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 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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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一時,八音山上。

一眾山匪正自圍坐一圈,開個博局,吃酒的吃酒,擲骰的擲骰,任情散誕,好不快意。

軍師獨坐一頭,抬掌摩挲鬢角,思量片刻,輕咳一聲,似作自言自語,徐徐嘆道:“八王此回,倒是不同尋常。”

眾匪喧鬧正在興頭,睬也未睬,待得一局方畢,贏錢的一匪呼嚎一聲,喜上眉梢,連幹了兩碗濁酒,這方扯著袖子一抹口唇,側目白一眼軍師,後則將頭往人堆前一湊,獨掌往唇邊一豎,鼓舌調笑道:“強擄女子上山的事兒,咱們八音山可是頭一遭。此一回,倒也怪不得八王把持不住。你等可有細瞧那姑娘形貌?真真如戲文所唱一般無二……”這人稍頓,咂摸咂摸口唇,兩手叉腰,直挺挺納口長氣,似要將空中散佈的脂粉香氣盡數吸進肚去。

“好教一個蓮臉生春,秋波送媚。那寶繼庵的惡姑子如意算盤打得倒精!日後若真取了那美嬌娘性命,再行一場觀音下世大典;但憑那張俏臉,取信於人又有何難?”

軍師聞聲,不由嘆了又嘆,徐徐起身,搖眉苦道:“嬋娟此豸,怕是非福即禍。”

旁的山匪倒也解不了軍師深意,唯不過抬聲鬨鬧,添油加醬說起昨兒方回山之時,於八大王房外聽牆角所得的七七八八。

約莫十一個時辰前。

八大王臥房內。

一獨眼漢子抱臂膺前,急咳兩回,撲的一聲衝前吐一口濃痰;其身半丈外,置一軟塌,榻邊所坐,乃一白玉美人兒。細細瞧來,只見其一雙妙目露朝星,兩袖香風飄瑞靄,翠眉瑤質,盧瞳赬唇;天人之姿,傾國之色,美得著實令人挪不開眼目。

此對峙二人,正是方自蘇城郊外寶繼庵回返八音山的八大王同那脅迫而至的延久郡主古芊芊。

兩人對視,初時無話,候得一刻,竟是前後啟唇,扯著嗓子對罵起來。

“好你個窮短命的沒頭鬼,主意打到老子身上!吃劍挨刀的老猢猻,頑皮賴骨,厚顏無恥!”

八大王聞聲,不怒反笑,唇角高抬,惹得左頰上那腫瘡微微輕顫,黃赤膿頭似要如箭噴射而出,更顯得膿潰愈大,粗瞧一面便引人作嘔。

“我說你個雌太歲,既已上了老子的山,入了老子的寨,便是老子的人。怎得還要這般沒幹沒淨地吵鬧?”

“放你接萬人的劣母**七姑八姨斷子絕孫的狗臭屁!”古芊芊杏目圓睜,兩腮一鼓,聳身探手,急急近前幾步,玉指幾要點在八大王油光透亮的腦門子上,“殺千刀的毛崽子,饒你餐餐熊心豹膽,待你知曉老子身份,怕也不敢再咋咋呼呼著納了老子。佔山作寇,剪徑掃刮,你個直娘賊日日行些個絕門戶的糟爛事體;成天狗嘴裡喊打喊殺,實裡也不過只敢悄摸摸地欺負些老弱婦孺。瞧瞧你那爛臉瞎眼的汙損德性,調門再高,也是人硬貨不硬,表壯裡不壯的下作玩意兒,老子才不畏你!”

八大王聽得這話,呼哧一聲站起身來,單目一定,挑眉便怒,“好個淡嘴的潑婆子!爺爺我拎刀拼打殺人如麻,雖說做得不是啥體面營生,卻也算得個拳頭上站人、胳膊上走馬的敞亮漢子。爺爺瞧你一介弱質女流,原本還想有商有量好說好話,現下看來,倒是爺爺一張熱臉貼了個不知好歹又臭又硬的冷腚蛋。”

