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信仰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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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童搖了搖頭。

弄玉原本也沒指望他能知道,看他搖頭,也就作罷了,將他摟在懷裡,心中酸楚。

小童乖巧地趴在弄玉懷裡,忽然想起什麼來,說道:“舅母,我想起來了,阿蘭姨抱著***和一些人是往那邊走了!”說著他掙扎著從弄玉懷裡出來,指著一個方向。

弄玉看清楚他指的方向,正是東方,那是通往莫赫左賢王王庭的方向,結合著左賢王說起星河時的語氣表情,弄玉忽然明白了,星河不在燕夫人這裡,他是被帶到左賢王的王庭去了。

小童乖巧地趴在弄玉懷裡,忽然想起什麼來,說道:“舅母,我想起來了,阿蘭姨抱著***和一些人是往那邊走了!”說著他掙扎著從弄玉懷裡出來,指著一個方向。

弄玉看清楚他指的方向,正是東方,那是通往莫赫左賢王王庭的方向,結合著左賢王說起星河時的語氣表情,弄玉忽然明白了,星河不在燕夫人這裡,他是被帶到左賢王的王庭去了。

且說韓城被押解回到長安之後,直接投入到詔獄之中,等著有司論罪。

這幾年韓城去邊塞之後,長安的局勢變動很大,不管是丞相、廷尉這些前朝的官職,還是皇帝身邊的侍從心腹幾乎全都更換過了。

李陵投降之後,皇帝勃然大怒,百官都不敢給李陵求情,唯一給李陵求情的太史公司馬遷還被施以宮刑,而韓城無視皇帝的指令,擅自帶兵去救李陵,是比司馬遷求情更大的罪過。

韓城知道自己此次死罪難逃了。

誰知道沒過多久,他接受了皇帝的召見。

皇帝在處理朝政的宣室接見了他,自從韓城送和親細君去和親,便再也沒有回到長安,他跟皇帝已經快四年不見了。

皇帝的模樣倒是沒變,可他臉上的神情卻是韓城不熟悉的,皇帝就算是沉默不語,韓城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暴戾之氣。

韓城怔怔地看了皇帝片刻,隨即跪在了地上,卻沉默著不肯說話。

“罪臣無禮!”侍立在皇帝身旁的宦者見韓城身為罪臣,原本該認罪伏法才是,他竟然敢直視皇帝,臉上帶著倔強傲然的神氣,忍不住出聲呵斥。

皇帝卻制止了他,冷笑道:“韓城,你好大的膽子!”

韓城跪得筆直,硬聲答道:“臣不知道陛下的意思。”

“你少給朕裝糊塗!”皇帝見韓城不但沒有認罪求饒,反而頂嘴,臉一下子就陰沉下來,鐵青著臉質問道,“是誰讓你私自出塞的?”

韓城聽了皇帝的話,反問道:“陛下覺得臣怕死嗎?”

皇帝被他這挑釁的態度又一次激怒了,抄起玉幾上的硯臺就朝韓城猛擲過來!

韓城不躲不閃,被硯臺砸中額頭,只覺得額頭一痛,就有一股溫熱的液體從頭上流下來,模糊了他的右眼。

皇帝猛然站起身來,喝道:“你不過是仗著朕惜才。”

韓城聽皇帝這話,斜著眼睛看著皇帝,嘴角一斜,忽然笑起來,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自顧自地笑起來:“臣知道陛下惜才,幾次三番都捨不得臣下:臣毆打左賢王;臣跟遊俠勾連不清;臣的未婚妻被陛下看中……這一樁樁件件的事算下來,都能判臣死罪,可陛下惜才,一次次放過臣下,陛下的確惜才。”

皇帝對他手下留情,他早就知道了,此次以他擅自出兵的罪名直接交給有司論罪即可,根本不必召見他,可皇帝還是召見了他。

韓城不是不感激皇帝的知遇之恩,可是皇帝對他一個人有惜才之心有何用?

