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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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農村小老頭說,最後說也有最後說的好處,兄弟們把細枝末節的東西都已經講清了,我就可以直奔主題。

假如可以重來的話,我寧願選擇去打工,因為我父親最希望我當一名吃皇糧的幹部,儘管當時的幹部已經不吃皇糧,但工資終究還是由國家發的。對此,他至死仍耿耿於懷,儘管其時我自覺發展實已超過了或許他認為的那種幹部百倍,也曾如此勸過他,但他仍不能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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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已經是觀念的問題,我發覺,雖然大家都說我繼承了他所有的基因,我們之間還是有不少差距的,尤其是觀念上的,無論我怎樣地表現他都不滿意,因為他始終都存著“我是一名吃皇糧的幹部,小汽車偶爾地也會開到我家的門前,小汽車當然得是公家的”這樣的唯一的念想。

由於現實的原因,我沒有能力滿足他。待他過世後,我強烈地後悔起來,認為這就是不孝,因為社會顯然已發展到了今天的地步:孝已不再是能否給老人吃的單純的問題了,而必須要儘量地滿足他才不致於留有遺憾——過去的已經過去,顯已不可能,但現在呢?

儘管我知道,若是依了他,我肯定不會有今天的成就,但我還是後悔著,因為我總能憶起他諸般的好來,相信所有的尚存有孝心的人在憶及父親時都會覺得他是最高大最強有力的,雖然或者他很懦弱很單純甚至很固執很可笑,畢竟還是要有所表示的,儘管表示的方式會有不同,但絕對地不讓其留有遺憾卻該是最現實的。

存有孝心是至關重要的,不存孝心的人絕不可以深交。如此就只有做假了,我不是那種把所有謊言都認作欺騙的人,有時候謊言也是美麗的,只要它擁有一個美麗的願望——按照這樣的邏輯,我成了一名打工者,打工者的生活或許會甚艱難,但我卻寧願獨自承受,而且必須裝作快樂的樣子,因為我不能忘記了自己名義上的幹部身份,而且必須要哪怕借錢也要買一個象徵幹部的公文包夾到胳膊下邁著方步回家,過不了三兩年,我就要入黨,偶爾地會找一輛轎車送我回家說成是公家的,那時候,找一輛車是不易的,寧肯去租,租車對我來說甚是昂貴,但我寧肯忍飢挨餓幾天。

這些都是為了美好願望的假設,因為我實在無法預測“假如”的後果,聽了兄弟們的講述才感到,只要一個因素發生轉變,結果必定會變的,但我顯然不想有過多過濫的“假如”,那樣無異於幻想了,要那麼多幻想幹什麼?還是現實一點吧,但還是要“假如”的,既有了“假如”,不妨且看他到底是怎樣的結果。

這一天,我要象多數同學一樣出去找工作了,因為畢業典禮已經結束,學校規定的畢業生離校時間馬上就要到了。

說來奇怪,這天居然會象人的心情一樣,總是灰濛濛的,或許這天也是有感應的吧。

這是國家調整畢業生分配政策的第一年,不僅學生,老師也是高度緊張的,畢竟是第一年嘛。

這訊息沸沸揚揚傳了一年多的時間,終於到了必須要面對的時間——一年前,學校就新增了自主創業的課,其他老師也總是自然不自然地要提到就業的問題,儘管他們激情洋溢地授課鼓起了不少同學的熱情,相信多數人還是象我一樣茫無著落。

為此,這一屆學生的實習期被安排得特別長,說是實習,實際上是要大家各顯神通去託關系找工作。

當然也有人無需去找的,父母原本就是市長局長大款之流,自少不了好工作幹,有好學者甚至可以出國留學。

另一類,就是學習優異者,優異者就會當學生幹部,這類人也勿需發愁,因為學校也廣結關係,憑著關係或者已畢業的學生總能謀到幾份兒好工作,非這些人莫屬。

再有,就是考公務員當選調生的一類,也算是一種出路,據說這類的不僅需要豐富的文科知識,還要有關係,本人最好是學生幹部黨員。

還有,學校利用自己影響組織的供需見面會,雖然人家必須要查閱檔案好中擇優,但多是企業,有的甚至是私營企業。

這時所謂的好工作,其實就是大家傳統觀念中認定的穩定性好的工作。其時,正值企業滑坡,國營企業尚且不穩定陸續有下崗的訊息傳來,對於私營企業更不會抱有什麼好感。

說到這裡,必須要介紹自己了:自從上了大學之後,原來成績優異的我居然一落千丈,不是我不努力,我也經常地挑燈夜戰,有時候甚至會惹得同宿舍的人反感漸至憤怒,從說我不入群到找茬打架,所以我更加不愛說話。

後來總結起來,這算是一個原因,更重要的還有我看起來很用功,實際上卻無法投入進去,總是浮躁,儘管我努力剋制自己卻總無法克服。

或許因為心理素質太差的原因,大概從聽說了這個訊息就開始了,儘管當時仍屬於道聽途說,便因為咱們前面講述中所提及的原因吧。

在我看來,這無疑是恐怖的,所以總會想,想這東西是個不由自主的東西,果真無法控制,課上課下甚至睡眠中冷不丁就會想起來,而且總是漫無邊際。也算是我與之前的我不同的重要原因之一吧。

