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2、第三百一十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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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婉兒正將熱茶倒入換好的白玉茶盞中, 聽到此問她不由得停頓了片刻, 稍作思考方才回答道:“據奴婢所知, 上古之事已無史料考證, 可以口口相傳的民間稗史來說,因為堯生性高潔無私,而舜則德行兼備,如此才促成了禪位這流芳萬世的美談。”

對於上官婉兒這般極為官方的說法, 則天皇帝極不認同的搖搖頭:“朕倒覺得堯之所以禪位是因為知道幾個兒子都是不成器的朽木, 與其讓自家人把辛苦得來的大好河山給敗掉,倒不如便宜沾親帶故又才德兼備的外家人繼承衣缽, 延續萬世基業。”

上官婉兒可是滿肚子墨水, 可聽著則天皇帝的這席話, 卻找不出任何與之相關的典故。上官婉兒稍作思量,便大概知道則天皇帝話中的深意,她心中不由得一“咯噔”, 暗暗驚詫在則天皇帝身邊的外家人只有張昌宗, 張易之兄弟, 難道則天皇帝真老糊塗要把大周江山送給這倆繡花枕頭?

她一直都知道這對草包兄弟受一些利益集團的攛掇, 為了保住長久的榮華富貴, 獲得逐鹿中原的資格, 在明裡暗裡可沒少耍手段。對此則天皇帝雖心如明鏡,卻視而不見。

剛開始,她以為則天皇帝把二張兄弟留在身邊只是為了加強對朝廷的監管。如今則天皇帝年事已

高,不管從體力還是心力都難以再完全的掌控朝廷, 而朝廷自來都是波譎雲詭之地,沒有一成不變的權利地盤,就算是高居廟堂的帝王也不例外。

對於掌管朝廷這片權利森林的萬獸之王來說,最可怕的莫過於英雄遲暮,因為她永遠不知道會從哪冒出一頭年輕強壯的雄獅,野心勃勃的為了吞併屬於她的地盤而同她角鬥。

最終的結果往往是年老體弱的她敵不過強壯的雄獅,她或是選擇殊死搏鬥在森林眾獸的冷眼圍觀之下被雄獅活活咬死,或是當角鬥開始已知不敵之時,落寞離去遠遠聽到那片她深深熱愛著,卻再也不屬於她的森林中響起對新任萬獸之王熱烈的歡呼聲。

則天皇帝作為一隻步入遲暮之年的萬獸之王,必須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堤防那些預謀想要取而代之的雄獅出現。比起每日惶恐不安的兒子,或是各懷心機的侄子,那些需要依附自己才能保全富貴的男寵自然會忠心耿耿的聽命於自己,也會樂於充當眼線時刻嚴密監控起朝廷中出現的一切風吹草動。

在外人看來,則天皇帝養著二張兄弟是臨老入花叢,致使日漸驕縱的兩兄弟為禍朝廷。可上官婉兒卻看得很清楚,這些只不過是則天皇帝高明的政治手段罷了。

可眼下聽則天皇帝這番想要傳外於外家人的言論,卻讓上官婉兒深感困惑和疑慮,即便她知道歷史最終的走向,可她心裡卻倍感失望,一個英明神武的女皇最終還是敵不過年歲,竟動了足以覆滅整個盛世王朝的念頭。

見上官婉兒許久都一言不發,則天皇帝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則天皇帝淺淺的喝了口手中的茶,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問道:“婉兒,以你之見堯的心思是否明智之舉?”

上官婉兒舔了舔嘴唇,在心裡掂量著究竟該明哲保身來一番冠冕之言附和則天皇帝,還是該違逆君心進一番耿直忠言?

一切都是既定的結局,她也還沒走到歷史的盡頭。無論她做什麼都能逢凶化吉,即便她只是歷史棋盤上一顆被命運操控的棋子,可她不願在大是大非面前顛倒黑白她選擇為良知發聲,即便可能為此付出代價,可至少無愧於心。

這樣想著,上官婉兒也以典故勸解道:“奴婢以為,堯的禪位的確是高義之舉,可世人大多只知這個萬世美談的前半部分,可令人唏噓的後半部分卻鮮少有人提及。一時的德行兼備很容易做到,可一輩子的的言行如一卻千難萬難。堯能看到舜被傳言所編制的美麗皮相,可就真看透了被那顆深藏的沽名釣譽之心嗎?”

則天皇帝深邃的眼眸裡升騰起一絲慍怒的神色,她抬手一拍面前的御案怒道:“大膽!舜帝是流芳萬世的聖人豈容你信口汙衊!”

上官婉兒連忙跪地道:“奴婢該死!請陛下贖罪!”

這時,則天皇帝又將話鋒一轉問道:“你敢大放厥詞,那朕倒要好好聽聽舜帝究竟怎麼沽名釣譽了?倘若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朕絕不輕饒!”

