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城。

延福寺。

一場婚禮正在隆重舉行。

準噶爾副汗博碩克圖濟農、昆陵郡王、北庭副都護僧格，今日迎娶皇帝義女南昌公主大婚。

五位大和尚，十七位汗王，一眾濟農、諾顏、琿臺吉、臺吉，以及大明天子、大學士、大將軍等共同見證。

皇帝也特意換了身大紅團龍袍顯得十分喜慶，一群蒙古妃子今天也是盛裝打扮，特意換上了蒙古貴族女子的服飾。

年輕的僧格身著特賜緋色蟒袍成親，帽子上還插了支紅花，新娘南昌公主是皇帝義女，是按慣例皇帝收的宮女，原也是戰爭孤兒，被皇家的孤兒院收養，其中一些端莊聰明的在十四歲後，被選入宮中為宮女。

這些宮女雖然出身可憐，戰爭中失去父母親人，但她們也是幸運的，能被發現撫養，接受教育學習禮儀，到了宮廷服務，三五年後，一般也還會有不錯的安排。

極少數被皇帝青睞臨幸，部份賜婚宗室大臣，也有許多是選去聯姻蒙古女真以及西南土司，甚至是嫁給外藩屬國國君宗室，部份則會嫁給禁軍將校等。

南昌公主本姓李，如今被皇帝收為義女賜姓朱，今年十六，十歲時被皇家收養，十四歲時入宮，在宮廷才服務兩年。她出身中原普通家庭，被收養前不識字也沒吃過飽飯，甚至沒穿過件漂亮的衣服。

崇禎末的戰爭饑荒帶走了她的父母兄弟姐妹們，也差點將她帶走，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今天的她，鳳冠霞帔，整個人端莊貴氣。

對於聯姻蒙古，嫁給準噶爾副汗僧格，她並不牴觸，事實上所有宮廷裡聯姻外藩，或是賜婚宗親大臣或是將校的，基本上也都是徵求她們自願的，甚至競爭還不小。

宮人們雖年輕，但大多數都是出身普通，甚至許多本就是孤兒，無依無靠，皇家收養她們，教導她們，可姑娘們也清楚自己現在年輕，但不會永遠年輕，總要找個好依靠。

聖人仁厚慈恩，不會讓她們一輩子呆在宮廷，一般十四歲入宮，最多到二十歲就出宮，對多數姑娘們來說，都很珍惜賜婚的機會。能夠賜給宗室王公自然是最好，若能入聖人法眼就更好了。

而如果是賜給大臣或是禁軍將校也是不錯的。

聯姻外藩算是次選，可也畢竟算是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外藩能得大明賜婚的，不是汗王也起碼是臺吉，終究是貴族首領。

何況姑娘們得皇家之恩，也接受了許多教導，心中感激聖人之恩，也知曉聯姻外藩對朝廷的意義，她們也願意回報一份力量。

婚禮是中式的。

帶著幾分草原的味道。

南昌公主朱德吉被僧格用紅綢帶牽到皇帝面前，朱德吉端來一盆水到皇帝面前，“父皇，請讓女兒為父皇淨手。”

公主給朱以海洗手，用潔白毛巾溫柔的擦拭乾淨。

然後又端上茶。

服侍朱以海漱口。

最後再奉上一杯新茶。

今日喜慶，連奉的茶都是紅茶。

純正的正山小種，味道甘醇。

朱以海喝著茶，看著眼前這義女，這些年大明推行對外聯姻政策，朝鮮琉求等藩屬國、蒙古諸部，以及西南土司等，都積極的跟他們聯姻，以加強聯絡增進感情。

聯姻也分等級，跟朝鮮琉球國王、蒙古諸汗等是賜婚公主，但不會賜金枝玉葉，而是賜皇帝義女公主。再次一級的是諸藩國世子、汗王世子、副汗濟農等，賜的是郡主，有些是皇帝義女，有些則不是。