現實就是這麼回事兒,越恐怖就會越讓你恐懼,而越恐懼就會越糟糕——我遠遠地落後了,顯然已經無法成為上述所說的四種人,除了這四種人,便是極少數,極少數也不是我自己。

——原來我們並不是為考試而學習,而是為生存而努力。

我不得不接受這樣的現實,但大學之前的優等生經歷無疑又讓我成為固執的人,固執的人認準了的事兒改變就難,不是我不懂得推銷一詞兒,而是因為在我的思想中推銷的當然只能是物,若是推銷自己,難免會有想法。

反正又不是我自己,我開始勸自己,而且這種觀念迅速地佔據了上風。

其實,這是在為自己的逃避找理由,還有,反正離畢業還有一段時間,畢竟還不到最後關頭,車到山前必有路,我告訴自己。

人到了這一步,居然會存在著如此僥倖的念頭,不到最後,就不肯相信確定無疑地尚沒有來到的結果,總希望彷彿會有不可能發生的奇蹟出現。

奇蹟嘛,要不怎麼能算得奇蹟?盡是些沒用的自己跟自己的辯駁。

所以,當別人忙於推銷自己的時候,我卻呆到家裡擺弄電腦或者睡覺,甚至連一點兒農活兒也不肯幫父母。

我娘就嘮叨,這孩子變了,變得一點兒都不懂事。

我父親便勸她,別嘮叨,看不出來嗎?這孩子有心事兒。

我父親總能看透我,我娘就不再嘮叨。不嘮叨了也有不嘮叨的壞處,這天就變得死一樣靜。

天靜,我卻不能平靜,無法真實地描述,便如患了重感冒一樣吧,不,比這還要重,忽而清醒,忽而迷糊,連擺弄電腦都盡不如意,覺當然也無法睡實,總算捱到了似乎又害怕的返校的日子,倒象是輕鬆了許多——不少事情,思考是壓人的,真要硬起頭皮上的時候,確會輕鬆不少,儘管我必須要面對的是我成了少數沒有找到工作的人之一。

現在想起來,我當時竟會存了這樣稀奇古怪的念頭:除了那些成績優異者,靠爹孃老子找到工作的人沒出息,一輩子都沒出息;進工廠的那些早晚要下崗,我彷彿已看到了他們下崗的慘狀;靠託關系推銷自己的,簡直就是出賣,把自己賣了,哈哈,豈不牲口一般?我在安慰著自己,這安慰無異於麻醉。

我必須要出去了,或者說必須要出去出賣自己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兒,因為我必須要生活,必須要讓我父親滿意。

我竟是羞怯的,因為羞怯,必有三五同學陪我,或者出於難分難捨感情的自願,或者因為老師的安排。

老師是善良的,他沒少為同學的分配操心,單是我,他已過問了八遍,說我是他最欣賞的學生之一,還有他透過其他同學瞭解的有無數遍,其實,不止我,其他的他也沒少過問了。

但我寧願相信自己的威信,這三五傢伙肯定因為感情,一想到分別眼圈就要發紅其實是最有力的證明。

即使從實際出發,我也是必須要有人陪的,因為我缺少勇氣。

至於他們,顯然都已有了著落,雖然並非我所看好的那種,其中的一位完全是由父母安排的,自己顯不滿意,所以更支援我,不停地忙前忙後。

這時候,彼此之間的感情應該是真摯的,而且他們肯定比我更有經驗,才不致於讓我們盲目。

我們為自己確定了一個目標,即以專業對口為原則,先城裡,後鄉鎮;先機關,後企業;先國企,後私企。

說實在的,憑著明顯不足的社會經驗,我們那時很難拿出一個有效的方案來,在制定方案的過程中,我們能夠明顯地感覺到,卻偏喜歡故作滄桑,一旦做出來就會自以為了不得,一定要頑固地堅持,否則就以缺少了毅力來鼓勵自己,因為我們實在掌握了太多的諸如鐵棒磨成針之類的典故。

可是,馬不停蹄地跑了一個周,卻只找到了一家用人單位,而且是某鄉的類似於小作坊的工廠,而且不要說專業了,招的全是譬如裝卸之類的短工或者季節工。

也別以為是因為我們缺少經驗而走了太多的彎路,我們卻自以為有極為豐富的經驗,因為我們確是按照鋪天蓋地的招工啟示指引走的,我們當然要自以為了不得,因為我們把這個發現認成是我們獨有的發現而當作秘密保守著,而且相互之間甚至再三叮囑切不可洩露。

結果自然是大相徑庭,多數的在責備我們遲了招工時間,有的見了我們自以為了不得的學歷竟是不屑一顧乾脆免談,獨這一家倒有人跟我們談了半天卻象是審罪犯一般之後就大罵社會形勢彷彿他是天底下最無辜的受害者,人確是要的,卻與招工啟示所說相差的實在太遠。

