平靜，一分鐘見不到幾個人。

到底是鄉下。

宗谷望著前方，京子安靜地吃著甜甜圈，偶爾喝一口熱飲，與他望著同一片風雨。

某一刻，她忽然開口：“宗谷同學要回學校嗎？”

“京子要回學校嗎？”宗谷反問。

將手裡最後的一點甜甜圈送入口中，京子過了幾秒才說道：“我不打算回去。”

“我也一樣。”

京子看著他，“我也不知道接下來要去哪裡。”

“我的話……”宗谷遞來紙巾，“去哪裡都行。”

“宗谷同學什麼也不問嗎？”

“大概還沒到時候。”

她不再多說，接過紙巾擦了擦嘴，然後是幾根手指。

將紙巾捏成一團，與飲料罐還有裝甜甜圈的紙袋一起丟進垃圾桶，她望了望天空。

只要不回家也不去學校，隨便去哪裡都行。

京子撐開雨傘，回過頭時，宗谷也提著書包站起了身。

離開車站，她在十字路口左右望了望，旁邊的雨傘擠了過來。

“那邊好像是商場，街道看起來也比這邊整潔一些，過去看看吧。”

“嗯。”

無遮無掩，十字路口的地上積了一小灘水，倒映著跳動的紅色數字。斑馬線躺在水底，隨著落雨輕微晃動。

幾秒後，紅燈轉綠，宗谷目光一轉，與她交碰後又望向前面。

穿過馬路，京子看著逐漸走近的商場，既沒有想進去的衝動，也沒有抗拒的想法。

“進去看看？”

“好。”

車站旁的商場，光是地上就有三層，地下一層還有條以小吃店鋪為主的環形步行街。可惜時間尚早，大部分店鋪都還沒有開始營業。

宗谷稍微有些遺憾，轉完一圈又回到地面，去逛地上的三層。

說是逛，其實只是沿著各層的過道走了一圈。

服裝店，首飾店，化妝品店，任何其他女孩子會感興趣的地方，京子都是一眼便過，兩人駐足最久的地方是三樓的電梯口。

“沒興趣嗎。”

她轉向旁邊，無聲地打了個呵欠。

“還好。”

兩人也沒多停留，回到地面，便從另一邊的出口離開了商場。

撐開雨傘，宗谷望了望四周的建築，還沒找到接下來想去的地方，先看見了路口站著的警察。

“……”

四目相對，對方也注意到了他，接著便走過來了。

“請等一下——”

宗谷停下腳步，在心裡嘆了口氣。

在非休息日的上午，穿著學校的制服四處遊蕩，果然還是太過顯眼了。

“高中生？”

年紀在三四十歲之間的警察大叔，在宗谷面前停了下來，又看了眼他身後的京子。

“現在這個時間，你們不去學校上課，在這裡幹什麼？”

即便眼前之人並非學校裡的教師，宗谷也沒法開口，說他們只是單純想逃學。

“稍微有點事情……”

“你們是哪個學校的？”警察一邊問著，一邊又盯上了宗谷制服胸口的校徽，“淡海高校的學生嗎……怎麼會跑到西淺井町來？”

宗谷回頭看了眼京子，示意她安心，轉回來後說道：

“我們沒趕上去學校的電車，所以就在附近隨便逛逛。抱歉，我們馬上就去車站。”

“是這樣嗎。”

警察將信將疑地望了他們幾眼，接著又伸出手。

“請出示一下你們的學生證。”

而兩人的學生證恰巧都沒帶在身上，自然誰也無法出示，警察大叔臉上的懷疑又加重了幾分。

“你們是住在西淺井町嗎？家庭的具體位置在哪裡，現在聯絡得上父母嗎？”

“……”

宗谷有些頭疼。

雖然他也明白，眼前的警察大叔只是在正常地履行職責而已。是他和京子看起來有些異常，才會被警察盤問……

等等，被警察盤問？

宗谷掏出錢包，從中取出一張黑色的卡片。

“我是靈覺者機構的成員，正在這邊調查靈異事件，請不要打擾我的工作。”

“……”

京子望了他一眼，接著也取出一張一模一樣的黑色卡片，出示給眼前的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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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

警察大叔怔住了。

他來回看了看兩人，還有他們手中的卡片，然後拿起肩上的對講機。

“呼叫永原交番（派出所），車站附近發現兩名不良高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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