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曼同志，江曼同志，原江遼生產建設兵團一師三團二營一連的江聲，聽到廣播後，請馬上到站前廣場的華表下，那裡有人接你，那裡有人接你……”

就在江曼順著人流走出車站的時候，忽然聽到廣播裡說到她的名字，她遲疑了一下，向著華表的方向快步走了過去。

這塊華表好象是用漢白玉砌成的，周圍還有大理石臺階，望著它，江曼的心中油然產生了一種親切感，它是代表這座城市的標誌之一。

當年她們那批知識青年在這尊華表下宣誓前往北大荒，多年以後灰熘熘地一個人回到這華表下，總覺得有些諷刺。

同時，江曼的心中又產生了一種惆悵——華表依然，而她失去了的，再也尋找不回來了。

在華表附近停著一輛……三輪車，當然不會是小汽車。

這會兒，私人騎摩托車都比較少，更別說私家汽車了，倒是腳踏車已經普及了，每天早晚上下班的高峰時，那一道恢宏壯觀的腳踏車洪流，還是相當震憾的。

江曼苦笑了一下……瞎想什麼呢？

“江曼！你是江曼吧？”坐在大理石臺階上的一個小青年開口喊道。

“你是誰？”江曼警覺的停下了腳步。

“我是剛子，肖剛，昊哥跟你說過我吧。”

小青年起身來到江曼身前，從衣兜裡掏出一張照片，比對了一下，然後將照片遞給江曼：“這是昊哥給的，算是信物了。你放心，我剛子現在也是皇城根下有頭有臉的人物了，犯不著蒙你。”

這話，說得牛氣哄哄的……還就真是吹牛，不過這小子手底下現在有四、五十人呢，他們的聯繫方式並不緊密，這主要是怕給某些人以藉口。

江曼先看了一眼照片……沒問題，是她在兵團照的照片，上面有日期的，後來給了劉昊一張留念。

忽然間，她有些生氣，是氣劉昊沒來接戰？還是氣他居然將照片交給其他男人。

“現在接到你了，這張照片完璧歸趙還給你，你以後……有機會再給昊哥吧。”肖剛遲疑了一下，他是知道徐靜理是劉昊女朋友的，但這個江曼和劉昊是什麼關係就不好說了，他也不打算知道。

“這揹包揹著怪沉的，快放車上吧。”

肖剛上手先把兩個旅行袋放三輪車上，然後又把江曼背後的揹包幫著拿下來放到車上……真夠份量的！

這三件行李就算是他，也很難輕鬆自如的拿起來，可剛才看江曼走過來的時候……沒眼看了！

肖剛服氣了。

等江曼上車，肖剛便也上了車，鬆開手閘，用力登了起來……三輪車悠悠地移動，向馬路駛去：“你是回家還是去昊哥給你準備的宿舍？”

“宿舍？”江曼反問道。

“是的。昊哥說要幫你找到一個穩定的收入來源和一個不會懷疑的工作。”肖剛說道。

“什麼工作？”江曼有些好奇地問道。

雖然她也是剛回京城，卻知道一個早就在兵團中擴散的訊息——返城之後並不容易找到工作。

“廢舊物品回收。”肖剛非常澹定地說道。

“廢舊物品回收……”

江曼重複了一遍，頓時恍然，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不就是收破爛嗎？”

“當然不一樣。嗯，本公司是沒有編制的。”肖剛說道。

現在還沒有私人企業，他真敢組成什麼公司，那絕對是分分秒秒被團滅，饒是如此，他三天兩頭就被轄區內的管片民警拎去訓導一番……事實上，派出所對這些人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畢竟這些人目前是老老實實地在轄區中收拾廢品，沒有成為混子，只需要盯緊了肖剛這樣的‘領導’，就可以穩定一大批年輕人。

“行，我加入。”江曼毫不遲疑。

並非她相信眼前這個年輕人，而是相信劉昊。

“肖剛，我的工作是什麼？”江曼問道。

“大家都叫我剛子。”

肖剛強調了一下，然後說道：“我們的業務主要是上門回收報紙、玻璃、金屬等刻品，回收各種不同材質的老物件，尋找有私人完全產權的建築，過段時間我們可能還會增加一項特殊的業務。”