八大王一面發狠,一面小步前踱,兩臂徐徐一張,作勢便要撲將上去。

古芊芊見狀,粉臉一皺,心下百般告誡自己,定要色不變容,莫令這匪賊小覷了去;然則,身子卻是由不得自己,左搖右擺,心虛漸汗,止不住步步退後,口舌燥幹。

八大王哼笑兩聲,單掌往古芊芊目前一送,陡地以掌化拳,將各個骨節捏得咔咔作響。

“莫說爺爺未曾告你,老子這山上,多得是些個苦刑厲罰;你若還要口硬不依,老子便將那些個擢筋剝膚、刳腹屠腸的手段一一往你身上招呼。”

“那些個刑罰,雖說個個要人性命,然則名字,軍師卻是起的極好。”八大王目珠轉個幾轉,手掌似是不聽使喚,禁不住便要往古芊芊粉頰上亂蹭,“有甚仙人獻果、童子參禪、獼猴鑽火、鳳凰曬翅。爺爺瞧著你這俏模樣,便先試試那玉女登梯,也算極應了景緻。”

話音方落,八大王眼笑眉開,嗓內悶悶哼上一回,再一啟唇,又聞痰音;撲幾一聲,八大王身子微偏,眨眉功夫又將一口老痰吐出丈遠。

古芊芊見那爛臉距自己面頰不足半尺,尚來不及細瞧瘡處,已然壓不住胃反之感;心下一陣毛毛,迅指生了遍體雞皮栗子,只覺得那爛瘡斑駁,張牙舞爪,似是稍有不慎,便會有萬條惡蟲自膿頭鑽出,須臾將這糟汙過於自己身上。

古芊芊幾多按捺,忙不迭吞口濃唾,鼻頭一顫,心下卻隱隱生了些疑竇。

八大王將古芊芊神色看在眼裡,冷不丁將爛臉往其頸間一埋,納口長氣,腆顏浪笑道:“柔柔美人兒,你便依了老子,行並肩,坐疊股,同老子做對神仙美眷。”

古芊芊肩上一硬,只覺得脖頸為那須髯扎得生疼,胃內翻江倒海,口唇一開,已是乾嘔起來。

“你若迫我,待我府內人馬趕到,定將你這幫賊臣土蠻亂棍打死,再將你這座狗屁山頭燒個乾淨!”

八大王聞聲,不由吃吃輕笑起來。

“怎得?你這索命鬼,還未洞房,便一心急作個孤孀寡婦,要將你男人一條賤命催了去?”八大王也不知是氣是笑,吊眼一翻,抬掌便將古芊芊推在身後榻上。後則一個箭步,欺身上去,兩手使力,猛地鉗了古芊芊粉頰,湊臉過去便在其唇上作個“呂”字。

古芊芊目前一黑,兩手作拳,往八大王前胸後背好一通招呼。叵耐小郡主身嬌肉貴,手難縛雞,對上個粗皮厚肉的土匪頭子,便若蜻蜓搖石柱,蚍蜉撼大樹,著實不見絲毫效力。

“你個…你個……潑賤奴胎…無恥禽獸……老子便是作了泉下惡鬼,也得日日纏你……夜夜盯你,必得……必得令你永世不得安寧,絕無超拔之日!”

八大王倒也顧不得哼笑,身子稍往上提,單目一寒,定定瞧著身下美人兒。只見其頰上通紅,鼻頭輕抖,膺前起伏無定,眶內靜海生瀾。

古芊芊初時似是提不起氣,眼目圓睜,無所適從;現下好容易得了暇隙,立將口唇大敞,鼻息一重,作勢便要哽咽。

八大王見狀,終是冷笑,暗暗心道:女子便是女子,最慣使些個淚眼手段、啼哭招數。即便這滿口粗辭、自言不知哭是何物的瘋婆娘,事到臨頭,不也同那些尋常女子無甚兩樣?

思及此處,八大王倒似失了興致,稍一失神,陡感身子朝側一偏,眨眉之間,人已是被古芊芊推翻在邊上。

古芊芊鼻頭一皺,囔著嗓子,口唇一開,既不是呼救求饒,也並非啼哭吵鬧,反是有樣學樣,喉頭一縮,頃刻憋上來一口青痰,想也不想,惡狠狠直衝八大王頭面上一噴,再將雙腿一蜷一拱一蹬,順勢便將這七尺長的漢子一腳踹下榻去。

“你個插標帶草都賣不出去的狗東西,爛臉瞎眼還沒死透的下流胚!自行拾掇好你那身臭肉醃骨,再近前來,老子跟你同歸於盡!”