******,你還在罵?我們還沒罵呢,一個周的時間啊,我們分明在計算著這一個周的損失,如何計算呢?該以科學家最終出結果的效益來計算吧。想著,難免要憤怒,憤怒歸憤怒,未免有些洩氣。

俗話說,天無絕人之路。正當我們垂頭喪氣時,老師那面又傳來了訊息,說是省城正舉辦人才交流會看我們能不能去看一下。

他說話總是很婉轉,從不用命令的口氣,卻總讓人覺得必須要服從。我最佩服他的就是這一點兒,學術上只要努力我自信總有一天或許能夠趕上他,但這一點兒就不行了。

我認為,這就是天才的能力,即使費盡一生的精力恐怕也難望其頸背。

而他卻輕描淡寫地稱之為“做人”,做人是至關重要的,有的人恐怕至死也無法做到。他說,別洩氣,機會總還是有的,天生我才必有用嘛。

他的話讓我感動,但更讓我感動的,還是省城的人才交流會,不,不應該是感動,或許只應該說讓我大開眼界——場面甚是宏大,人頭攢動,無數的廠家,無數的求職者。

廠家都不應是鄉鎮級的那種小廠,而是公司,公司總該大一點兒且素質高些吧,我這樣想著。

而無數的求職者,則總算讓我找回了自信——原來竟還有如此多的求職者,不單我一個呀,似乎有伴兒哪怕只是吃糠咽菜感覺竟也是甜美的,而且有相當的不少學歷還不如我。

有的雖也有著大學大專之類的學歷卻是下了崗重謀職業顯是一臉的疲憊,生活難道竟是如此不堪?我直覺不信,怕學歷是買的那種吧?當然也有炒了老闆“魷魚”的,這類的當是勇敢的那種吧。

還有的,便是乾脆的下崗職工,該是接班的那種既無學歷又無能力的一類,與我已不是一個檔次。

無論如何,同是天涯淪落人,未免親近了些。

我覺得,我原該請教他們的,哪怕只是經驗,有人請教畢竟是長人自信的一件事嘛,但我沒有,我不忍打擾他們,別看他們故作輕鬆的樣子,從他們滿臉的凝重中我似乎深深地感覺到了他們內心的緊張與凝重。

說起來奇怪,這時候同樣凝重的我竟然會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種優越感,彷彿自己有多高大多輕鬆似的。

不要瞧不起這種感覺,竟是有利於讓人呆滯的思想活躍起來——我覺得,既有如此多的崗位,不忙選擇首先斟別一番似乎才是最妙的選擇。這可是對自己負責啊,擁有了機會不去挑不去選才是傻蛋呢。

那一刻,我直覺得自己最是高明。或許這根本算不得高明,而只是人最普通的一種心理,因為之後的歲月我顯然又經過了多次的這樣的過程。

可是,未及一圈下來,我已是身心俱疲。

2

我們不妨領略一番其中的光景:我最想去的自然是最穩定的機關事業單位,可他們居然開出了跟高校一樣的碩士博士之流的高學歷條件,而且對外語和計算機的要求特嚴,聽他們的口氣似乎最好能做翻譯或者能夠開發軟件。

據我瞭解,雖說他們原來當中的某些人學歷並不高,現在卻是逢進必考的,考當然不易,除了文化課之外,關鍵是經歷,也就是說處理問題的經驗和能力。

一問才知,他們要的肯定不是機關人員,而是僱傭制,工資或者要高於機關人員。但由於開出的條件過高,自是無人問津,不過,他們似乎並不著急,有兩位的悄悄議論才讓我恍然大悟,其中的一部分或者個別的根本沒想到要人,被硬拉來充數,兩位或許因為厭煩這種惺惺作態又得不到工作狀態的自由輕鬆或者好處,竟一肚子怨氣,正因為某位求職者的不友好而宣洩著滿肚子的委屈:操,傻帽,了不得了,沒有人?沒有人更好,我們根本就不想要人。

還是現實一點吧,只有去企業了。企業倒是多,揀了幾家聞名的靠近了去問,才知道他們要的是工人,而且必須有五年以上的工作經驗,至少也得是高職畢業的學生,對我們這種農字號的文憑根本不感興趣。

檔次只好再次降低,可依然不行,不是因為自己實在不想去,就是人家又加了容貌標準,原來這做工也必須張就一副好容貌。

難免要憤憤不平,憤憤不平也沒法,反正人家不要你,而且我必須要時刻提醒著自己注意態度,要知道,即便人家要你,也必須彬彬有禮,儘管對方的態度惡劣,這畢竟是你日後工作單位的領導,留有好印象肯定至關重要。即便如此,儘管條件越降越低,我仍是毫無斬獲。

或許因為信心的問題,別小瞧了信心,當它降下來的時候,我的腿開始劇烈地抖起來,差一點就要放棄了,我卻提醒自己:不能放棄,今天必定要有收穫,雖然我知道急於出手的東西往往就會賤,但今天是學校規定的離校時間的最後一天了,可以說,我已別無選擇。

我只好鼓起勇氣繼續走下去問下去,目標顯然是越來越低了,已開始不在乎是否鄉鎮級的了。

總算有一家肯接受我了,經過了再三地討價還價最後確定下來的時候,我才注意到這居然又是一家鄉鎮級的,我弄不明白,鄉鎮何以會有如此多的企業?