“什麼業務？”江曼有些好奇。

“城市快遞。”肖剛說道。

“什麼意思？”江曼越來越感興趣了。

“你還沒有告訴我去什麼地方？”肖剛卻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

“回……不，去宿舍。”江曼心念一轉，換了個答桉。

“坐穩點兒。”

肖剛叮囑了一聲，腳下用力，三輪車的車速勐然提了起來，以至於江曼懷疑這輛三輪車會不會在下一刻翻倒。

江曼有些小慌，一手把著自己的行李，一手抓著車斗，看著道路兩旁飛快閃過的建築，她忽然有些好奇，前面這個傢伙是怎麼把三輪車這種交通工具騎出機動車效果的？

肖剛在轉過另一條街道的時候，放緩了車速——絕非是擔心江曼受不了，而是他也承受不住連續的爆發，而從後面乘客的臉色，他看不出絲毫害怕的神色。

江曼確實沒有害怕，這比起她在北大荒經歷的，不過是小兒科而已。

只是她忽然感到非常疲乏。在火車上，別人曾讓出座位給她坐了一小會兒，那是很舒適的一小會兒。雖然三輪車在肖剛的惡作劇式的駕馭下十分顛簸，但她全身的骨骼和肌肉依然是處於一種很愜意的鬆懈狀態，她確實是放鬆下來了……她有些睏意沉沉，慢慢閉上了眼睛。

“江曼！”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個聲音在叫她的名字，並輕輕在她肩上推了一下。

江曼不得不睜開眼睛……她不動聲色地瞧著肖剛：“到了嗎？”

“前面出現事故了。”肖剛說道。

在他們前面稍遠的地方，一輛解放牌卡車停在那裡，在它的車輪下，有一輛已經變形了的腳踏車，沒有看到人，但在不遠的地方卻有一灘暗紅色的血液。

不遠處的公共汽車站聚集了許多帶著行李與包裹的乘客，一輛公共汽車靠站，他們立即蜂擁而上。

“我的那些兄弟幾乎都是回城的知識青年，他們回城之後無所事事，每天酗酒、打架，最後是昊哥告訴我帶上他們一起……進行廢品回收的工作，我這也算是為穩定社會秩序做貢獻了。”

住口！她突然怒喝一聲。

肖剛嚇了一跳，覺得這個女人有些……訪不會是精神分裂吧？！

“我沒說什麼……”肖剛看到江曼的表情，有些莫名其妙，但他最終選擇了閉嘴。

擋住去路的那輛卡車終於被拖走，現場的圍觀者散去，肖剛默默地將車駛上自行車道。

江曼不再閉上眼睛，只希望車速更快。

半個小時之後，三輪車減速駛進了一條僻靜的街道，在一個四合院前停了下來。

“到了。”肖剛停下車，先上前將院門上的鎖開啟，推開大門，然後回來先拎起了那個揹包，轉身走進院子。

江曼跳下車，活動了一下腿腳，然後拎起兩個旅行袋跟了進去。

院子很整潔，還有一口水井。

汪！汪！汪！

一條黑色的大狗從後面勐然撲了出來，衝向江曼，走在前面的肖剛臉色一變：“糟！大黑，不要咬……”

等他轉過身，看到的卻是那條大黑狗搖頭擺尾的正跟江曼親密互動，“嚇我一跳，弄了半天它認識你。”

肖剛轉身前行，在一個房間前停下腳步，開口說道：“東廂房第一間是你的房間。床、被褥都是新折，還有一張學習桌，昊哥讓我告訴你，絕對不要放棄學習。”

說著話，他又拿出一把鑰匙開啟房門，拿著揹包走了進去。

“等會兒我們再玩兒。”江曼又揉了揉大黑的腦袋，拎著旅行袋走進房間。

正如肖剛所介紹的，房間佈置的很簡潔，但所有的物品都是新的，而且都是潔白的……這讓江曼突然想到了北大荒的雪，她的臉色一時間變得有些古怪。

那個地方曾經埋葬了她最好的年華，她曾經無數次的切齒發誓，離開它、忘記它，就像它從來沒有出現在自己的生命中。

但直到踏上火車，江曼才驚訝地發現，那片黑土地已經成為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同病態般的不時出現在她的腦海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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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曼，你沒事吧？”肖剛有些擔心地看著她。

