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清河村

顧青一屁股坐在地上，亮眼冒金星，腦袋暈的想吐了。不知道是這回正午的太陽太烤人，還是因為看著遠處看著黑黑瘦瘦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正穿著一個破洞的洗的發白的小短褲的模樣酷似大哥小時候的男孩子感到驚悚。

顧俊正帶著一群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在河裡拿著竹簍子兜魚，大家家家喳喳的。

“濤子，你和小牛帶著他們，在河口兜好了。”十一二歲的男孩子指揮道：“我帶兩人從上面把水攪渾，到時候魚都下來了。”

“好嘞，俊哥，我們一切行動聽指揮。”一群毛孩子還笑嘻嘻的行個軍禮，然後光著膀子下水了。

有些男孩子連短褲都沒穿，露出全身上下最白的白生生的屁股蛋子，格外耀眼。應該不會長雞眼吧，顧青揉揉眼睛，安慰自己，然後瞬間想起什麼，背後開始發涼，全身冒著冷氣。

這是做夢吧，這是做夢吧。顧青眯著眼睛看著遠方，打量下四周之後，越看越眼熟。

顧青一遍一遍的告訴自己這不是真實的，但是遠處的人聲，水聲，還有碳烤似的炙熱幹都顯示這是真的。

她伸出手想掐自己一把，但是在看到自己伸出來的手，瞬間有崩潰的趨勢。

一雙手黝黑黝黑的發光，連十個指甲縫裡面都是一層層看著讓人作嘔的汙垢。

手背上，還有一些沒有形跡可疑的東西，像是一層漿糊一樣的東西塗在手背上，可能是因為天氣的關係，幹成了一層層的巴在手背上。

顧青在看看左手，一樣的，黑乎乎的，手背上面還油光光的，顧青突然就想起來這手背上的是何物。

鼻涕，左手搪一下，右手搪一下，時間長了，手背上就全是鼻涕夾子了。

“哇。”滴一口，顧青使勁的拿開手，然後對著河岸嘔吐起來，一時之間，吐的就差吐出苦膽了。

太噁心了，一口氣吐的連口水都沒得吐了。

顧青平息了一會，終於接受了這不是夢境的顯示，而是活生生的清河村，自己現在就站在從小抓魚掏鳥的清河村的，清河邊上。

她從三十多歲的顧青重生成了六歲的顧青。

那遠處的稻田裡面一攏一攏的都是稻子，對面的山坡上還有一片片的苞米林，遠遠還能看見滿山的搬玉米的人。

這情景多少年沒出現了啊，年代有些久遠，竟讓她產生一種荒謬的感覺。

她還記得上一刻，她站在和付明睿一起住了快二十年的房子裡面，聽著這個男人平靜的跟她說。

“我要結婚了。”男人進門，徑直走到了客廳裡，似乎看了一眼她，又似乎沒看，低著的眼簾看不出表情，扯下來領帶，坐在沙發上自顧點起一根煙。

顧青當時正站在陽臺上，給他熨燙明天要穿的襯衫，聽到男人這麼一句話，顧青的手一頓，然後繼續平穩的熨燙襯衫。

兩人在一起這麼多年，每次都是她提提前把付明睿隔天要穿的衣服熨燙好，領帶，外套，襯衫，等分明別類的放在床頭，好讓他第二天起床節省點時間。

“如果你不願意搬出去，這裡還是你的。”付明睿看了豔低頭不語的女人，內心沒來由的有些煩躁，不知道是因為太靜默還是，內心心虛。

他和顧青兩人在一起差不多快二十年了，從初中認識，高中追了三年，大學顧青沒上兩人就一起，顧青整個青春的年華都給了他。

付明睿自認為在這麼多年裡面，對於顧青是很好的。

房子，票子，首飾，等等，只不過是沒有婚姻，但是這一點付明睿相信，顧青應該明白，他給不了她或者說曾經的他想給顧青婚姻的，但是現在他也許覺得給不給顧青婚姻也無所謂了，這個女人這一輩子也是他付明睿的人。

因為她顧青從十九歲開始身上就帶著付明睿的烙印，付明睿很自信這一點，所以這一次才會答應家族，聯姻。

但是看著一直不出聲的顧青很專注的在熨燙他的襯衫，又有些不安。

“阿青，不用熨了。”付明睿出身，看著側臉一點還是如年輕時候白皙如玉的顧青，心裡一片躁動。

“明天訂婚，禮服那邊有定製的。”付明睿不知道為神馬鬼使神差的補了一句。

顧青抬抬頭看了眼，對面眉眼熟悉的人，這個男人只要一舉一動她都能知道這個男人在想些什麼。

這回他的額頭有些緊皺，表示他正不耐煩，心情煩躁。

顧青勾起嘴角，明天都要當新郎，訂婚了，不該高興麼。

顧青放下熨斗，突然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大概也就這樣了吧，這個男人終於把她最後的愛給磨的一絲不剩了。

顧青想著是時候離開了，心裡面已經麻木到了一定程度，就是疼都感受不到了。

把陽臺上自己的衣服都收下來，顧青準備收拾兩件衣服離開。

“你看，我今晚現在這裡住一晚，明天一早就搬走。你什麼時候給我結算下這麼多年的薪水。”顧青收拾好衣服，沒有看對面男人，一眼，因為她怕自己就看一眼，就會忍不住想去把這個男人的心掏出來，看看，這顆心裡到底有沒有自己存在過的痕跡。

