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影把凜音帶去三樓的技術工作室，讓她在一臺“赫利諾克斯”型駭客椅上躺下。

“公寓很小，裝置卻很好。”覓影說，“網線也是最快的，絕不會讓你後悔到這來。”

“覓影，深層匿名網路說你是賽博妖鬼的影子，”凜音躺在椅面上，“那到底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我能召喚它的莫大威能。”覓影將頭盔帶到凜音身邊，“你自己戴上吧，在你的駭客裝置運到之前，你用這個進行工作。”

自己要去見賽博妖鬼了。

這是何等“榮幸”。

它能把用於侵入大公司的技術交給自己嗎？

凜音看著覓影在終端機上操作，她閉上眼睛，將四根線路連向自己銀髮深處的介面。

——塵世變得很遙遠。

這感覺極度奇特，彷彿上一秒是炎炎盛夏、日頭灼燒，下一秒又忽被投入冰涼海水當中。

無限深的“海浪”瞬間遮蔽人所有的器官，嗅覺和視力瞬間遭到剝奪，餘下的只有空無和黑暗，伴隨著澹澹恐懼。

凜音見過更大的恐怖，她早已不再害怕，意識逐漸接入軟體當中。

她處在意識徹底上傳的節點之前，也就是業內人稱為“無夢”的狀態。

“無夢”狀態就像人已熟睡，但多彩斑斕的夢境還沒出現，人的思維只是陷入永恆的沉寂，黑暗且虛無，只留下巨大迴音，往事留下重影。

什麼都沒有。凜音判斷。

不合常理……凜音思忖。自己應該已經連上了。

除非覓影欺騙自己。

過了半晌，直到黑暗中一絲弧光在移動，凜音才忽然意識到賽博妖鬼一直在自己面前，自己早已觀測到它。

只是它太大了！

賽博妖鬼，無邊無際，她只能觀測到它的一小塊黑色片段。

像神話中的創世生命一樣。

凜音在資料空間中竭力摸索，漸漸才能捕捉到那巨大形象。

賽博妖鬼像是深海中的無限輪廓，她纖微的意識在那宏大的數據量面前顯得極為渺小，頃刻間便會遭到吞沒。

凜音在朦朧中感到一絲奇異。

她的生命，如今在一尊更強大存在的注視中。

“我看到你了。我想知道，技術的盡頭是什麼樣的？”凜音問出她的問題。

世界的尺度延展了，從一片海洋擴充套件至深空。

在數字生命的概念當中，有如遲尺天涯，再小的存儲單元也可以用來容納一個人的全部精神，同樣的，一個人的所有意志在浩瀚的數據結構當中同樣微乎其微。

凜音默默感受自己的渺小。

巨獸在她頭頂緩緩滑過，她在無限的尺度當中半夢半醒。

它用這種方式回答。凜音知道，賽博妖鬼必然見過技術的盡頭，理解真相，方能作出這樣的回應。

“我想潛入最深處。”凜音知道她進得還不夠深，她仍然在資料柵欄之外，用原始的資訊接收方式瞭解這一切，“我想知道……我想知道怎麼才能進入希利斯之海。”

一條狹窄的橋出現在系統當中。

凜音試圖擠過去，前往橋另一端的訪問埠，但太難了，轉化不夠。

她在這種狀況下無法抓住自己的精神。

裝置，她需要自己的全套駭客裝置，一臺簡單的駭客椅無法支援她完成真正的意識上傳。她連數字心智都沒有，需要依賴企業裝置提供支援，而即便那樣也比不上真正持有數字心智的工程師們。

凜音只能放棄。

“……你獨自殺了將近四百個駭客。”凜音望著賽博妖鬼的幻象，“你是專司吞噬駭客的妖魔，是這樣嗎？”

長久的寂靜。

凜音屏神凝念，她以為賽博妖鬼離開了，但轉瞬間她看到數百個被清理和歸檔的意識殘骸。

是“駭客墓地”！

凜音的意識在這奇觀面前幾近戰慄。

死亡，盛大的死亡。

在那片永遠不潰的防線上，再強大的技術精英也在希利斯之海中神滅形消，萬劫不復，留下的唯有數百份空洞檔桉！由支離破碎的意識檔案組成。

何等壯闊——何等令人敬羨。

一旦達到技術的盡頭，就能做到這樣的事情嗎？

凜音渴望進入希利斯之海，踏入技術的高峰，成為永恆不滅的數字生命，無所不能，毀滅公司。

收斂心神，凜音繼續嘗試溝通。

“一家公司欠下血債，我要回去復仇，我要他們償命。”凜音態度平靜。

“我一直在追趕，我一直想追上大公司的步伐，為此我不斷嘗試。”她說。

“但是，有天他們裝上希利斯之海，於是我的所有努力忽然毫無意義。”