八大王吊眼一挑,原感敗興之至,現下見狀,反又添了樂子,身子大喇喇往地上一橫,枕臂輕笑道:“盡你爺頭,盡你娘頭,盡你祖宗十九代的惡狗頭!”罵罷,八大王眼目一闔,吃吃笑道:“你這含鳥魔星,方才不是還悶著嗓子欲要落淚麼?怎得恁長功夫,卻是不見半滴眼水?”

古芊芊兩臂一抱,緊緊護住自己身子,俏眼一瞥,努唇便道:“你這鳥人莫不是痴呆?老子日前方才說過,從小到大,從不知哭是何事、淚是何物!”

“奇了,這倒真是奇了!”八大王抬掌撫了撫須,後則小心翼翼攤手熨了熨右眼上那鳧皮眼罩,候上半刻,又再探指輕觸面上爛瘡,待將面容整理停當,這便一個鯉魚打挺,猛不丁直立起身來。

古芊芊瞧見這般,心下面上,無一不緊,舌頭打結,支支吾吾佯兇喝道:“天殺死相,莫再胡來!”

八大王單指往古芊芊處點個兩回,指尖再往膿頭上探了幾探。少一使力,似是吃痛,齜牙咧嘴倒口涼氣,腆顏笑道:“緩緩而圖,性急不得。反正你這潑婆子已在老子掌上,爺爺懼你這不諳拳腳的弱女子翻出花來不成?”

話音未落,八大王已是扭身放腳,拔步出房。

“你等可知,昨晚八王似是於山腰密洞捱了一夜,美其名曰,閉關打坐,求悟神功。”

一言方落,一圈山匪無不嘖嘖,明裡暗裡,皆是唸叨著八大王不諳風月情事,不懂憐香惜玉。

“昨兒個至今,可是已足一日。咱們八王真就生生挺了十多個時辰,再未碰過那母夜叉半根指頭?”

一匪扼腕,搖眉不住,“可不是?雖說咱們八王心裡自有盤算,之前日裡夜裡也多窩在密洞苦練功夫。然則這一回可是非比尋常——屋內嬌娘獨守空房,他個血性漢子反倒退避三舍。”匪人一頓,暗往四圍送個眼色,“你們說,莫不是咱們八王…….有甚…暗疾?”

此言一出,諸匪譁然,倒是一旁軍師眉目一正,朗聲緩道:“你可小心著你那唇舌,仔細著你那性命!若為八王聽得,你等焉有活路?”

這匪人一聽,立時噤了聲,思忖片刻,小心翼翼踱步行到軍師跟前,打恭作揖不住。

“軍師,您老多得八王信任,又似在八王腸子內走過千遭萬遍。八王此回,到底何種心思,您老也跟我等說道說道,指條明路。”

軍師見狀,眉頭一攢,廣袖一收,眼目半開半闔,靜默半晌,方才冷聲言道:“旁的倒不敢說。只是,且不管房內那姑娘最終為不為八王染指,你等若欲趁此時機煽風點火,想給自己謀些個美色,擄多些個女子上山,怕是正得觸了八王逆鱗,甚難成功。”

話音方落,軍師長吁一聲,轉頭便離了正堂。

花開兩朵,話分兩頭。

這邊一笑山莊內,楚錦端坐正位,眉頭緊攢。

堂下所立,正是方才僕役口中通報的,延久王府差遣來的一名管事。此行前來,正是來尋楚錦幫襯,好將古芊芊自那八音山匪窩中救拔出來。

“郡主有難,事關重大。閣下實該先往府衙,同蘇城官爺作個計較。”

管事聞聽楚錦之言,面上訕訕,拱手施了個揖,後則目珠一轉,往左右將五鹿渾等人掃個一遍,思忖再三,方才應道:“此一事,有隱難言。故而特意避過府衙,不欲將官軍牽連其中。延久王府同一笑山莊,相隔雖不甚近,卻也並非千里萬里之遠;即便未得時時走動,然則楚公子俠名,王府上下無有不知。多聞一笑公子神勇無匹、忠義無雙,澤及枯骨、施及冥寞,實乃萬人敬仰之俠客!故而,王爺特命小的暗中前來,誠乞楚公子施以援手,速將郡主救脫苦海!”稍頓,管事再往左右送個眼風,兩肩朝後一開,面上頗顯倨傲,話裡有話,暗暗提點道:“此一回,便只是英雄俠義,矜憐弱小;路見不平,扶危濟困罷了。但求勿憚王府虛名,免生諸多忌諱,莫要誤了救命良機方是。”

