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兄,好久不見。”
封逸臉上的寒煞倏忽隨風而散,直視於良,歡喜之情溢於言表。
於良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甩手丟來了雞腿,也不嫌棄雙手沾染著油汙,揉了揉眼,又揉了揉耳朵。
“臥槽!”
肥胖的身軀撲了過來,狠狠地將封逸抱在了懷中。
“你小子沒死?你小子竟然……竟然他娘的沒死?”
胖大的右手狠狠地拍打著封逸的背脊,拍得封逸咳嗽連連。
“沒死,不過也快了。”封逸咳嗽著說道。
於良一怔,忙鬆開雙臂,左右打量封逸,“怎麼?咋就快死了?”
封逸無奈,聳肩道:“快被你拍死了。”
於良“噗呲”一笑,混雜著油汙的唾沫星子亂飛。封逸連忙側身躲閃,總算沒汙了衣衫頭臉。
“公孫怡那個死丫頭,非跟我說你死了,害得本公子傷心了好些天。現在好了,你總算沒死,我也不用傷心了。”
於良救過封逸,封逸很感激他,並給他當做朋友。
而今舊友重逢,本該歡喜。
但當封逸的目光投向於良的身後,卻沒有發現五老那枯瘦的身影時,封逸怎麼也歡喜不起來了。
“五老……還好嗎?”
邱平曾說過,於良被霸刀門圍殺,是五老拼著重傷,才救了他出來。
往日裡與於良形影不離的小老頭兒,而今不在少主身旁,能去哪裡?
於良神情轉黯,長聲一嘆後,說道:“在偏院休養。”
封逸點了點頭,“能帶我去看看他嗎?”
於良拉著封逸,轉身便走。
封逸衝著邱平擺了擺手,示意他先去統領住所休息一晚,後面的事情自己來安排。
邱平會意,帶著藍玉影去了。
天劍宗很大,比公孫家,比三玄城都要大。
於良在天劍宗內的地位不很好,路上遇到小鬟奴僕,見禮時都沒有表現出過分的尊敬。
無疆世界,強者為尊。自身的實力如何,代表了自己的地位如何。
背景再強大,若沒有相應的實力來襯托,都只是花架子而已,得不來別人由衷的敬意。
於良的實力不壞,直至此刻雖然根基被毀,但也名列玄榜之上。
但他根基被毀,玄修之路也止步於此,現在是什麼修為,以後也只能是什麼修為,再想寸進,幾無可能。
“你沒事吧?”封逸問道。
這是一句廢話,於良肯定有事。
五品勢力主的兒子,要麼努力爭取,繼承家業,要麼死。
想要安逸地做個二世祖,一生如此,幾乎沒那個可能。
手下人不會甘願為一個廢物賣命,於良的哥哥弟弟,姐姐妹妹們也不會允許一個廢物來平分家業。
“沒事。”於良隨意地搖著頭。
封逸聽出了他話語之中的酸楚,有心安慰,卻無話可說。
於良住在天劍宗偏院中的一個小院內,院中有一株大槐樹,此時槐葉凋零,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杈,和滿地落葉。
沒人清掃落葉,屋內也沒有丫鬟婢女掌燈。
“父親安排有丫鬟來伺候我,我嫌她們礙事,就都給打發了。”
於良望著漆黑的小院,解釋道。
封逸點了點頭,隨著他一起走進了偏臥。
甫一進門,封逸首先聞嗅到的便是濃稠的藥氣,以及被藥氣掩蓋著的刺鼻腐臭味。
“咳咳……”
虛弱的咳嗽聲自床鋪上傳來,緊接著一道蒼老且嘶啞的聲音響起:“公子,是您回來了嗎?”
於良應了一聲,衝封逸道:“五老修為喪盡,已經不能夜間視物。”
說罷,來到桌旁,催發元力匯聚天地火元,引燃了桌上的油燈。
昏黃的燈光映照出五老蒼白且消瘦的面龐,顴骨高聳,只剩下皮包骨頭,全無一絲人樣。
封逸揪心不已,走到床邊,低聲喚道:“五老。”
“啊?誰啊?公子呢?”五老想要坐起身子,卻無力為之。
兩條手臂瘦得好似枯竹,不及一握。
“五老,他是封逸。”於良端著油燈來到床頭。
五老怔了怔,“封逸?龍隱宗的封逸?”
封逸點頭,“是我。”
五老伸出手,想要摸摸封逸。
封逸連忙抓住五老那枯瘦的右手,低聲道:“您傷得這麼重,怎麼沒找大夫來看看?”
五老年歲不小,沒了元力支撐,不管是目力還是聽力,都急轉直下,已不如常人。
他沒聽到封逸的話,只是藉著油燈的光亮,費力地睜著雙眼,妄圖看清楚封逸的面龐。
“海長老來看過了,說……除非有七品療傷丹,否則難以治癒五老的傷勢。”於良低聲道。
七品療傷丹,已可稱之為神丹。
浩渺無疆,又有幾人能煉製出如此神丹來?
“海長老的煉丹術,在咱們金族首屈一指,僅比皇室和孔家的首席煉丹師稍遜半籌。他煉不出七品神丹,皇室與孔家的首席煉丹師也煉不出來。”於良長嘆。
封逸斜坐在五老的床邊,握著他枯瘦的雙手,問於良道:“沒去木族求丹嗎?”
“金族式微,木族不會賣丹藥給金族人。而且七品神丹,在木族來說也是極為難得之物,窮盡我天劍宗之力,或能購買一兩粒,但是……”
後半句話,於良沒說。
封逸知道是什麼。
以五老的身份,天劍宗不可能窮盡財帛,換取一粒七品神丹為他療傷。
這買賣對於天劍宗來說,不值當。
“還有多少壽元?”