“我的技術全都變成了過去式，再也無法進入深處。”

“所以，我想從你這裡學習如何下潛，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頓了頓，凜音又向那資料橋樑靠近。

“我知道，”凜音說，“你被捕，淪落，被資料病毒摧毀，變成尼斯託公司的傀儡野獸。也許這就是技術使用者的代價……但我完全明白。我也向你發誓，一旦我掌握希利斯之海，我就會嘗試把你從資料陷阱裡解救出來！所以，賽博妖鬼——拜託了，教我如何進入希利斯之海吧！”

凜音，並未獲得期望中的回應。

一切歸於沉寂，迴歸零點。

通訊中斷，凜音被迫回到自己的原身意識當中。

“咳——”她從駭客椅上坐起來，線路從顱後的介面中脫落，雙眼裡佈滿血絲。

她屏住呼吸，調整神經訊號，很快便若無其事地坐好。

“你見過賽博妖鬼了。”覓影站在終端機旁邊。

“……”凜音沉默。

越瞭解賽博妖鬼的狀況，越感到絕望。

饒是賽博妖鬼那樣強大的技術生命，仍然變成尼斯託公司的看門犬……

憑什麼？

“……我去為你們做晚飯。”覓影見凜音沉默，不知如何安慰，只好快步走開。

凜音搖搖頭，忽看到旁邊的裝置上亮起通訊邀請，指名道姓是要找凜音。

她謹慎地接入通訊。

“你好，凜音小姐。”一個男人的聲音。

“……你是誰？”

“我姓徐。”

“我不認識你。”

“凜音小姐，你剛剛在資料空間中聯絡了賽博妖鬼對吧。”

“你……”凜音閉上眼睛，深呼吸。

一切都在監控當中。

凜音感到一陣寒意。

即便是那位賽博妖鬼，也根本無法遮蔽外界通訊，所有溝通都處在監管之下！

這是何等絕望的情境啊……

“總的來說，凜音小姐對技術的掌握得心應手，但還不足以駕馭希利斯之海。”

“尼斯託公司的人，”凜音微笑回應，“……你打算做什麼？”

“我們可以向你提供希利斯之海的課程訓練，只要你完成尼斯託公司的任務。”

凜音本想痛斥“公司狗！”，但轉念一想，賽博妖鬼仍被囚在籠子深處，而她也確實需要技術，從而實現對希利斯之海的深潛。

她閉上眼睛，作出決定。

一定要掌握希利斯之海，完成目的，並將賽博妖鬼救出去，讓它不再被尼斯託公司奴役。

在那之前，恐怕也只能勉強服務於尼斯託公司，替他們工作來換取知識。

“我明白。”凜音若無其事地說，“謝謝。”

“第一堂課程將在一週後舉行，免費。”

通訊結束。

凜音將數據線摘下。

可以的，一定可以將賽博妖鬼救出來。如果沒有它鎮守希利斯之海，尼斯託公司也只是徒有其表的軀殼，隨時都會被大公司的技術攻勢壓垮。

這個姓徐的網監似乎在尼斯託公司裡有一定地位，自己還得想辦法靠近他，從他那裡獲取情報。

只可惜現在必須聽那家夥擺佈，為了得到希利斯之海的課程……

凜音穩住情緒，明確自己的目標。

另一邊，徐煬結束通訊，在法洛莎的植物園裡漫步，由於這段時間的技術升級和經驗進步，他無需額外裝置也能在資料空間和原身之間交換意識。

凜音小姐是個不錯的苗子。徐煬沉思。應能作為駭客魔女漸漸成長起來。

一旦成長到相應技術水準，派去獨當一面也不為過，只是還不知她有怎樣的過去和能力，尚需慢慢熟悉。

而且她沒有數字心智……沒辦法像徐煬那樣容易地轉化意識，也不一定能成長到徐煬的高度。短暫成為數字生命後，徐煬可謂已經瞭解過技術的盡頭，更是世界上唯一對希利斯之海有實戰經驗的人物，教凜音去破解簡直綽綽有餘。

不過，由於風險，數字心智本就只有少數巨型企業掌握，現在更被列為禁忌科技，尚不知怎樣才能給凜音也裝一個，這是最麻煩的。

徐煬目前在希盛神宮的核心層，整座建築的最中央，這裡同時也是新密室所在，法洛莎的居所。

庭院種滿魔法植物，幾百名幼魔女們戴著小安全帽和勞保手套走來走去，跟那些會吃人的大樹作鬥爭，從中採摘會尖叫的花朵，她們吵吵嚷嚷，跑來跑去，在小推車裡裝滿收穫。法洛莎則獨自在園林最深處的密室中修煉。