再往下，就是諾顏、琿臺吉、臺吉，一些大土司等，賜的是縣主，或統一授淑女頭銜賜婚。

另一方面，現在大明上到天子、太子，下到王公貴族百官，也都在全面跟諸藩聯姻，屬國、藩部、土司如今都得按例送女兒入大明朝，除了這些藩邦臣屬王公之女，每年還要選送許多國中大臣、豪強之女送入大明，與大明聯姻。

這種深入的聯姻，好處還是有些的，加強了宗藩關係，也促進了交流，還能在貿易這塊起到引流作用。

更別說，透過賜婚聯姻，這些聯姻女子，以及她們身邊陪嫁的人，也都還是大明深入各部的眼線密探。

“僧格是你選的夫婿，可還滿意？”

公主對僧格挺滿意，很有禮貌，既年輕長的也英武，最重要的是他在皇帝身邊侍衛幾年，已經能說一口比較流利的北京官話，這是公主最滿意的地方，就怕嫁到草原上，嫁個有一群妻妾的老頭，還滿身羶味。

“僧格是個年輕帥氣還很有禮貌的小夥子，婚後好好相處，夫妻要相敬如賓，當然，如果這小子敢讓你受委屈，你就給父皇寫信，到時我派人去抽這小子。”

這話讓公主忍不住落淚，從小受盡苦難，反而是在皇家的這六年讓她感受到許多溫暖。

此刻，她眼裡的皇帝，真的就是那個溫暖的慈父，突然要離開了，心中難受。

“別哭，今天是個喜慶的日子。僧格是準噶爾副汗，等婚後你們就回左翼去，他的汗帳在玄池西岸的博霍錫，那裡有成片的樺樹林和柳樹，有豐茂的水草，肥沃的土地，碧波盪漾的湖水，朕會派些工匠過去，指導準噶爾人幫你們修建一座城池。

到時還在那裡給你修一座南昌宮，修的跟中原內地一樣，還要修上文廟武廟、城皇、戲臺·····”

朱以海越這樣說，公主越止不住落淚了。

僧格體貼的遞上手帕。

這位準噶爾王子曾經暗戀阿奴許久，可終究還是明白了不可能。

對皇帝賜下的南昌公主，他接觸下來挺喜歡。

雖然在心中，僧格對皇帝從尊崇，到如今增添了幾分仇怨，父親的死，準噶爾的敗，都是皇帝一手操控的。

可他不再是那個年輕無憂的準噶爾王子，不再只是心中暗戀著心上人，現在的他變的成熟了，心中的事也藏起來了。

他知道自己必須得依仗大明，依仗皇帝，才能繼承家業，哪怕只繼承半個準噶爾，也得依靠大明。以後要藉助大明的地方還更多，叔父楚琥兒和二兄卓特巴圖爾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僧格畢竟只是個年輕人，且在明朝侍衛天子幾年，在準噶爾諸部中威望不高，好在鄂齊爾圖汗還把阿奴的妹妹許給他做側妃，有衛拉特盟主支援他。

