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九十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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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旦說著不由淚如雨下:“每當這種時候, 兒臣看著孤燈燭火多希望耳邊還能響起, 當年的那個聲音‘兒啊, 做噩夢了啊!別怕有娘在!’。然後, 瘦弱的我會被攬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被輕拍著後背安然睡去。”

他用幾乎顫抖聲音對著冷冷冰冰的武后,動情地問道:“母親可知道兒子,有多懷念那個安然入眠懷抱嗎?母親能再抱下兒子嗎?就像當年那樣。”

面對充滿期許的柔情目光, 武后沒有閃躲, 也沒逃避,而是用殘忍的直視斷然拒絕道:“聖上是君, 哀家是臣, 君臣之禮不可違!”

見被這般冷漠相待, 李旦滿眼的溫情頓時變成憤怒的怨恨,他收起眼淚,用極力剋制的聲音, 如挽尊般將話題繞回了公事上:“若聖後沒有異議, 朕決定下詔赦免袁一。”

武后也順著李旦的話, 回應道:“哀家沒有異議。不過, 哀家覺得讓其無糾而過, 未免太便宜他了。罰他廷仗一百, 以儆效尤更為合適。”

李旦道:“事就這麼定了。若聖後沒什麼事,朕就回宮了。”

見武后點了點頭,李旦邁開步子,可沒走多遠他突然停下腳步, 轉過頭看著武后,冷不丁來了句:“我真恨生在帝王家!這樣的恨母親可否知道,不,聖後可否知道?”

說著,李旦嘴角露出一抹異樣的笑,而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大殿。

正襟危坐的武后,依舊無恙地拿起奏摺翻閱,看上去平靜又安寧,好像摧毀一段骨肉親情,碾碎

一顆赤子之心,對她而言像是信手拈來,根本不值一提,也無需介懷。

從旁伺候的上官婉兒,見此情形也是這麼以為。

直到她見到御案上的茶盞空了,便提起溫在一旁的茶壺上前添些茶,卻瞥見武后手中的奏摺上,有些字跡像沾了水漬化開,變得有些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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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為是自己失職,不小心讓奏摺沾了水,正憂心之時,卻看到一滴晶瑩的水珠滴落到了奏摺上。

她出於本能抬起頭,看到武后正閉著眼,眼淚正從眼梢順著臉頰流下。向來處變不驚的她,見到眼前的情形,竟瞪大眼睛,張著嘴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真實的發生著。

就在此時,武后突然睜開眼,看著一臉吃驚的上官婉兒。她神情依舊高傲而威嚴,只是眼裡一片模糊。

武后沒有閃躲,而是看著驚訝的上官婉兒從張皇失措恢復到以往的平靜自若。

武后嘴唇動了動,猶豫了片刻,終於把要說的話吐露出來。她用著一貫字正腔圓又毫無感情的語調,淡淡道:“他是個好孩子。”

上官婉兒沒有說話,只是如附和般點了點頭。而後,上官婉兒藉故離開道:“奴婢想起有些事情要辦,先行告退!”

武后點點頭,不由得長長吐了口氣:“去吧!”

如此,上官婉兒邁起腳步匆忙而去,雖然她幾乎能夠感覺到武后需要安慰,可她卻選擇漠不關心地離去。

這看似很殘忍,可她卻覺得越是強悍的野獸,越不需要憐憫的安慰,他們真正需要的是獨處默默舔舐傷口。

這的確是野獸的習性,可唯獨這次例外。

當她走下紫檀木御階,踩著柔軟的波斯地毯,一步一步地遠離時,她彷彿聽到空蕩而寂靜的大殿裡,迴盪起極輕極淺的啜泣聲。

這聲音猶如夜深人靜時,窗外突然而至的悠悠細雨,那般安靜又淒冷。

她不敢停下,不敢轉身,更不敢去聽,去分辨,她腦子只剩一片空白,催促著腳步趕緊離開。當她走到殿外,沉沉的朱漆大門緩緩合上,她突然感到鼻頭一酸,一陣熱淚毫無預兆地噴湧而出。

她慌忙低著頭,避開在殿外伺候的宮人,來到一處僻靜的角落。

一種說不清,也道不明瞬間湧上心頭,她全身的力氣像是被抽空般,疲軟地倚著朱牆蹲下失聲痛哭。

她哭得很傷心,卻不知道為何要哭,她心頭明明百感交集,卻無法道清哪怕一種情緒。

當她哭累,便索性坐了下來,她不由得抬頭看著悠悠白雲,在高高,高高的宮牆上飄過。她用衣袖抹去眼淚,不由喃喃自語著:“她究竟要得到什麼?看不完的奏摺?愁不完的國家大事?最後卻落得一個孤家寡人的下場?這真是她想要的嗎?”