“什麼薪水？”付明睿聽到這話，硬挺的臉就僵硬了，眼神如同刀子一樣銳利的看著面前雖然已經年過三十好幾，但是看上去最多才二十六七的女人。

她想離開自己？

“你想走？”付明睿不等顧青回答，長腿快步走到露天陽臺上，一把拽住女人的胳膊，恨恨的問道，呼吸有些急促。

“這年代，你每週出去夜總會找個小姐都要給買個包包，給張卡。”顧青笑笑像是沒看到男人那張鐵青的臉。一根一根的掰開男人的手指，輕言細語的繼續說道：“更何況我這個認識你二十年，從十九歲就跟你同居到現在的老同學外加情婦呢，怎麼說分手也要給點辛苦費吧。咱們好聚好散。”

顧青說著說著就想起了，當年第一次遇到付明睿的樣子，那時候多好，那時候的自己肯定不會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人老珠黃，就被這個男人棄之如履吧。

顧青自嘲的笑了笑，然後看著眼裡冒火的付明睿說：“當然如果你不願意給的話，也算了，咱倆這麼多年我跟著你吃香喝辣的，你也不虧我。”

說完。顧青轉身欲走。

“**的就這麼賤。情願把自己當做**看。”付明睿嘴角噙著冷笑，恨不得氣死這個女人。

自己哪裡對她不好了，這麼多年，雖然偶爾自己出去逢場作戲，但是對她還是照樣好。

畢竟顧青是當年自己千辛萬苦的追到手的，而且顧青真的是他喜歡的哪一型別，所以這麼多年下來，身邊也有別的人，但是她顧青在他付明睿心裡永遠佔據一個位置。

“我告訴你，顧青，你這輩子都別想走。你一輩子都是我付明睿的人。”付明睿大概看到顧青一臉的嘲諷，眼中冷然的看著他不帶一絲表情。

付明睿終於慌了，一把抓住顧青，一拉，沒想到太過用力了，顧青直接別甩到陽臺邊上。

“阿青，你知道的，我結婚時家裡的原因的，你還是我心裡獨一份的。”付明睿慌亂的解釋道，想往前走一步。

“明睿，我們在一起，曾經我們也很開心的，你知道我對你的感情，也知道我對感情的執念。”顧青雲淡風清的看著對面眼睛赤紅的男人。

顧青唯獨的要求那就是不能出軌，可是這麼多年，這個男人身邊出現了太多次了各種新歡舊愛。

顧青的愛一次一次的磨光，消失了，最開始不是沒想過離開這個男人，但是她早就一個人無家可歸了，父親早年就去世，哥哥們也早就有各自家庭，母親大哥二哥家一家住一年，每年她也就多郵寄錢回去。

因為好幾次她回去看母親，母親都是乘著二嫂不在的時候悄悄說兩句話。讓她快點走，自己照顧好自己，那時候看著兩鬢斑白的母親。

顧青心裡有多痛，就有多恨自己自己當年的堅持有多可笑。

她因為容忍不了這個男人的出軌出走過還多次，但是最後她還懦弱的被這個男人找回來，看著他尋歡作樂也就麻木了。

後來她也想心死了，也就像那麼就湊合著過吧。但是這一次，她卻真的明白，兩人之間玩了，她顧青之前能容忍是因為他沒結婚，也許給她了一點希望。

也許是她最後的一點點驕傲告訴她，就是不能當第三者。所以這次她下定決心離開。

“這麼多年，如果你還對我有一絲的感情，你就放我離開吧。”顧青，站在陽臺邊上，“我這前半輩子都給了你，後半輩子留給我自己好麼。”

顧青也不知道自己怎麼現在變得這麼沒志氣了，看著眼前的男人心裡麻木的地方變得越來越疼了。

“沒門，你想去哪裡？你該不會想去找你的老相好吧？”付明睿一時之間口不擇言，想起了他們共同的大學同學宋長亭，這麼多年一直對顧青念念不忘。

“我告訴你，顧青你想離開我付明睿沒門，除非我不要你的，否則你就是死就要給我死在這個房子裡面。”付明睿沒有仔細看顧青的表情，只覺得風出散了顧青的長髮，擋住顧青的臉，心裡對於顧青這麼一反常態淡然的要求離開的感到非常恐慌，心裡像是有個洞在往下墜。

男人的話帶著張狂的一種瘋狂，眼睛赤紅，一臉的陰鷙，帶著瘋狂的戾氣，嘴裡不斷的說著惡毒的話，惡狠狠的看著單薄的有些過分的女人。

付明睿才發現，顧青在什麼時候變得那麼瘦弱了，付明睿心裡一顫，然後強烈的不安就席捲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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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青最後想起來的就是那一聲撕心裂肺的聲音，還有男人瘋狂赤紅的眼睛，還有天上藍藍的雲朵，一切都了斷了吧。

再後來就是眼前的清河縣，自己黑的發亮的手，河裡光著屁股蛋子的一幫孩子們，遠處山坡上一群在地裡忙活的大人。

村裡傳過來的雞鳴狗叫，顧青回到了自己六歲左右，大概是一九七九年的夏天，成了一毛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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