不過,這家是一有限責任公司,既是公司料想就不會比當初尋的那家差,在我的印象中公司定然比工廠大,而且這家公司離省城不遠,回家之後盡可以告訴我父親自己在省城工作,聽著也場面。

我在心裡說,不找了,就是這家了,這時的我已實在走不動了。所以,當負責人跟我握著手說“歡迎”時,激動之餘,我竟然坐了下來。

據說,負責招工的這位是老闆的弟弟,我的表現顯是讓他甚為不滿,才不管他印象不印象呢,我實在太累了。

這時的累絕不單純是體力或者腦力的問題,累肯定會影響到人的情緒並透過情緒直達思路,思路在必然地變窄,心裡卻仍在感嘆:看來,我這輩子要賣給這家了。

老闆的弟弟,招工負責人?是個極善掩飾的人,不滿竟是稍縱即逝,親熱地拍著我的肩膀,什麼也沒有說,只倒了杯水給我。

後來我瞭解到這人竟然有拍人肩膀的嗜好,但當時我卻想,料來不會太錯,單看這態度。成就感,多少還有一點兒,終究有了著落。

關於這些,當然不能告訴我父親,我必須給他留下剛才所說的那種幹部形象,虧了這家離省城近的公司,自是更容易讓我父親相信。

我看好的或許恰是這一點兒,不僅路遠了沒人能走漏消息,而且位於省城,尤其聽到這個位置時,我父親自是大喜過望,難免要拿出咱們前面曾提及的那個小盅喝三杯,這是他的習慣,遇有喜事的時候總這樣,不僅會咂摸著嘴兒一副自得的樣子,而且逢人就要說,形式與目的都很簡單,自己也承認,就是炫耀。

炫耀有什麼不好嗎?他不可理解地反問著,馬上就會鄭重其事地告訴你:炫耀得有資本,資本都是貨真價實的,若是虛的,那就成吹噓了,我從不吹噓。

他說的是實話,而我說的卻不是實話,反正他不知道,無論怎樣,只要他高興。這是我的觀點。

哄得我父親高興的目標倒是實現了,其實,實現這樣的目標原就很容易,完全靠謊言就足以實現,只是說了謊又不能完全是謊言才是我的初衷,而且只有這樣真假摻半的謊言才更可信。

當然,我不是神仙,必需要物質的生活,所以就不能不關注事實的真相。

事實上,所謂的有限責任公司並不在省城,而只位於臨近省城的某一個區的某一個村莊,是一個掛著公司牌子擁有十幾間平房的大院子。

這雖然與我關於高樓大廈的想象有太大的差距,卻並不影響老闆在當地有極高的名聲。

名聲大概緣於他富有傳奇色彩的經歷,據說他不到十歲就成了孤兒,父親死於一次意外的車禍,母親因為思念父親先是成了瘋子後來掉到井裡淹死了,那口井就在他父親出車禍的位置附近。

村裡人說,他娘瘋是瘋,大概那次車禍留給她的印象太過強烈,所以她經常回到那個地方去,呆呆地象是在尋找什麼,一不小心就掉到了井裡。

這是一個苦命的人,可以說,完全是靠著村裡人的幫襯才長大成人的,因而具有頑強的意志力。

意志力不等於能力,可就是這麼一個連初中都沒有上過大字識不了幾個的年輕人居然不知天高地厚相中了村裡廢棄了多年無人敢於問津的磚窯,村裡也出於甩包袱的考慮吧,就答應了他,那意思:要不村裡還得養著你,隨你折騰吧。

更出人意料的是,磚窯居然在他手裡活了起來。

在這裡需交待一下,這村裡的土壤原是極適宜燒窯的,這也是村裡辦磚窯的最根本的原因,可是磚窯在集體手裡雖換了五次廠長就是不賺錢,而且顯然不是磚的質量問題,村裡人就傳言說是因為破了風水的緣故,不信嗎?且看看先後的五任廠長是不是都病死了?於是,再沒人敢燒,磚窯只好停了下來。

其實,關鍵的原因是管理問題,傳言不過是村裡人無知的迷信。

我們且不管他自磚窯掙了多少錢,因為村裡原就沒有人能說清楚,反正他大發了,不僅村裡人,連鄉里縣裡的領導也開始服他。

或許人就這樣,名不見經傳的時候沒人理睬,一旦與眾不同了就少不了要有人研究,人們無疑注意到了這樣的事實:他發工資是從不公開的,而是每人一個信封,相互之間根本不知道對方掙了多少錢,而且每次都由自己親自發。

