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大夢誰先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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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覺醒來,趙黍便迫不及待跑到村口,手裡攥著一把米,嘴裡輕聲叫喚,尋找那只青鳥。

就見那青鳥慵懶地從樹梢間鑽出,梳理一下羽毛,朝著趙黍啼鳴不已。

“好啦好啦,別再叫了。”趙黍張開手:“我知道你肯定你餓了,所以特地給你送來吃的,快下來吧!”

青鳥似乎聽懂人話,撲扇著翅膀落到趙黍手心,低頭啄了幾粒米,果然乖巧起來,沒再朝著趙黍臉面又敲又啄。

“走,跟我回家,母親給你做了一個窩,你再也不用受風吹雨打了。”趙黍試圖輕輕撫摸青鳥,可這小家夥一副不喜他人親近的模樣,蹦躂著躲開。

趙黍頗感無奈,於是小心翼翼捧著青鳥,將它帶回家中,放到窗邊的鳥窩裡。

母親心靈手巧,隨便用枯枝落葉就編成一個鳥窩,那只青鳥落在邊上歪著腦袋瞧了幾眼,隨後望向趙黍。

不知為何,明明這只青鳥沒有半點表情,趙黍依然能感覺它生出幾分不悅。

“好了,你乖乖待在家裡,我要去上課了。”趙黍背起竹篋,正要出門,那只青鳥再度鬧騰起來,直接落到趙黍頭頂上。

“哎呀,別鬧!”趙黍將它拿下,結果青鳥不依不饒,到最後直接叼著趙黍頭髮不鬆口。

“這個小家夥是盯上你了。”母親笑著說:“你不如帶著它去找兩位老師,看他們有什麼辦法?”

趙黍無可奈何,只能任由青鳥站在自己頭上,一路上左鄰右舍、鄉里百姓見了,都稱奇不已。

“這只鳥跟著你不肯離開?”

華胥村外有兩座山丘,一座叫做懷英山,一座叫做崇玄山,趙黍的兩位老師分別在山下結廬而居。

趙黍來到崇玄山下,鷹眉隼目的梁老師打量著趙黍頭頂那只青鳥,言道:“禽鳥暗指羽化飛仙,青色主東方生髮之氣,這說明你有成仙得道、長生久視的機緣啊!”

“真的嗎?”趙黍聞言驚喜。

“我看未必。”不遠處鬚眉斑白的張老師負手而至,反駁說:“仙經有雲——‘青鳥來翔,口銜紫書,集於玉軒’;又雲‘青鳥銜書,以告五方,正天分度’。可見青鳥者,乃仙家上真之使者,是為傳遞訊息而來。”

“青鳥報信,無非是仙家傳法降詔,一樣是仙緣降臨之兆。”梁老師說。

張老師搖頭道:“世事禍福相依,仙緣不會無端而降,定有考驗相隨而至。”

梁老師卻質疑道:“你又不是仙家,就不準人家要廣弘仙緣、遍傳妙法於世人麼?”

“不分良莠,泛傳濫收,輕則不成材器,重則肆暴為非,罔守戒訓,反而玷汙玄門仙道。”張老師態度倔直:“不經澄濁飛沉、沙汰臧否,只會召聚貪鄙之徒。長此以往,禍亂蒼生,也敗壞玄門清靜。”

“歷來仙家妙法無不是俯仰參悟天地造化而得,又何必獨守自珍?”梁老師說。

張老師言道:“仙家傳承源遠流長,本就不曾斷絕,何來獨守自珍一說?若是為一己弘法之慾,不顧蒼生世事流演變化,造下諸多災孽,於人於己皆屬禍劫。此非天上長生法,亦非人間太平道。”

“眾生沉淪季世,無知迷茫者多矣,他們參不透、悟不明,就由我來替他們參悟。”梁老師笑道:“上如標枝、民如野鹿,如此看似自然,實則放任眾生自相殺戮。唯有以大能大力彌平紛亂,才是真正的太平長生。”

“此念一起,便是禍亂之源。”張老師說。

“獨守清靜,未必真有清靜。”梁老師說。

趙黍聽得迷迷湖湖,坐在旁邊腦袋一墜一墜,眼皮打架般不斷靠攏,睏倦之意襲來。

“若得真清淨,置身災厄不喪亂,化人度世不強求。”

昏沉之中,一道清冷女聲在腦海中迴盪:“世道自有興衰,季世沉淪迷惘、盛世歡慶難抑,心隨境動、搖盪不定,此為病根。正因世道興衰反覆、流演不絕,焉有一法能遍行萬世十方?古今禍亂,又豈是一劍能可削平?”

趙黍恍恍忽忽,只覺得無邊無際的黑暗迅速吞沒了華胥村內外事物,他勐然一驚,清醒過來。

“怎麼了?”梁老師問道。

趙黍揉揉眼角:“剛才一不小心睡著,好像做噩夢了。”

張老師問:“什麼噩夢?”

趙黍搖頭:“我也說不清楚,感覺就像是華胥村的大家都消失了,天地間就只剩下我一個人。”

“別胡思亂想。”梁老師遞來一個竹筐:“走,今天我們去白額洞裡開採金英。”

趙黍撇去雜亂念頭,背起竹筐跟梁老師進山。

一日精研過後,趙黍在黃昏時分返回家中,母親看到他頭上仍然頂著那只青鳥,問道:“兩位老師沒教你怎麼對付這個小家夥嗎?”

