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和南京比,首先在規模上就更勝一籌，雖孫玉女等人,也是從通惠河碼頭下船的,但她們是白天到的，單單是一路上的所見，就已經足夠孫玉女讚歎個半天了。一進太孫宮,也不去看自己的屋子，也不去看屋子裡的擺設什麼的，拉著徐循就唸叨起來了,“這麼大！天這麼高！風這麼幹！都北邊冷，我是一都不覺得，南京這時候，凍得人手上要長凍瘡了,可這兒的風吹來，全被斗篷給擋著，手一縮，渾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了。”

“那是你穿了厚斗篷。”徐循笑著，“若是按南京的時序，這會兒咱們都還只能穿絨袍呢，北京這裡就都下起雪來了。”

“可不是這麼呀。”孫玉女，“我們以前在南京的時候，就覺得那些皮襖啊，重個半死，其實也沒有多麼保暖，擋不住那股刺骨的寒意，手腳一樣還是冰冷的。有時候覺得還不如夾絨、夾棉的袍子輕便，現在來了這裡，才覺得皮草好呢，雖風冷，可斗篷一穿真就全擋住了。”

兩個南方姑娘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徐循，“還好身邊沒什麼人，不然，不知道該怎麼笑話我們沒見識呢，這麼尋常的知識，也要當事兒來。”

孫玉女嘟起嘴道，“可別是尋常呢，咱們南邊人一都不知道這個事。我就和你個笑話吧，我們在船上的時候，我屋裡的歐陽嬤嬤，都多大年紀了，還把咱們的皮衣都鎖在箱籠裡，擱到後頭船上去了。越往北走天氣越冷，太子妃娘娘身邊一群人都拿了皮襖出來穿的時候，我們可傻了眼了。可箱子全堆在一起，就是要拿也不方便呀。後來只好和娘娘了，請娘娘發話，才把我們的箱子給找出來開了拿衣服。”

她挽著徐循的手臂，又笑了，“我那時候還擔心你呢，我同她們，還沒到京城就這麼冷了。現在的京城該怎麼樣還不知道呢，要是循只帶了夏衣、秋衣，這會兒該發慌啦，也不知道凍著了沒有。”

孫玉女是彭城人，和徐循一樣，都是江南的姑娘，不知道這些事也是情有可原的。可徐循離京之前，非但她自己的嬤嬤給收拾了幾箱子衣服，連太子妃都給賞了有兩箱子呢，裡面就有七八件皮草斗篷的。不過徐循現在肯定不好呀，她就道，“我也是歪打正著了，因當時過來的時候，嬤嬤們就，明年就要遷都了，誰知道你們什麼時候來呢，反正船上地方大，不如多帶一過來也好。幾乎就把我的四季衣裳都給帶全了。”

孫玉女也沒太在意徐循的答案，左右打量了一會兒，便站起身來，“走，咱們在宮裡繞繞去！在南京的時候，院子那麼！現在到了北京，地方可確實是大得多了。光是咱們太孫宮，就趕上從前的春和殿啦，也不知道現在的太子宮又是什麼樣子。”

“也挺好的，大倒是和從前差不多。”徐循，“畢竟是在宮城裡，地方還是有限的，比不得咱們在外頭，肯定更寬闊一些。”

的確，太孫宮從建制上來，絲毫不遜色於一般的親王府第，甚至還猶有過之。整個宮殿群落威嚴壯美，其實論規模要比太子居住的慈慶宮大了好多，不過這話徐循肯定也不敢和孫玉女直的。只好含含糊糊地帶了一句，孫玉女也不大在意，拉著徐循就開始在太孫宮裡瀏覽了起來。

與其太孫宮是一個大宮殿，倒不如是一個的紫禁城，各色監製都是很齊全的，從東安門進來有角門，可以很方便地進入太孫宮，不過太孫宮的正門是衝著南邊開的，名喚重華門。這裡徐循、孫玉女等人不跟著太孫也不能隨便過去，因為這就相當於一般宮廷裡的外宮了，往裡走重華殿，那是一般行禮受拜的時候才會啟用的正殿，兩邊偏院安置的是書房、練武場這些太孫日常起居需要的場所，裡頭的後殿才是太孫寢宮了。再穿過麗春門，就是太孫妃的住處清河閣了，這條中軸線上的居所，

光是剛的這些，就和春和殿附近那個委屈的太孫宮要差不多了，徐循其實一直覺得南京的住處根本就是隨便一間院落改出來的，她也是有不明白，為什麼不安排她們住到西邊和春和殿相對的屋宇裡去。結果到了北京，一下矯枉過正，又來了這麼一間比東宮還宏偉的太孫宮，反正不論大，都有讓人摸不著頭腦。