韓城話鋒一轉,問皇帝:“陛下可知道李陵帶去的那五千人是怎麼死的嗎?他們不是被匈奴人殺死的,他們是被自己人害死的。”

“李陵率領這五千步兵與匈奴的八萬騎兵鏖戰十幾天,彈盡糧絕,此時距離漢塞不足百里。陛下倘若派出騎兵去接應他們,他們大部分人根本不必死。陛下知道那時候還剩了多少漢兵嗎?三千餘人!這五千人殺死了數萬匈奴人之後,才折損了不足兩千人。只要陛下一聲令下,這三千人還能活下來!”

“可就是因為陛下要讓他們戰死,白白犧牲了這三千人,他們原本是不必死的!只要陛下肯出兵去救他們——”

“放肆!”皇帝聽到韓城對他的指責,勃然大怒,一腳踢翻了腳下的玉案,原本堆在玉案上的那些彈劾李陵的竹簡奏疏“譁啦啦”散落了一地,有幾卷“咕嚕嚕”滾到了韓城面前。

韓城看著那些指責李陵的奏疏,笑得更加諷刺:“這些尸位素餐、沒有上過戰場的人根本就沒有經歷過刀槍箭雨,更沒有體會過刀頭舔血的恐懼和絕望,憑什麼來指責我們!李陵就是個英雄,哪怕他投降匈奴了,他也是個響噹噹的英雄!如果誰不服氣,那就讓他去戰場領兵試試!”

皇帝不知道何時來到了韓城跟前,聽了韓城這番話,一腳踹在韓城胸口,韓城沒有防備結結實實挨了一腳,身子一晃,隨即又重新跪好。

“韓城,你別以為朕捨不得殺你!”

韓城聽了這話,抬起眼睛來,挑釁似的看著皇帝,嘴角一撇,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這天底下還有陛下捨不得殺的人嗎?”

霍光見韓城對皇帝說話如此刻薄,生怕他惹惱了皇帝,想要出聲替他描補幾句好話。

可已經晚了,皇帝猩紅了眼睛,看向韓城的眼神,幾乎要把韓城撕成碎片:“把他拖出去!腰斬!”

韓城看著皇帝氣急發狂的樣子,心中悲慼絕望到極點,回顧自己這一生,臉上的笑容不減:“我十五歲從軍,一戰成名,到現在已經快二十年了。為了殺匈奴,我什麼都可以捨棄,高官厚祿、榮華富貴,我都可以不要。甚至,我連最心愛的女人都捨棄了。

可沒想到到頭來卻換來這樣一個結果。我原本以為我此生會戰死沙場,死在匈奴人手裡,沒想到卻死在了輕慢陛下的罪名上,哈哈,說起來還真是好笑!”

霍光見狀再也忍不住了,立即跪下給韓城求情:“韓城多年來屢次立功,更是以二十八騎擊退匈奴數千騎兵,救回被匈奴人劫掠的百姓,看在過往的功勞上,請陛下網開一面!”

“韓城,你知不知錯?”皇帝冷眼看著韓城,質問道。

韓城的額角給硯臺擊中,此刻鮮血流在那俊朗的臉上,顯得有些悽絕。

“臣不知何錯之有!”韓城慨然回答。

他這不懼生死的回答讓皇帝更加惱火,幾乎嘶吼道:“拖出去!”

韓城又被重新關進了詔獄中。

然而讓他意外的是,皇帝並沒有立即處決他,牢獄中反而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韓城看到那張熟悉的臉,還是失態了,顫抖著問道:“我不是告訴你,不許你再來救我了嗎?你怎麼又來了?你知不知道長安有多危險?倘若他們知道你回來,不會放過你的!”

那女子抽出一條潔白如雪的手帕遞給他,讓他清一清臉上的血汙,這才勉強對他笑道:“三哥,我不是清縭。”

聽到這個略為陌生的稱呼,韓城愣住了,沒有接過手帕,而是怔怔地盯著女子的臉,她的眉眼都是他熟悉的,那是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的,可是這個女子怎麼可能不是弄玉呢?

“你是素素?”他有些不敢相信,他跟流素雖然很久不見了,可印象中的流素跟弄玉沒這麼相似。

還是說因為他跟流素分開的時間太久了,把流素的長相忘記了?