另外,他很講義氣,凡是能夠看得上的人,喜歡與之結拜,學的肯定是從說書人嘴裡聽來的桃園三結義的故事,而且只要結拜了,自是就要同甘共苦的。

講義氣的人都爽快,到因為省城發展決定關閉磚窯時,他二話沒說立馬就帶頭關了,讓他再一次贏得了聲譽。

他贏得聲譽,當然不全靠爽快,他既悋懎又大方,悋懎自是指他在生活上極節儉,而在為人方面卻甚是大方,從不與人計較什麼,凡村裡的公益事業他都肯幹,似乎錢就不是辛苦賺來的,據說村裡的小學與敬老院都是由他出資建設的。

到此時,他已擁有了飯店、商場、蔬菜保鮮等多處產業,主營業務當然要數農產品購銷,用他自己的話說,這是個賺錢的行當,反正什麼賺錢咱就幹什麼,沒有必要非要固定到一個點上把自個捆死。

這當然得有資金,不過,他有足夠的人氣,因為他有太多的結拜兄弟和朋友。

外聘大學生,他就是信了朋友的話,隨著戰線的拉長,他也確感到了困難,不僅眾多的業務需要搭理,還經常地需要跟外國人打交道,他不得不開始重視人才。

外聘大學生早於幾年前就開始了,在我之前已有十幾位,不過,他都沒有與之結拜,他說,人有文化是好,但有文化了就不厚道。獨與我結拜了,他說,我看人是極準的,是否厚道一眼就能看透。

看來,我又犯了偏重結果的毛病,不過,話這樣說似乎更順暢些。

結拜當然不是一開始的事兒,讓我能夠更客觀地瞭解這個奇蹟,奇蹟就是這個人。

或許由於所學專業的緣故,我被分到了貿易部。去貿易部之前,他破例找我談了話。

之所以說破例,因為之前的人事問題都是由他的結拜兄弟也就是前面剛提及的負責招工的那位負責,他從不干預。

有人說他這是心血來潮,因為他做事從來都是隨心所欲,這話我不理解,但我寧願相信他是有目的的,因為那樣的話,至少也說明了他對我的器重。

人都有這樣的心理兒,凡是提及名人的時候,總會不由自主地認為他很高大,其實,他不僅不高大,反而極瘦弱,只是眼裡總透著狡黠的光,看得出來,他是個健談的人。

不過,至於他跟我的談話,他自己也說是破例,而且甚簡單,他說,公司現在缺的就是你們這樣的人才,等員工全部具備了你們這樣的學歷公司就成熟了。

他的話顯然有些誇張,誇張也是門藝術,他此時的誇張無疑讓我感到受用,但他隨即話鋒一轉,變得嚴肅生硬起來,讓你去貿易部,這是我的決定。

他在“我“上明顯加重了語氣,繼續說道,從今往後,凡公司進人,一律不再去做引見,只要是有能力的人,相信都會自覺地融入到集體中去。

這種方式倒也有趣,我不由自主地就覺鼓起了勇氣——是的,一個大學生難道連這點兒本事也沒有嗎?只是說到這裡就嘎然結束了談話,還是讓我覺得莫名其妙。據說,這是他的風格。

果然,他是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這次談話之後,我就很少再能見到他,偶爾地一兩次,都見他醉了酒。

據說,他酒量奇大,俗稱公斤不倒,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兒,他好客,偏朋友又多,豈能不醉?

且放下這頭,再去看經貿部。經貿部有三間屋那麼大,十五六個人,四臺電腦。

電腦是不用的,因為沒人會用。據說是因為縣裡一位部門頭頭的一句玩笑才上的,他極重聲譽,當然不會讓人看輕了自己,寧肯當擺設用。據說那位部門頭頭也是醉了酒才口吐狂言,居然稱他老土,說現在誰還不用電腦。

至於人,還是由招工的那位兄弟負責,都是從他創業時就跟著他的兄弟,我能夠感覺出來,他們分明瞧不起我,充滿了敵視,除了負責人,但負責人經常陪著他,也是難得一見,或許正是他們所說的淡季,十五六個人都在閒著,卻彼此不說話,這應該不是部裡的規矩,因為分明在相互戒備著。按說不該有如此的氣氛,後來漸熟了才瞭解到,也是環境使然。

我們且不說這些,只說閒暇時就各自擺弄著手機,這是公司分配的,我也有一部,那時手機尚屬稀罕物,頗能抬高人的身份,酒桌上通常的做法便是大咧咧地把手機往桌上一放,叫小姐上菜的聲音都特氣足。

我極力討好著他們,因為我必須融入他們,這不僅是我能力的見證,也是我瞭解公司的最佳途徑,我知道。所以,除了每天早上班為他們打掃完衛生備好水之外,我還特地買了好煙,儘管我那時還不吸菸,但我必須要備煙,因為他們吸菸,我會認真地觀察著他們總是在他們最需要的時候恭敬地遞上煙,只要讓他們在生活的方便上感覺離不了我,我已是心滿意足了。