楚錦一聽,腦內靈光陡然一現,稍一傾身,拱手請道:“閣下實在謬讚,楚某愧不能言。楚某所知,家父同延久王爺,多年前也曾瑤墀共事,同含雞舌。只因後來家父得了戍邊大任,這才久遠朝堂,斷了聯絡。廿多歲來,未曾親往王府拜望,確是楚某不識禮數了。”

管事唇角淺抬,不急發聲,後待聽得楚錦提及,事畢功成,日後必得多往王府行走,管事這方淡了笑意,躬身疾道:“近些年歲,王爺唸佛持齋把素,看經打坐參禪,一門心思修佛事佛。那些個來來往往的俗禮應酬,王爺早也不放於心上。”

楚錦聽得此言,面頰微側,挑眉一笑,心下暗道:好個管事,話裡分明是閉門謝客、莫要前往之意。

“閣下救人心切,楚某感同身受。郡主本有紫氣環繞,又得王爺所結善緣,自得吉人天相才是。”

管事見楚錦面色又改,心下怎不解意,目瞼一緊,立時應道:“小有乖違,由人不得。”

“常言人有逆天之時,天無絕人之路。閣下莫慌,楚某自當細細籌謀、小心佈置,好將郡主救出苦海。”

“那便有勞。”

楚錦淺笑,朗聲喚上一名小廝,令其為管事暫且尋個上房修整落腳。一番安頓之後,堂內尚未得片刻消停,便聞得大夫人惶惶之音漸行漸近愈來愈高。

“錦兒我子,此一回,該當如何是好?”

楚錦徐徐納口長氣,面上強作個笑,單掌一扶桌角,悠悠應道:“大娘親毋憂,萬事終有解法。”

大夫人冷哼一聲,側頰往身後幾位夫人處送個眼風。

七夫人倒是立時解意,抬掌扶了扶雲髻,挑眉輕笑,“方才堂內所言,我等倒也不仔細聽了三五分。那延久王府,好大派頭!說甚久慕山莊威名,真若如此,豈會不知錦兒你從不縛劍出莊,又豈會舍了官府,投來此處?”

大夫人目華一冷,緩聲佯斥道:“當著幾位貴客,你且莫出妄言諂語。”

七夫人聞言,朱唇一努,按下腹內肝火,隱隱不發。

九夫人見狀,徐徐上前,輕攏楚錦肩頭,柔聲愁道:“事到如今,騎虎握蛇。應也不是,不應亦難。我兒,心下可有良策?”

楚錦身子一軟,陡地換了面上顏色,唇角微抬,徐徐應道:“眼下別無他法,只好悖了規矩,趁夜暗往八音山,斬了匪首,亦可報了昨日寶繼庵之仇!”

九夫人手腕一顫,怯生生回眸往大夫人處瞧了一眼,口唇微開,欲言又止。

其後幾位夫人聞聲,早是不管不顧,七口八舌,滿屋如沸。

五鹿兄弟同容歡兩兩對視一面,後則無不紅了脖頸,只覺得堂下憋悶,連氣也喘不順暢。

半柱香後,大夫人單掌一揮,沉聲令道:“錦兒莫不是忘了你父教誨!天若爽信雲霧不生,地若爽信草木不長。規矩既定,你卻反覆;今破一例,後日所求更得泱泱不絕。待到那時,山莊焉有寧日?”

九夫人聞聲,暗暗退個兩步,鼻頭一皺,掩淚附和,“老爺在時,所重唯有信義二字。錦兒若開先例,之前那些個為你所拒之輩,必得心存怨懟;之後那些個為你所助之人,怕也會因著郡主一事,暗中譏你出爾反爾,兩面三刀。”

“我若暗夜出莊,速速了結,何人能知此事乃一笑山莊所為?”

大夫人脖頸一仰,立時薄怒,“若欲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即便你將那幫子匪人屠個精光,終歸得領一個活口下山不是?”大夫人柔舌一鈍,思及寶繼庵內延久郡主所言所行,禁不住咋了咋舌,搖眉再道:“你是不知郡主她……”

一聲長喟後,大夫人面上一緊,話鋒一轉,緩聲接道:“即便外人不知,你可對得起你父在天之靈?不依家規,便是不孝;不遵承諾,便是不義。如此這般,待你九位孃親到得泉下,有何顏面同你父團圓?”