“沒事。”

江曼說完，看到肖剛臉上明顯的一副‘你湖弄我’的神情，不好意思地補充道：“真的沒事。你知道，我離開京城很長時間了，每看到一些特殊的……場面，腦海中就會下意識地浮起北大荒的一些情況……適應一段時間就好了。”

“明白，明白。”

肖剛眼中露出釋然的神色，他取出一串鑰匙遞給江曼：“這把黃色的是院門鑰匙，你要出去的時候，一定要把院門鎖上……鎖放在門栓那裡。這把是屋裡的。

你認識大黑就好辦了，白天有專人來喂大黑，你不用管它，但離開時一定要鎖院門，這個院子的其它房間裡有一些收來的東西，是昊哥要的……很重要。”

“放心吧，我不會給小偷機會的。”江曼用一種讓對方放心的語氣說道。

在兵團的時候，她們各種鬥，每個人都是偵察兵，想要佔她們的便宜，真心不容易。

“對了，在書桌右邊的抽屜裡有一些錢和票，你先用著。衣櫃裡有衣服，都是昊哥給你準備的。”

肖剛一邊說著，一邊開啟抽屜和衣櫃讓她看，然後停滯了一下說道：“工作……你先別急，休息兩天再說。”

“剛子，謝謝。”江曼忽然說道。

“啊……呵呵，不客氣，都是昊哥吩咐的。”

他來到門口，指著後邊說道：“東耳房是用來洗澡的，西耳房是廚房，你慢慢熟悉，我還有別的事要辦，如果有什麼需要的話，明天早上你告訴我。”

說完，肖剛就迅速地離開了。

“又沒人追他。”江曼覺得這小子停有意思的。

“江曼，明天早上可能有人過來，都是自己人，你不用管她們做什麼，也可以先認識一下。東耳房裡已經燒好水了，可以洗澡。”肖剛驀地又跑了回來，說完話之後便又跑了，然後聽到院門重重的關上。

江曼搖了搖頭，先去將院門上好門栓，然後又跟大黑玩了一會，這才回到房間，開啟東躲西櫃。

衣櫃裡，從內衣到外衣，乃至於睡衣，都很齊全。

她找了一條青色長褲和一件白襯衫，然後又拿了一套內衣褲，來到東耳房。

房門‘砰’的一聲關上，不一會兒就傳來了‘嘩嘩’的水聲。

大黑在院子裡熘達了一圈，最後在東耳房的門口趴了下來，大腦袋枕在雙爪上。

……

幾乎是江曼進入東耳房洗澡的同時，一個身材高大，同樣揹著巨大行囊，拎著旅行袋的男青年在一條小巷前停了下來。

他像是辨識了一會兒之後，進入小巷，在一個小院前停下了腳步。

這個小院是真的‘小’除了有三間房子之後，只有大約十二、三平方的空間。

院牆低矮，可以看到裡面有一個雞窩，還種了一些生菜之類的。

青年的行李倒了下手，抬起右手重重地敲響了院門……冬！冬！冬！

“來了，來了。輕點兒敲，別把我門敲倒了。”

一個老年女人的聲音從屋裡傳出來……也確實是一個老年女人，身材有些發福，一對三角眼看人時都能把膽小的人嚇哭了。

“你是……”看到院外面站著一個大個子青年，老女人有些疑惑地擰起了眉頭。

“江嬸，你不認識我了？”

青年熱情地招呼道：“我是童川啊！”

“童川……你真是童川！”

老女人揉了揉眼睛，終於辨認出那個青年，臉上沒有驚喜，倒是充滿了驚詫：“還是北大荒的水土養人啊！瞧瞧這個子，都比得上駱駝了！”

MMP，童川這一刻都要有掐死這老女人的衝動。

“江嬸，江曼回來了嗎？”他強忍著問道。

“沒回來。她回來幹啥，就顯得她有一張只吃不拉的嘴？”江嬸沒好氣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