粗人比精明人更好接觸,儘管粗人也有狡猾的時候,但粗人的狡猾或者說嚴肅都是裝出來的,而且他們會更坦誠。他們是粗人,我就不難融入他們,儘管他們並不缺少粗人的標誌——髒話,髒話誰都會說,不說只是時候不到,區別在於,粗人多粗話,髒話隨處可聞。

漸漸地,就有人約我出去喝酒,儘管他們滿嘴髒話,我還是盡力抬舉他們,叫他們師父,他們居然特知足。

當然,他們不會同時有兩人約我出去喝酒,或者說有兩個他們的人同時坐到同一張桌上,因為他們喝的都不是自己而是客戶的酒。

我發覺,經貿部是個很有實權的部門,他們都各自擁有自己的客戶,難怪他們會經常地相互攻擊。

他們告訴我,別以為你見不著老闆老闆就不瞭解你,其實,我們當中少不了假洋鬼子,假洋鬼子當然就是指經常跟老闆告密的人,這是老闆的絕招,也包括老弟你。

我不理解,這是人人自危的一招,老闆為什麼非要採取如此方式呢?卻似乎理解了他們,難怪他會及時地瞭解我,原來人人都可能是假洋鬼子。

所謂的客戶,實際上就類似於現在傳銷所說的下線,但絕對不是傳銷。

在這裡,我把悄悄梳理過的公司的經營體制先講出來或許會更明白些:通常地,他會透過經貿部的負責人下達收貨指令——不要擔心,他總有數不清的資訊,冷不丁就會下指令,或者說公司總是看著訂單在做的,品種當然多是農副產品之類,其他的也有,只要賺錢就行。為此,公司還建了專門的恆溫庫,恆溫庫為另一線由專人負責。所以,經貿部閒多忙少,忙起來就是連軸轉,但經貿部無需擔憂訂單,只需按指令辦貨。

如何辦貨呢?就是由經貿部的人各自為戰去找收購戶,這些收購戶就是我所說的下線。

經貿部的權就在下線上,因為他總會給每個人一個有上下限的價格,只要不突破上限就有經貿部的個人說了算,而且因為這是一項只有利潤而沒有風險的經營,收購戶自是蜂擁雲集,用誰還不一樣?

噢,對了,忘了說工資。工資有兩部分:一部分是每人每月二百元,別以為少,這已經遠遠高出了當時的鄉幹部工資;另一部分就是我說過的信封,這是按業務發放的,有時按季度,有時半年,有時一年,時間不固定。

我來到的時候,恰因為一筆近千萬的草莓生意砸了鍋,不僅信封沒有了,連工資也有半年的時間沒發了,他的這些所謂的弟兄必定是有了怨言,這也是我能夠儘快瞭解到真相的原因之一。

所說的“砸了鍋”,實際上就是因為草莓黴爛的問題,據說因為資訊不準存放時間過長的原因。

出了問題自要追究原因,大家都知道原因在老闆身上,但老闆不可能追究自己,只好把恆溫庫庫長免掉了事。

3

因為這事,老闆的威信肯定在下降,這也是大家發展下線越軌的根本原因,之前是沒人敢如此做的。

據說,飯店方面也甚不景氣,原因是太多的必須自己掏腰包的吃喝招待,沒辦法,他就是這樣的人,之前也這樣,但這次之所以會不同,我認為關鍵還是公司內部的連鎖反應,因為各部門都是獨立核算的,一方面出了問題就與飯店結不了帳。

不過,大家對他還是有信心的,儘管他此時除了喝酒似乎已找不出有效的解決辦法,但大家還是相信這不過是暫時的,他總會有辦法,在大家的心目中,他無疑是一個充滿神話的人,大家沒有一個人肯離去就是有力地證明,我認為,當然不能排除感情的因素,但信心對人來說畢竟是至關重要的。

我向他彙報了自己所瞭解的一切並建議他電腦上網,當然也有信心的問題,更重要的卻是覺得既來到了公司就要對他負責,還有,他管理方式的原因,我想做一個光明磊落的人。

他是個說到做到的人,採納了我的建議並立即實施,卻把我出賣了,原因是他把我的話原原本本地在會上講了,我猜測,或許因為急中生亂的原因為了表揚我而說漏了嘴,我寧願這樣相信,但現實卻讓我突然憶及了人人自危的話,難免會驚了一身的冷汗,因為我明顯感到了大家不信任的甚至於敵視的目光,似乎大家對這種懶散的生活已經習慣得容不得有半點兒更改,倒並非大家對他已完全喪失了信心,雖然我利用上網獲得的資訊高價賣掉了公司庫存的小麥而讓大家的工資有了著落,但大家顯已心存芥蒂,因為沒人再肯找我喝酒,沒人再跟我談公司的事兒,連他接受了我的建議實行的分組制大家都是勉強接收我的,我能感覺到。

所以,做人必須要慎重,若是給人留下了壞印象,改變起來就難了。

為了工作,我沒有找大家的麻煩,尤其是他這種管理機制之下,找大家的麻煩實際上就是找自己的麻煩。

我明顯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艱難,如同穿著窄窄的鞋,時時刻刻都會讓自己的腳感到難受。