“三哥,好久不見。”流素朝他微笑,眼中卻閃爍著晶瑩的淚花。

韓城上前來,看到她眼中的依賴,跟以前她央求他時的神態相同,那是把他當成兄長時的信任,這才確定眼前這個跟弄玉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子,真的是流素。

“你走了就走了,為什麼要回來?你知道現在長安的局勢有多複雜嗎?”

“我不回來,你和他的家族就別想活了,我要救你們。”流素見韓城沒有接帕子,自己走近他,替他把臉上的血汙揩乾淨。

韓城心裡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怎麼救?你要做什麼?”

流素對他微微一笑,示意他不要擔心:“這個你就不要管了。三哥,我只要你答應我一個請求。”

“什麼請求?”

“去把他接回來,不要讓他流落匈奴。”

“素素,這件事你不要插手。”韓城心中那股不安越來越大,他抓住流素的肩膀,想要驅散那種不安。

流素卻並沒有理會韓城的警告,自顧自地說道:“你不要擔心,用不了多久,皇帝就會再次對匈奴用兵,你那時候帶兵出塞,把他接回來。三哥,這是我對你的請求,把他接回來,不要讓他流落匈奴。”

韓城驚訝:“你怎麼知道皇帝會再次派兵?”

流素輕輕掙開韓城,責備道:“你們男人啊,天天說著什麼家國天下。你說你不辜負這天下,為了天下可以辜負心愛的女人,可倘若有朝一日,這天下辜負了你呢?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做的這一切都值得?

他辜負了我,你辜負了清縭,我們霍家的兩姊妹,全都栽到你們李氏兩兄弟手裡了。我們霍氏欠你們的債,也該還清了吧?”她雖然是指責韓城,卻帶著些少女嬌憨的意味,像是多年以前的那個小妹妹,在他面前撒嬌。

韓城聽了流素的指責,也苦笑道:“是啊。是我們兩兄弟對不起你們姊妹。素素,不管是大兄,還是我,都不值得你再去犧牲,你不要再跳進這汙泥中來了。”

流素笑而不答,掙開韓城,又看了他一眼,認真地說道:“三哥,他就交給你了。你保重。”

韓城還想去抓流素,但流素已經輕巧巧避開了,隨後她身姿輕盈,翩然而去。

“素素!”韓城想要阻止她,但流素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陰暗的走廊過道裡,縹緲無蹤,就像是他做了一個夢。

然而韓城知道他自己並不是做夢,因為沒過多久,他竟然被皇帝赦免了。

但韓城心中總是隱隱不安,他總覺得自己被赦免與流素有關係,但他又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麼關係。

韓城帶著這種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了李府。

自從李陵投降之後,李府就被羽林軍看管起來了,原本皇帝打算向李氏一族問罪,可也不知道什麼原因,遲遲沒有下手,如今韓城被赦免,先來探望李母。

現在李氏操持家務的,是李陵的妻子,前丞相的孫女兒石氏。

石氏帶著韓城去見李母,李母正盤腿坐在上房的榻上,閉著眼睛,不知道是在養神,還是睡著了。自從得知李陵投降匈奴之後,一夜之間,她頭髮全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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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城看著蒼老疲憊的李母,鼻子一酸,跪倒在她面前:“嬸母,韓城回來了!”

李母聽見韓城的聲音,睜開眼睛,看著跪在地上的韓城,慈愛地伸出手來:“城兒回來了?快起來吧,來嬸母身邊坐。”

韓城聽到李母的神態還是祥和如初,聲音依舊不急不緩,這才松了口氣,順勢坐在榻下,問道:“嬸母身子可還好?”

“好著呢!”李母笑著回答道,隨後吩咐石氏道,“我跟阿城有話要說,你先去給阿城做些膳食。”

“諾。”石氏應聲而出。

李母看著韓城,說道:“自從你娶了那趙家女子,已經有四年多不來見我了。城兒,你不想嬸母,嬸母可是日日念著你呢!”

韓城心中羞愧:“是兒子的錯。兒子不該賭氣。”

李母笑得溫暖和煦:“我都知道的。城兒,你對李氏有怨言,是不是?”