中軸線以外，東西兩側各有兩條長街，東長街往外是一排庫房，內側還有一間膳房，穿過去就是東苑了，花木扶疏十分美麗。內眷們都可以隨時從角門出去遊逛的。西長街一排九間宮——是宮，不是殿，就是因為每宮都有完整的四面圍牆，內有主殿、偏殿，各種建制俱全。按徐循等人的身份待遇來，這麼大的屋子給她們住根本就是浪費。不別的，就宮裡那一排下房吧，就是把雜使婆子都安排住進去了，那也還綽綽有餘呢。

也就是因為這麼個全新的安排，使得徐循根本就不敢自己挑住處，還是寫信去問了太孫妃，畫了圖讓她給安排的。這九間宮殿在西長街上一字排開，雖是都差不多吧，但最深處的延春宮相當靠近清和閣，請安都少走幾步路，還是有一些細微差別的。

太孫妃的安排倒是中規中矩的，按年紀往下，延春宮在最裡面，那就是最大的孫玉女住，第二間延喜宮給何仙仙住，第三間宜春宮給徐循住以後，餘下六間基本都空著。全新的屋子裡連傢俱都沒有，看著也怪冷清的。

延春宮、延喜宮裡當然是大部分東西都先期被運來陳設好了的，延春宮裡一群宮人忙裡忙外地在佈置，孫玉女和徐循看了一會也就出來，又到延喜宮逛了一下，出來走在西長街上，眼望著一排宮殿過去，正好一陣北風吹過，兩個姑娘都輕輕地打了個寒顫。孫玉女緊了緊斗篷，挽起徐循的手，忽地輕輕地嘆了口氣。

徐循也跟著她嘆了口氣，兩個人一時誰也沒有話，過了一會，徐循才問，“你做什麼唉聲嘆氣的呀？”

孫玉女瞅了她一眼，倒是撲哧一聲笑了，“那你又嘆什麼氣呀？”

徐循也笑了，“我不知道，看你嘆氣了，我跟著你。”

孫玉女拿胳膊肘輕輕地了徐循肋骨一下，“你就和我裝吧你。”

她看著連綿不絕的屋，又嘆了口氣，倒是自己把謎底給揭破了。“我就不信，你沒想著這個……單是這些主宮都還空著六間呢，我們自己的宮裡還有偏殿、暖閣。這些地方，總是要有人住的吧。沒過幾年，只怕裡面也就住滿人了。”

看到空屋子，想到這些事，十分人之常情。徐循也沒有否認孫玉女的意思，垂下頭，拿腳尖跐著地也不話，孫玉女緊了緊摟著徐循的胳膊，過了一會，又輕輕地，“太孫妃娘娘就不了，仙仙福氣大，懷得早，怎麼也算是有結果了。就咱們倆，還是孤孤單單的，連個做伴的閨女都沒有。”

徐循也是打從心底湧起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情緒，她也緊了緊和孫玉女挽在一塊的胳膊肘，笑著，“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福氣會來的。實在來不了，咱們就和崔惠妃娘娘、張貴妃娘娘一樣，彼此做個伴不也好。”

不管怎麼，只要太孫能登位，她們這批潛邸舊人一般少都有個妃位的，就看混得好不好，能到什麼位置就是了。後宮封號也是有講究能看高下的，雖然待遇沒什麼區別，但要爭總是有由頭。當然啦，不想爭的人，有個妃位，夠養老也就行了。皇宮裡妃嬪那麼多，得寵的終歸只有幾個，別人難道還不活了？徐循在這事上還是看得很開的，她又，“再，就是有了孩子，也沒法養在自己跟前，有沒有好像也沒什麼區別。”

孫玉女撲哧一聲笑了，“你就酸葡萄吧你，吃不著你就酸了。等你自己有了，你不知多開心呢。”

她了徐循一下，徐循也沒法否認，只好嘟嘴，“不然我還就一個勁鑽牛角尖，折騰自己，讓自己心裡難受嗎？現在沒有，就葡萄是酸的。吃著了，葡萄就是甜的嘛。”