五老身子虛,不能久勞。封逸也沒在臥房多打擾,隨著於良一起,來到了荒敗的小院內。
油燈早已熄滅,四下的黑暗濃稠如幕。
於良幽幽一嘆,道:“差不多半年吧。”
五老的時間不多了,半年時間,封逸難能參悟丹道,煉製出七品神丹。
無計可施,也無力回天。
“唉!”
兩人同聲一嘆。
封逸道:“你將來有什麼打算?”
於良凝視封逸,隨即聳肩一笑,“我已如此,玄修路盡,還能有什麼打算?只希望我那大哥將來繼位宗主後,莫要殺我洩憤。”
“洩憤?”封逸不解。
於良道:“前些年我根基未壞時,天資卓絕,宗門資源總是朝我身上偏。他是兄長,自然心存不滿。”
封逸恍然,“沒想著再拼一把?”
於良搖頭,“不拼了,沒條件了,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封逸不再說話,經歷了這一場變故,於良比較以前,似乎變了許多。
以前他荒唐且胡鬧,現在頗有一些沉穩之氣。
“你要去獄城上任是吧?”許久的沉默之後,於良問道。
封逸道:“我還不知道獄城在哪呢,剛來臨江城沒幾天。”
“獄城在臨江城東面三百裡外,毗鄰天精山,獄城城主是個油水頗豐,且瑣事不繁的美差。”於良手指東天,說道。
封逸笑道:“這倒是便宜了我。”
又是良久的沉默,封逸問道:“孔縹緲怎麼樣了?”
那日在靈霧山脈他曾見過孔縹緲與徐管事,至於二人後來去了何處,情況怎麼樣,封逸一直沒問,也一直沒探查過。
於良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我已近一年沒見過她了。”
封逸點頭,再問:“公孫怡呢?怎麼樣了?”
“還不錯,跟在大哥身旁,混得風生水起。”於良道。
“於忠?公孫怡跟在於忠身旁?”封逸頗感詫異,但念頭一轉,便也釋然。
公孫怡此生唯一的奮鬥目標便是光復公孫家,跟隨於忠,對於她來說,是明智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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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是不是沈斌?”封逸又問。
於良深深地看了封逸一眼,點頭道:“是。”
“他怎麼樣了?眼睛怎麼會瞎?”封逸追問。
於良搖頭,“這我就不太清楚了,不過他一直跟在公孫怡身旁。”
封逸有心去尋找欲,可聽於良說,他與公孫怡正隨著於忠一起,在外執行任務。
無奈之下,封逸只好打消了這個念頭。
夤夜閒談,直至次日天明,封逸告別了於良,帶著邱平與藍玉影一起,踏上了東行之路。
邱平與藍玉影之所以能跟隨封逸同去獄城,多虧了於良幫忙。
他雖已失勢,畢竟還是天劍宗主於紅塵的兒子,這些微薄面子,老邁的執事不敢不給。
三百裡路途,有萬里馬代步,未至午時便到。
獄城,正如其名,以獄為主。
城不大,四四方方橫豎十里餘。黝黑的城牆,黝黑的房屋,黝黑的街道。
甚至連城上的蒼穹,都是黝黑顏色。
四下裡一片蕭條,只有兩個甲冑不齊的老邁護衛,拄著長矛守衛城門。
眼見封逸來到,兩個老邁護衛忙小跑著過來,躬身見禮。
封逸擺了擺手,問道:“城中有多少人?”
其中一個面生青痕的護衛說道:“回大人問,獄城現餘外堂護衛一百零八人,共分三隊,由陳豐、周武、閆玉宛三位統領統率。婢子共計二百人,奴隸五百。”
獄城,是一座大獄。城中那一棟棟黑石壘砌的房舍,裡面便囚著一尊尊殘忍好殺的左道邪魔。
此城沒有百姓,只有三隊外堂護衛,三位護衛統領,以及一位外堂執事坐鎮。
外堂執事便是城主,老城主已死,新城主剛來,便是封逸。
“新城主來到,為何無人前來迎接?”
城內街道上,空無一人。城中一片死寂,氣氛壓抑且沉悶。
邱平看著那兩個老邁的守門護衛,心中已起不悅,冷聲喝問。
他身穿統領銀甲,腰懸統領腰牌,兩個老邁護衛不敢怠慢,忙戰戰兢兢地道:“三位統領聽說新城主只是個……只是個……”
兩個老護衛抬頭看了封逸一眼,後話不敢再說出口來。
封逸冷聲一笑,說道:“聽說我只是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執事的位置也不是靠真本事賺來的,所以他們不服氣,想要給我個下馬威,是嗎?”
兩個老護衛膽戰心驚,連忙跪拜於地,叩首道:“此事與我二人無關,都是三位統領的吩咐,城主大人大量,萬不要跟小人計較。”
封逸將兩個老護衛攙扶起來,說道:“他們在城中逍遙,你們兩個老人家卻在這寒風中看門挨凍。”
說著,面起寒煞,冷冷地道:“看來於良沒說錯,來了獄城,就該殺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今晨離開臨江城時,於良刻意叮囑過封逸,若想在獄城立足,需得心狠,需得手辣。
於良道:“鎮守獄城的護衛與統領,都不是善茬。你年歲不長,名聲不顯,若不殺人立威,難能服眾。”
封逸本還沒當回事,現在看來,由不得他不心狠手辣了。
“邱兄,藍姐,二位長者,走,咱們進城。”
封逸大手一揮,當先邁步朝城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