韓城立即回道:“不!嬸母含辛茹苦把我養大,教導我做人的道理,在韓城心中,實在跟母親一樣,我從來沒有怨恨過嬸母。”

李母點頭嘆道:“我知道,當初陵兒拿著我的性命來逼迫你。你也怕郭家那丫頭,會連累李氏,連累我,便做了一回負心人。其實你心裡一直覺得對不起那丫頭,到現在想起來,還覺得虧欠了她的,是不是?倘若不是顧念我,你不會對那丫頭這麼絕情的,更不會娶了趙家那女子——”

“嬸母,都過去了,你就別提這些陳年舊事了。”韓城想要岔開話題,寬慰道,“弄玉現在過得很好,她嫁了個疼愛她的夫婿,兩人還有了孩子,那孩子長得很是可愛。我跟她有緣無份,我不怨別人。”

李母長長嘆了口氣,又繼續說道:“這些年,我冷眼看著你和陵兒行事,你倒還好些,他為人處事,一直有些畏首畏尾,竟是一點男兒氣概都沒有。

我們李氏歷代忠烈,陵兒的祖父一生跟匈奴交戰大大小小六十餘次,數次被匈奴人包圍,甚至還被活捉過!但他從來沒有害怕過,更沒有想到過投降。

陵兒的父輩也是如此,外人只當陵兒的父親是病死的,其實並不是,他也是戰死的,當初他在雁門做太守,遇上匈奴人大肆劫掠,他跟你一樣帶著郡中士卒去救百姓,就再也沒有回來,連屍骨都沒有找到。那時候我還懷著陵兒呢!

陵兒的二叔、三叔亦是熱血男兒,從不怕死,敢於跟匈奴拼命,被匈奴人包圍,寧死不降!”

“城兒,你要是被匈奴人包圍了,該當如何呢?”李母說完李氏一門熱血男兒,話鋒一轉,問到韓城臉上。

韓城毫不遲疑地回答道:“寧死不降!”

李母聽了韓城的回答,臉上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說不上是欣慰還是悲傷:“可陵兒竟降了。”

“嬸母!”韓城開解道,“大兄投降實在是迫不得已,他其實是想找機會再報效大漢的!”

李母目光落在韓城臉上,拍拍韓城的手,笑道:“作母親的,難道我希望自己的兒子去死嗎?可倘若陵兒不是牽掛我,倘若不是擔憂,他死後,老母無人贍養,他不會如此畏首畏尾,甚至苟且偷生,給我們李氏蒙羞的。李氏出了這樣的子孫,我沒臉去見祖宗!”

“嬸母——”韓城想要安慰李母,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李母繼續說道:“你是個孝順孩子,陵兒也是個孝順孩子。你為了保全我,辜負了郭家那丫頭,遺恨終生;陵兒顧念我,不敢先死,投降了匈奴,給我們李氏蒙羞。你們兄弟兩個,實在是被我誤了啊——”

“不是。”韓城辯解道。

“城兒,以後你要為自己活著。如果你還能見到陵兒,告訴他,下半生別再考慮母親了,讓他好好的,為自己而活!”說完,她忽然從衣袖中掏出一柄匕首,對準自己的心口插了下去!

“嬸母!”這一變故出乎韓城的意料,他又驚又痛,抱出李母癱軟的身子,眼淚忍不住滾落下來,“嬸母!”

李母對韓城笑了一下,頭一歪,在韓城懷裡斷了氣。

他從來沒有想到,李母會用這麼決絕的方式來結束自己的一生!

“嬸母!”韓城抱著李母的身體,這個從小到大被自己視為母親的人,哭得撕心裂肺。

韓城哭著哭著,有些恍惚了,他這一生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他這一生都在保家衛國,可到現在他卻家破人亡了。他保護了那麼多百姓,到頭來保不住自己的家;他殺了那麼多敵人,最後卻被自己人陷害傾軋。他這一生努力守候的東西,現在忽然變成了笑話。

他的信仰在李母自盡的這一刻終於崩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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