她低下頭陷入一陣沉思,而後,她長長吐了口氣,搖搖頭:“若這真是她想要的,那為何還要傷心愧疚?為何害怕得連一個心軟的機會,都不敢留給自己?”

她不由得點了點頭,像是贊成自己的話:“是啊!原來她拒絕做回一個母親,是怕自己會心軟。現在,她看似身在萬丈光芒之中,其實也在萬把利刃之下,若不能將榮光加身,就會被萬劍穿心。她此刻猶如行走在刀尖,哪怕只有一絲一毫的感情用事,都會成為壓垮自己的累贅。”

想到這兒,她便釋然了許多。

她不由覺得,李旦說得沒錯,生在帝王家的確該是一種恨。現在他恨武后,可經年之後,時移世易,他該恨的可能是自己。

或許,等到那時他才會明白,就算再恨,也無對錯之分。因為在同樣的位置,同樣的處境之下,他再掂量手中的親情也會變得輕薄如無物,成為理所應當的皇權犧牲品。

當思慮至此,她腦海中不由得閃過一幕幕還未來到,卻清晰無比的畫面。

當畫面戛然而止,她不由擰著眉頭,神情極為痛苦地喃喃自語著:“神龍……原來不僅是他們,

我也將成為把她推下深淵的兇手。她有過恨嗎?可她只留下了無字碑。”

她如夢囈般喃喃自語過後,又抬頭看向那片白雲纏繞著深邃蒼穹,陷入良久的沉思,她突然明白原來看得越遠,真會越絕望。

或許,當看到武后的悲情,她的心就已經在瞭望已知的未來。

她似乎看到,那時的她也同樣吝惜給予一個懷抱,這或許就是那些莫名其妙眼淚的由來。

可在此之前,她有足夠多的時間,付出足夠多的真心,去彌補這道未來的缺憾。

其實,這更像是她的自我安慰,因為,用過去彌補未來不僅荒誕不經,而且,只會造成更大的傷害。

上官婉兒正深陷荒誕不經的泥潭時,袁一正悠哉悠哉地在大牢裡呼呼大睡。

袁一正睡得迷迷糊糊時,聽到那只惱人的蒼蠅,又在耳邊咋咋呼呼的喊道:“袁哥不好了,你媳婦要跟人跑了!”

他抬起眼皮看了眼正往牢房裡走的梅仁,全當沒聽見,朝裡翻了個身繼續睡覺。

這時,已走來他身邊的梅仁滿是不快道:“喂!喂!我都看到了,還裝什麼裝,趕緊起來!”

見袁一仍舊不搭理人,梅仁便抬起腳踢了踢躺著乾草堆上的他,嚷嚷著:“你沒聽見啊?你媳婦要跟人跑了!”

袁一深感無奈的坐起,抬頭看著梅仁,極為不爽罵道:“你到底有完沒完啊!之前,天還沒亮你就已經跑來瞎叨叨了一通。現在天還沒黑,你又來說這破事!你他娘的究竟煩不煩啊!?”

袁一越說越情緒激動,拱了拱手:“梅大爺,就拜託你告訴喚雨和語瑾,他們要跑趕緊的!不然我真抗不住,沒準就跑在他們前頭了!”

梅仁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瞧你這點出息!你在這兒蹲大獄,你媳婦和好兄弟不想法子搭救你。反倒揹著你,在家裡勾勾搭搭,你這頂綠帽都快勒到脖子上,還在著裝聾作啞,當什麼都沒發生!”

袁一長長吐了口氣,皺眉道:“常言道捉賊捉贓,你這麼言之鑿鑿的,那肯定是抓著他們什麼把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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