此言方落,眾夫人見楚錦仍是滿面怒容,兩拳緊攢,心知未能勸服,細思大夫人所言,各自皆感前途黯淡,不約而同,竟是先後啼哭起來。

初時,其音極細極弱,後則一人追著一人,一聲趕著一聲,竟如波濤翻湧,哭嚎此起彼伏。

“罷了,罷了……”楚錦目瞼一耷,身子往椅內一縮,顯得頗是喪氣。“孩兒不往八音山便是。”

一言既出,幾位夫人心下便定,然此一時,卻是觸及往事,愈思愈愁,淚水淋漓,未見歇止:三三兩兩,抱頭搭肩;海棠醉日,梨花帶雨。九女或是抽咽,或是低泣,或蹙眉捧心,或闔目長喟。一番哭鬧下來,小半個時辰已然過了。堂內幾個男子無不是頭殼膨大,腦髓縮幹,心下止不住告饒連連。

“楚公子,你雖縛於山莊規矩,我等卻可隨心來去。”容歡往腰際摸索半晌,終是將那摺扇掏將出來,似是再也耐不得此番磨折,直將扇骨往額心一碰,抬聲便道:“不過山匪野盜,何成氣候?不如就由我等代勞前往,討惡賊,救嬌女;既解了王府之壓,又全了山莊之義,皆大歡喜,豈不甚好?”

此言方落,一旁九位夫人立時噤聲,眶內珠淚似有靈性,眨眉便收,好一派風停雨霽、水過天青之相。

“如此這般,倒是有勞幾位了。”大夫人下頜一點,柔聲試探道。

容歡同五鹿兄弟換個眼風,摺扇一開,擺手納口長氣,“哪裡哪裡,夫人客氣。”

五鹿渾再往容歡處投個讚許眼色,心下暗暗合掌起手,替自己那生繭兩耳、蝕既之心謝過了漫天神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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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再候幾個時辰,待天色暗時,我等便往八音山,先探寨子虛實。若是順利,一舉擒了匪首,既是為民除害,也算償了楚公子相助我等之誼。”話畢,五鹿渾唇角一抿,徐徐側目,分別瞧了瞧胥留留同聞人戰,相詢示意。

聞人戰見狀,不由拊掌,雀躍應道:“甚妙甚妙。本姑娘倒要瞧瞧夫人口中那八大王,面目如何可憎可怖!”

容歡將摺扇搖個兩回,低聲哼笑著,附和接言,“本公子倒也正想一睹延久郡主風采。”話音方落,容歡已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此一時,楚錦面上方才尋回些正常顏色。

思忖一刻,其口唇稍開,朗聲緩道:“諸位英雄,楚某先行謝過。”

楚錦起身,拱手朝五鹿渾等人施了一揖,後則稍濡口唇,攢眉接道:“只是,楚某倒覺明日天亮,再上八音山,或更好些。”

“楚大哥有何安排?”聞人戰目珠一轉,立時詢道。

“楚某早聞,八音山上下山路,穿地豎鋒,結繩放矢,依形借勢,處處機關;想來趁夜摸查,尤是不便。若非如此,之前那剿匪官軍,也不至死傷甚重。”楚錦目簾稍低,緩聲再道:“列位英雄身手不凡,楚某自知;然則若是一探不得,打草驚蛇,楚某生恐惡賊辣手,損了郡主好歹,我等實難擔待。”

“若是明日一早探山,籍著天光便可好生將那些機關一一查驗;明日入夜施救,也好手到擒來、一擊必中。如此,豈非更是穩妥?”

胥留留聽得此言,面上略見不快。

“郡主落於賊手,已逾一日。如若拖延,只怕……”

楚錦鳳眼一飛,輕哼一聲,眨眉作個惶愧之色,搖頭嘆道:“既已一日,怕是即便今夜上山,已然遲了。”

堂內幾人細細尋思,早是會意,對視一面,心下對八音山那幫子匪賊,更多添了些切齒之恨。

五鹿渾眉關一緊,逃目低聲,“我等便先回房準備,待得明日一早,便往八音山。”

言罷,諸人靜默,又再無言,倒是隅角九位夫人攢頭一處,窸窸窣窣,瑣瑣啐啐,搬唇鼓舌間,又喋喋不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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