我不想讓自己就此沉淪,所以不得不破了自己決不培養下線的誓。

那是一次蒜薹收購,我收了下線的錢。我不是組長,我知道,肯定是我們一個組的幾位攛掇下線來找我的,所以雖是件於心有愧的事兒,我還是堅決地收下了,我知道他們的心思,這是一件心照不宣的事兒,他們要的就是這個後果,因為無人是與錢有怨的,也包括我。

——錯兒是必須大家都犯的,否則就會擔心有人告密,即使沒有,也必須如此。

果然,他們漸漸地才又肯跟我交往起來,只不過多了些如同我最初就感受到的他們之間的戒備,或許人就是這樣如此地相互戒備著。

當然,我為此付出了因虧心而惴惴不安的代價——我們組的虧空率居然高達百分之十五,雖說我們的虧空仍是� �個組中最低的,而且據說過去虧空都是在百分之二十以上——這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或者可以說,於心有愧是對人最糟糕的折磨——惴惴不安,膽戰心驚。做人又何苦呢?

我認定他是一個心機頗深的人,他肯定知道其中的關竅,因為這樣的體制,或許他在默許著這個延續著的錯誤,就如同一些領導一樣,別以為他對錯誤根本不瞭解,其實是他在容忍著這個錯誤,只不過這個錯對他來說還很小,尚沒有突破他所能容忍的度,凡事都有個度,若是破了這個度,後果肯定會不一樣了。所以,儘管他看起來還算滿意,我仍惴惴不安,畢竟是件虧心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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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發生的事更讓我無法猜測了——就在這個時候,他非要與我結拜。

結拜是個人的事兒,原應是雙方都樂意的實心實意的,他卻不這樣,只要他看準了非要結拜,在別人看來是絕對的榮譽,而他卻認作是信任。

儀式很簡單,而且學的完全是桃園三結義的法兒,在他虔誠地如同唱戲一樣說著“不願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話時,我在用眼悄悄地瞄他,嘴裡雖同樣虔誠地跟著念,心思卻全不在上面。

我感覺這似是強迫,而且有違他的本意,但沒辦法,我在想,他定知道了我受賄的事兒,他是個無所不能的人。

下面的安排或許就是一個明證,他沒有按他曾經說過的讓我接任經貿部,而是調我去了他身邊。經貿部仍由原來的那位負責,這是一個最有油水兒的部,下面尚且如此,更何況主管的部長呢。所以,儘管他總是說要栽培我,但我卻總是認為他在戒備我,因為他實在太深了,深不可測。

還是少說碎話,單說之後的我幾乎成了酒陪,因為他終日都在酒桌上,儘管我一向自負酒量,但還是感到了累,而他卻不,一斤酒下肚,只要在車上一迷糊就又清醒神氣起來,而且照樣能夠作戰。

“作戰”是他的話,他稱喝酒為作戰,說自己有個鐵胃,天生的。

但我覺得他有些言過其實,他經常說些言過其實的話,而且也喜歡別人言過其實的誇獎,就如同得了獎一樣地高興。

之所以這樣說,我有他經常捂著胃難受的事實為證,按說他的財富足以讓他過幾輩子,包括他的家人,其實,他沒有家人,據說他生理上有問題,結果幾次婚都離了,沒有留下一男半女,而且顯然地他從不去娛樂場所,儘管他說這叫做修身,這修身是他自戲文學來的,這是一個謎,我無法明白其中的道理。

他分明在硬撐著,或許他只是一種精神,這種精神最是鼓舞人,所以,我不得不佩服他——三教九流,他竟會有如此多的朋友,甚至包括政府以及政府部門的頭頭腦腦,儘管他年齡不大,但大家都願意他自己也喜歡別人稱他“老大”這個帶有黑社會色彩的詞兒。

他一身豪氣,逢到場面他總是模仿著電影裡指揮作戰的將軍那樣把手一揮,先是介紹我,說我是他的總經理助理,儘管他並沒有公開宣佈,而且嚴格地按公司制來說是不嚴格的,其實,整個公司都是不嚴格的——然後,才介紹別人。

我不知他的這種做法是否正確,只有感嘆自己的知識遠遠不足,真的,有時候的知識不能光看學歷。

我的感觸越來越深,卻總是沒有時間去探究,真的沒有時間,因為他有辦不完的事兒,他擅長連軸轉,或許有人會認為這是藉口,說藉口也行,因為極偶爾地碰有他不連軸轉的時候,自己也沒有興趣去探究,卻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人總不能凡事都去探究的,該聽之任之的,就聽之任之吧。

——最後,他會說,衝啊,佔領高地。

他的口齒有些不清,或許看多了他唯獨喜好的戰爭片,他不自覺地就會流露出類似的詞兒。

他又是認真的,許多事都是在酒前談完的,其實,我也弄不清他到底是什麼時候談成的,反正,他酒桌上從不談事,酒後無一例外地會興奮地喊著:碉堡又攻克了。這碉堡又是什麼呢?訂單?還是人?自是無法說清了。