上官婉兒稍作思量便道:“奴婢先說一個故事吧!春秋時期有個廚子名叫易牙,他因為極其擅長烹飪佳餚深得齊桓公的歡心。一日,齊桓公向易牙戲言嚐遍天下美食,從沒嘗過人肉滋味,為人生憾事。怎料到說著無心,聽者有意。易牙竟將自己四歲兒子烹製成佳餚獻給齊桓公,嘗過之後,齊桓公感嘆其為人間至味,便問易牙這是何種食材製作。”

“易牙便痛哭流涕的告訴齊桓公所食之物為自己的幼子,得知真相的齊桓公既深感慚愧,又被這片殺子為君的赤誠之心所感動,對易牙越發寵信有加。之後,齊桓公身邊最信賴的宰相管仲病重,在他彌留之際,齊桓公就問他在當今朝堂上誰能夠接替相位。”

“齊桓公提到了鮑叔牙,管仲說他善惡過於分明,對人之惡耿耿於懷不能委以重任。齊桓公又提到了易牙,管仲更是直言不諱的指出,易牙為了討好國君竟然能烹殺自己的親子,能幹出這麼泯滅人性的行為,必定為奸佞之臣,若為相必定為禍齊國。”

“最終,齊桓公沒有採納管仲的建議,導致齊國大亂自己也被易牙活活餓死。奴婢以此為例不過是想說聖人終究是人,而不是神。他們心中也有喜怒憂思悲恐驚七情,區別不過是奴婢這些凡夫俗子喜怒形於色,而他們喜怒不形於色罷了。”

“舜受至親之人一而再,再三的坑害性命,卻沒有惱怒,甚至連悲憤之色也沒有,依舊孝順著心如蛇蠍的至親。他種種行徑恰恰違背了人性七情之論,這並非大愚大孝,這不過是智慧高深的隱忍之術罷了。最終,他的高深智慧也被世俗所認可,從平民搖身一變成了天子。可真正深明大義

的堯就沒有這麼幸運,因為查人不明最終落得被囚禁之死,兒子丹朱被流放的慘淡下場。”

聽著上官婉兒長篇大論的慷慨陳詞,則天皇帝嘴角露出了一抹讓人不易察覺的淺笑,她自顧自的點了點像是認可,又像是滿意。

因為上官婉兒伏地而跪著,對於則天皇帝此時的神情她並不能知曉,等她將一切說話,不免忐忑的等待著則天皇帝的發落。

一陣長久的沉默中,寂靜無聲的大殿中,響起了則天皇帝略有些低沉蒼老的聲音:“說得很好。聖人究竟也是人,終究不能免俗。獨陽不長,獨陰不生。不管是人還是事,光明磊落得沒有陰暗面,沒有瑕疵,他就難成大勢。同樣,一個人窮兇極惡的沒有任何光彩可取之處,滅亡就在眼前。若說這天下之間有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執行規則,那麼無外乎這條。陰陽之道黑中有白,白中有黑,才能生生不息,流轉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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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上官婉兒懸著心終於落了下來,她暗暗籲了口氣,趕緊附和奉迎道:“陛下的高深處事智慧奴婢深感佩服,奴婢受教了!”

則天皇帝意味深長道:“你是該好好受教,不然腦子閉塞知道那些無用的典故,卻獨不知娥皇女

英的出處。”

聽到這話,上官婉兒在心中稍作思索,便瞭然於心,可比起之前的如今的驚訝更甚,她猛地抬起頭看著則天皇帝,難以置信道:“陛下所說的舜莫非指的是?”

則天皇帝露出一抹難以捉摸的微笑:“逐鹿天下,能者得知,有何不可?朕所顧慮的是這一箭射出,能否如願一箭三雕?”

聽到這滿含深意的問話,上官婉兒蹙了蹙眉沒有任何表態,因為她知道這不是最終的走向,即便是翻手就能傾覆乾坤的君王也改變不了這一點。

其實,在她看來則天皇帝也不過是歷史棋盤上一顆被命運操縱的棋子。

正在上官婉兒思考一顆棋子既定的命運時,正外宮外去的袁一也正在思考一個問題。只見摸著長鬚的他瞥了眼身邊昂首闊步的梅仁,意味深長道:“梅仁啊,咱們有多久沒見了?”

梅仁停下腳步,怒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虧你還有臉問!九年五個月零一十二天前,你拋下我不辭而別去了安西都護府,知道我有多傷心嗎?”

袁一笑了笑:“你還記得真夠清楚!我並非想要不辭而別,而是知道若跟你說要去安西都護府,你肯定會要跟去,你都已經成家,沒道理要你為了什麼兄弟義氣拋妻棄子跟去安西都護府捱苦受累,我知道你心腸軟不會做壞人,反正我鐵石心腸最適合做壞人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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