本朝的皇子皇女，不論哪個妃嬪所出，全都歸在皇后名下教養，各級藩王呀，太子呀、太孫呀，後院也都應循此例。子女落地以後，給產婦看上一眼，就抱出去給乳母帶了，吃喝拉撒都不用生母操心的，都是皇后給安排場地，六司一局包括二十四衙門給安排人手，皇女七歲、皇子八歲就開蒙了。然後皇女自然有女紅課程要上，皇子的情況微妙一——主要是因為現在這幾朝局面安定下來不打仗的時候，各位皇子基本都很大了。至於皇孫什麼的，地位畢竟也不是很高，太孫的幾個兄弟都是隨便找了幾個人來教，皇爺對他們的教育是一都不上心，所以也不能還有什麼規範。倒是太孫的幾個年紀接近的大兄弟，還算是一直在上課的，從八歲開始就和太孫一樣也有講師給他們做經講。

當然啦，從出閣讀書這天開始，皇子就和內廷基本脫離關係，要出去外宮單獨自己住了。只有乳母和幾個中年宮娥可以跟出去服侍，連妙齡宮人都沒法近身的，一直要等到快成親的時候，才會由皇后做主撥給幾個宮女，讓她們來教導親王、皇子等等。這些規矩，以前幾個嬤嬤也是很詳細地給徐循講解過的，所以對於她們妃嬪來，生了孩子，其實也沒法朝夕相處，很多時候也會出現母子、母女之間感情淡薄的現象。比如已去世的常寧公主，據出嫁前，仁孝皇后讓她和生母崔惠妃娘娘多話，母女兩人相對的時候，常寧公主還怕生呢。

因為有這樣的規矩在，所以雖是酸葡萄心理吧，但也夠徐循和孫玉女自我安慰的了，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剛才的那種失落現在好像又不見了蹤影。孫玉女抿著唇一笑，興致勃勃地拉著徐循又往前趕了。“走！咱們上東苑逛逛去！才下了雪，山上肯定可好看了。我生這麼大，還沒見過落到地上都不化的雪呢。”

沒心沒肺，也有沒心沒肺的好處，孫玉女都這麼了，徐循還有什麼心事？她高高興興地應了一聲，拉上孫玉女就出去東苑玩兒了。等快到吃晚飯的當口，才回來宮裡，那時候，孟姑姑都來過一次了，是太子妃打發她來，看看兩個妃嬪安頓下來沒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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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到北京就調皮，出去玩耍沒趕上這一茬，孫玉女和徐循都有吐舌頭，孫玉女怕生，不回自己宮裡，在宜春宮吃了飯，又和徐循了半宿的話，乾脆都一起睡了，定第二天起來，一道去給太子妃請安。

嬪妾們就是這樣，沒有太多的心事，做主母的可就不一樣了。太子妃忙活了半天，這才剛歇下呢，就是睡前的這空檔，也都顧不上休息，半靠在床上，還要聽孟姑姑匯報工作。“太孫宮那裡，安頓得都挺好的。奴婢一間間宮室仔細看過了，擺設得挺得體。沒想到，太孫婕妤平時看著迷糊，辦起事來還挺幹練的。”

太子妃聽了，眉眼間的皺痕也舒展了開來，她彷彿不經意地問，“太孫宮那是怎麼個佈局，現在是如何住的？”

孟姑姑自然形容了一番，她口齒便給，得比畫得還逼真。“西長街那面一字排開是九間偏宮，最北是延春宮，住了玉女兒，離清和閣最近。太孫昭儀您也知道，是到出發前才覺得胎不穩不能來的，延喜宮卻是已經給她空出來了，太孫婕妤住第三間宜春宮。”

太子妃沉默了片刻，方才緩緩地了頭，她低聲道，“這孩子，的確很實在省事，不枉大郎、大郎媳婦疼她一場。”

她猶豫了一下，又添了一句，“明日起，讓她和玉女一塊過來，幫著我做事吧。”

孟姑姑低眉斂目，恭聲應了是，又放鬆下來，笑道，“明兒見了婕妤，可要恭喜她一番，才隨駕沒多久呢。您一來，她就又得了臉面了。”

“臉面都是自己掙的。”太子妃漫不經心地嘆了口氣，“大郎媳婦自從生了囡囡以後，也是這病那病的，一都不得安穩。我也是有心讓她多歇息一陣子，好好將養身子……”

她沉吟著拖長了尾音，把孟姑姑的心也跟著吊了起來——不過，這話到底還是沒完，沒能下個定論，太子妃就又改了主意，“不過，來日方長呢，還是先看看大郎媳婦恢復得怎麼樣再了。”

孟姑姑暗中透了一口涼氣，面上卻是不動聲色，“是，按我，您也該仔細保養保養了。這半年，為了遷都的事，您是廢了多少精神，才能這麼四下周全……”

宮漏三聲知半夜，好風涼月滿松筠。宮裡的夜，從來都有很多故事的。

作者有話要：徐和孫在這上也屬於難姐難妹了~

今天更新得比較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