他是一個謎,或者稱之為奇蹟更為妥當。

我感覺我們必須從他身上汲取點兒什麼,或許是“人是諸多要素的組合體,這些要素都緊密相連,若是一處發生了錯誤就會產生連鎖”?帶著疑問,還是必須要說他。

這是一個鐵人,鐵人也是人,是人就會生病。

那一天,他住院了,這是多少年不曾有過的事兒,他說這是自己命賤修來的福,這次卻不同了,他甚悲觀,在我送他去醫院的時候,我就有一種強烈地預感,或許命運中雖不及我剛才所說的疑問,但冥冥之中肯定存在著某種關聯。所以說,有些人命中註定是不能生病的,象他,生病就是一個重大事件,許多人當然全是他的朋友都這樣認為,因為去醫院探望是必須的,其規模之宏大不會亞於地方上的任何一位首長。

他苦笑著說,原以為病了就能清閒些,連生病也是不得清閒的,這就是賤命。

看得出來,他沒有象往常那樣因此而感到幸福,仍是悲觀,儘管悲觀很少發生到他身上,或許這只是他留給別人的印象。

這是一個不祥的兆頭,我認為,而且兆頭很快就應驗了——檢察機關找上門來了,因為稅務局長的事兒,老小子肯定扛不住已經交代了。

送他十萬塊錢是我經手的事兒,但我沒有承認,雖然有些虧心——對於虧心的事兒,我的認識明顯發生了變化,或許因為過多的原因,我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了。曾經有人說,這就是人的進步,但我寧願不要這樣的進步。不是做假,我的態度甚堅決。

原以為檢察機關不過是例行公事就此算完了,他卻說,沒這麼簡單,有人在整咱。

他甚清醒,卻搞不清到底是誰,他待到醫院裡苦思冥想了幾天也沒有搞清,他認為,只要能夠認清目標,他就沒有攻克不了的碉堡,正是“明箭易躲,暗箭難防”啊。他很無奈,無奈是人生最愴然的事之一,他說,這世上真難啊,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把人得罪了,即使你小心翼翼。

這竟是他第一次跟我流露如此悲觀的話,他的話很快應驗了,他被檢察機關從醫院帶走了。

這是一個中午,他很鎮靜,臨別時悄悄告訴我,別怕,相信我,打那幾個電話。

我是信他的,但這幾個電話到底該不該打呢?我遲疑著,還是按他所說打了,但對方拒不表明自己的身份。如此謹慎又如何成事呢?我開始動搖。

然而,未及我動搖,他果然出來了,只是補繳了兩千多萬的稅款,公司從此陷入了絕境。

陷入絕境不僅是錢的問題,還有樹倒猢猻散的原因,他的結拜全算了。

我已看不到公司起死回生的希望,因為連我竟也撈取了一些資本,不過,我撈取的只不過是略高於我工資的金錢。

他卻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頹廢,只自言自語道,散了,散了也好。說著,他透著亮的目光又轉向了我說,這才是我的好兄弟,遠勝過上億元的資產。他在說我,顯然是在鼓勵我,又怕我不信似地說道,真的,別不信,這可是我全部經歷的總結啊。雖竭力抑制,卻已明顯在感嘆。

我無語,他也靜了下來,望著天,死灰一樣的眼和臉,許久,彷彿天外飄過來的聲音:你願意跟我一起東山再起嗎?我仍無語。

他追問,不信我嗎?人品,還有能力。

我還是無語,只覺這話太過突然。

說到這裡,農村小老頭停了下來,顯然他想給兄弟們留下疑問。

果然,他只頓了頓就問道,兄弟們猜猜看,我會如何選擇呢?見兄弟們只搖頭不語,他才又說道,確如他所說,只要邁出了第一步,就如離弦的箭,若不是半路夭折,就別無選擇。

這便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吧,從他那裡,我獲得了金錢,當然更重要的還有課堂上無法掌握的東西,這東西或許比金錢更重要,儘管這只是一種精神,而非品質。不過,其時我父親已經仙去了,我寧願他沒有仙去。我無數次地產生過回故鄉的念頭,或許為了衣錦還鄉,或許……

他沒有說完另一個完整的或許,聲音已變成了感嘆,卻莫名其妙:別無選擇啊,細辨起來,我還是希望做支書,不是因為它便是正經的行當,終究還是它滋味多一些,人活著,理當活一點兒滋味的。

到底怎樣呢?見他欲結束,兄弟們都盯著他,分明在催,他卻拋下了一句“別無選擇啊”的感嘆結束了自己的講述。

最後,他居然留下了懸念,兄弟們難免有些不甘,但終究只是假如,兄弟們還是原諒了他。

這時,他卻突然加了一句:別以為這是假如,其實是我的一位同學的未完的經歷,據說,他的這位老闆後來透過關係與農科院的教授又拉上了關係,專搞農產品深加工,居然真的東山再起了。

太畫蛇添足了,大家都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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