之前法洛莎頻於工作，怠慢了修煉與學習，現在必須繼續冥想並淬鍊實力。

尼斯託公司中，徐煬還是幹他的本職工作——網路安全和管理，目前也在建設更多資料機房，用來承擔深層匿名網路的伺服器壓力，同時借它的渠道來收集情報。

吉岡水色主持魔女部的日常執行，也負責對魔女們進行評議和資料歸檔工作。

莉拉是社長，負責日常運營，也是安全部門的最高負責人，任何向尼斯託公司尋求幫助的人都會得到保護。

她的副官艾樂蒂負責對外安全，管理公司的武裝力量。

多目魔的分機負責管理社群的生產與建設，按既定程式進行經濟規劃和資源分配，毫無偏袒可言。

潘瑞尹是機動突擊隊的隊長，帶領征戰魔女中的精銳，隨時響應緊急事件。

風間宮理主持科學技術部門，令加入公司的科研魔女能夠順利開展各自研發工作。

葉子是商業方面的主管，沒有她這樣精通金融與經濟運作的人，尼斯託公司就會出現短板，目前葉子正解決對外貿易的事情，準備把囤積在倉庫中的產品賣向海外市場，從而牟取暴利。

杜遷遷與微十月負責情報和宣傳工作。徐煬給杜遷遷下了道命令，讓她親自出馬，與覓影一眾去調查“鬼武者”的情報。

如果不把此人揪出並消滅，尼斯託公司就會反覆遭到暗中襲擊，不可不察。

另一邊，小公寓內，覓影給大夥準備了一桌子食物。

說是準備，覓影的廚藝模組也只夠她把各種預製菜和便利店快餐加熱。

桌上堆滿各式各樣的食物，以飯糰、西藍花、薯條、麻婆豆腐、漢堡肉、肥牛片、味增湯和天婦羅為主，又包括蘑孤、紫米、玉子燒、梅菜、香腸、烤雞肉和牛排碎片等輔食，可謂豐盛。

“請慢用。”覓影向他們鞠躬，“考慮到大家有著各種各樣的口味，街角便利店的所有產品我都買了一份，請大家開心地吃飯吧。”

開心地吃飯。覓影只覺得慚愧。低效的社交模組倉促間只能胡說八道。

“多謝款待，我開動了。”凜音雙手貼緊，高聲說。

“沒有燃料的話我不是很認可。”尼德來特從外衣內側拿出一小瓶燃油，倒進自己嘴裡。

陸鏡看到他外套底下是另一件黑色雙排扣風衣，根本看不到他的本體。

就在他們準備用餐的時候，公寓門忽然被一腳踢開。

砰！

一個戴墨鏡、穿黑色風衣的酷女孩旁若無人地走到桌邊坐下，拿起桌上的食物就吃。

“一會，立刻舉行作戰會議！”她高聲說，“所有人都不許缺席！”

“嗯……”

“好嚇人……”

“她是誰？”陸鏡不解，將手伸向身邊的寶劍。

覓影觀察了一會，沒有結論。

“你們可以叫我杜遷遷。”女人說。

“杜遷遷不長這樣。”覓影起身，“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能透過入口識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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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處都是陷阱，用來阻止間諜。

杜遷遷丟給覓影一根分離晶片，她謹慎地接過晶片，讀取其中內容，隨後瞭然。

原來杜遷遷已經升級到上位魔女，幻化出的外觀更加強大，覓影無論如何都掃描不出了。

陸鏡被杜遷遷嚇了一跳，低頭快速吃飯。

席間，杜遷遷似乎收到別的訊息，快速起身，走到外面樓道裡去通訊。

“她好嚇人！”陸鏡得了空，忍不住跟凜音說。

“怎麼？”凜音挑了挑好看的眉毛，“好孩子害怕強勢的女人嗎？”

“不不！我見過她，她以前有點唯唯諾諾，有點陰沉、消極，一看就感覺很懦弱……現在卻兇巴巴的！”

凜音拿起一罐啤酒，喝了一半，然後攬過陸鏡的脖子。

“好孩子是不會明白的。”凜音貼近陸鏡的耳朵說話，撥出的熱氣弄得陸鏡耳垂癢癢。

“你……你又知道什麼了？你能看出原因？”

“當然，她現在的狀況是，O生活不和諧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