準噶爾汗東西兩翼，以愛斯古河為東西界，以塔爾巴哈台山為南北界。僧格的左翼與杜爾伯特，則以額爾齊斯河為南北界，以齋桑泊（玄池）、布古什河為東西界。

左翼的副汗庭就將設在布古什河入湖口處。

選擇這裡，是交通方便，有河湖之便，同時這裡諸河匯聚，水草豐茂，適合遊牧。

而且大明在杜爾伯特額爾齊斯河、布林河口有布爾津堡，那裡既是軍事要塞，也是貿易集散中心，從那邊順河而下抵玄池，也方便與博霍錫城互市貿易。

當然，給遊牧的準噶爾人提議建城堡集市，當然也有把他們固定的意思，只要他們定居下來，到時汗國中心就在那些城堡中，再不是隨便遊動的了，真翻臉動手攻打，也就有了目標。

僧格給朱以海敬酒，朱以海喝了。

僧格感激皇帝，感謝皇帝讓他繼承父親一半遺產，感謝皇帝封他為濟農、郡王，感謝讓他統領準噶爾左翼，感謝皇帝賜公主與他成婚。

他沒有提巴圖爾汗的死半個字。

皇帝也沒提巴圖爾汗。

大和尚們也獻上了祝福，諸汗王也送上禮物。

一片歡樂和諧，似乎不久前準噶爾人氣勢洶洶的東進，以及他們的慘敗根本不存在。

連僧格叔父，準噶爾新大汗楚琥兒也端著酒杯上來恭喜慶賀，甚至還直接送了僧格一千匹馬以示賀禮。

卓特巴巴圖爾也過來祝賀，還送上了一個黃金酒杯。

叔侄倆轉身離開時，眼睛裡卻沒了半點笑意，只剩下怨氣。

和碩特的昆都倫烏巴什笑著迎上兩人，“聖人好手段啊。”

楚琥兒看著昆都倫烏巴什，沒說話。

“我這人耿直，有啥說啥，今日這喜氣洋洋，可誰又提起昨日巴圖爾汗的慘死準噶爾人的慘敗？幾萬人戰死啊，結果現在卻還得對他們感恩戴德，尤其是僧格和噶爾丹兄弟，這兩人在明國為質呆了幾年，已經沒了我們衛拉特草原人的骨氣和熱血，你看僧格，一個卑賤的大明宮女，他還真當成公主了，現在更是對著殺父仇人又是磕頭又是敬酒的，還滿口感謝，和多和沁在地下都難安息。”

楚琥兒望著昆都倫烏巴什，沉默著。

這個昆都倫烏巴什可不簡單，衛拉特五虎之一，也是和碩特固始汗的兄弟，扼魯特鄂齊爾圖的叔父，咱雅一世的義叔。

在老盟主死後，他一直不滿鄂齊爾圖當家做主，先前就帶著人馬跟杜爾伯特、輝特等一些人馬一起遊牧，也算聚集了不小勢力，還公然反對準噶爾的巴圖爾汗與和碩特聯合執掌衛拉特盟，準噶爾要打哈薩克汗國，他就拒不聽從，甚至還扣下使者，給楊吉兒汗通風報信。

最後引的巴圖爾汗拉上固始汗、徹辰汗叔侄，以及其它杜爾伯特等，與昆都倫烏巴什他們大打一場，最後昆都倫烏巴什戰敗，咱雅一世出面調解，以他的低頭認輸賠罪才算事休。

但那口氣昆都倫烏巴什可一直咽不下去的。

大侄子鄂齊爾圖跟大明走的近，昆都倫烏巴什便跟大明有些怨氣，特別是杜爾伯特許自立汗國後，昆都倫烏巴什的那個小聯盟就瓦解了，而大明和鄂齊爾圖劃給他的地盤，也讓他很不滿意。

他以前確實跟巴圖爾汗不對付，但跟楚琥兒關係還算可以，如今巴圖爾汗死了，楚琥兒當了新準噶爾汗，可皇帝卻又讓僧格做副汗統領左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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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下去，遲早我們整個衛拉特，甚至連喀爾喀都要被這明國吞併，看看漠南蒙古吧，再看看哈密烏蘇焉耆等地是怎麼被明國吞併的。”昆都倫烏巴什直言。

“可我們又能如何呢？巴圖爾汗早就看明白了這些，但他的下場你看到了。”楚琥兒道。

“皇帝不可能永遠呆在西域，他一走，這御營禁軍也肯定要撤，到時就是機會。”

昆都倫烏巴什瞧了瞧左右，對楚琥兒叔侄直言，“我們衛拉特必須聯合起來，必須掌握自己的命運，否則就會跟葉爾羌跟你兄長一樣的結局。”

楚琥兒深深點頭，一個新的聯盟悄然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