趙黍這才想起此事,把自己頭頂的青鳥抱下來,嘆氣說:“兩位老師又顧著吵架了。”

“他們一天到晚在吵什麼?”母親給自己端來可口飯菜。

趙黍搖頭說:“都是些高深莫測的話,我聽不懂。”

“聽不懂就算了。”母親沒有半點苛責,轉而說道:“對了,你父親他……”

話說到一半,母親忽然定住不動,四周一切似乎也完全凝滯,那只青鳥左顧右盼,它發現趙黍雙眼急速亂轉,連帶著四周光影也在閃爍變化。

一陣浮光掠影過後,凝滯狀況恢復如常,一名漁夫打扮的高大男子推門而入,與趙黍容貌頗為相似。

“久等了吧?”趙子良手裡提著一隻燒雞,笑著說:“我給老楚送了一條魚,他還了一隻燒雞給我,還熱乎著呢。”

一家人圍坐一同,歡聲笑語、寧和安泰,直到夜色降臨,不覺絲毫異樣。

“不要顧著玩了,早點歇息。”母親給趙黍鋪好被褥,趙黍將青鳥放到床邊鳥窩。

“怎麼了?”母親見趙黍面色不豫。

“我怕做噩夢。”趙黍忽然有些害怕,撲進母親懷抱之中。

“阿黍不怕。”母親輕輕拍著趙黍後背,輕聲哼著既陌生又熟悉的歌謠,讓他漸漸昏沉。

“不,我不能睡。”不知為何,趙黍忽然生出這種念頭:“我要是睡著了,這一切都要消失不見。我不能睡……”

“你要沉迷到幾時?”

清冷女聲再度響起,趙黍只覺得身前一空,母親溫暖懷抱驟然消失。

趙黍心中驚恐,他看著眼前地面塌陷下陷,所有事物都被無邊黑暗吞噬,他發自本能地衝到屋外,整個華胥村也搖搖欲墜,似乎要盡數跌入深淵。

趙黍心亂如麻,只懂得發足狂奔,他不管不顧地逃離華胥村,遠處崇玄、懷英兩座山丘也被黑暗吞噬,只剩下村口那棵大樹兀自屹立,散發著微弱光毫。

趙黍無路可去,只能蜷縮在大樹之下,眼睜睜看著周圍一切消失於黑暗之中。

“我傳授給你的九宮守一法,乃存想精思之功,是為求存我之神、想我之身,以臻長生之境,不是讓你憑空妄構、沉迷虛幻的。”靈簫的聲音從大樹另一側傳來。

趙黍不復少年之容,反而變得滄桑老成,他轉到大樹另一側,看見倚樹臥眠、青絲披散的靈簫,沉聲問道:“你這是第幾次破壞我的美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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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夢,那總會有醒來的一天。”靈簫語氣冷澹:“那你是否想過,我准許你沉迷幻境多久了?”

趙黍沒有回答,靈簫言道:“十年了,你還是沒能走出來,沉迷在自己精心編織的幻境中,不肯坦然面對世事。”

“我身心俱疲,如今不過是一舉行屍走肉罷了。”趙黍低頭說。

靈簫沒有呵斥,只是一如既往地冷澹:“你怎麼想,我懶得理會。但真元玉府一事,希望你還記得。”

趙黍一言不發,靈簫見他如此,於是言道:“你當初勸離鷺忘機與那群獺妖,給他們定下十年之期,不就是預料自己將遭大劫?”

“我寧可當初就死在地肺山。”趙黍懊悔非常:“因為我的痴妄之想,使得災劫遍佈世間,因此殞命者不可勝數……此等罪孽,萬死難辭其咎!”

靈簫冷笑一聲:“死了就能彌補過錯麼?你當初在地肺山意圖自刎,簡直是軟弱到了極處。”

趙黍嘴唇顫抖、不能言語,靈簫接著又說:“你覺得你母親、張端景以及其他親近之人,看到你自棄性命,會作何想?恐怕是失望居多,沒想到辛苦栽培出來的,竟是這麼一個畏難懼事、毫無擔當的軟骨頭。”

聽聞這話的趙黍跪倒在地,他神色木然地望著代表自身修為境界的命樹,較之過往竟然茁壯許多。

“十年伏藏,胎息自運,這是張端景與梁韜聯手留給你的機緣。”靈簫說道:“他們的弘願謀劃都失敗了,但未嘗一無所得,你要是自暴自棄,只怕是浪費前人積累之功。”

“我該怎麼做?”趙黍伏地叩頭。

“別問我。”靈簫神色冷澹:“那是你的路,走不走、怎麼走,由你自己說了算。但在那之前,你要先從幻夢中清醒過來。”

……

轟隆一聲,洞窟震動、鍾乳斷裂,高大石門被巨力擊碎,門外洪尚武渾身冒煙,皮膚好似煮熟的蝦蟹般滾燙發紅,朝著半仙之體蛻變的肉身血氣蒸騰,換作修為稍淺之人,恐怕早已被燒成焦炭。

吐出長長一口氣,洪尚武周身孔竅噴出沸滾白霧,如同鍋爐一般。隨後又深吸一氣,將充盈此間的清氣納入百脈。

一旁緩緩調息的錢少白看著洪尚武如此吐納,心中不由得暗驚,以玄門仙武淬鍊的體魄,果真不能等閒視之,哪怕是熟鐵精鋼也經受不住如此勐烈的氣機往返出入,但洪尚武硬是堅持下來了。

方才為了打破石門禁制,眾人可謂是使勁渾身解數,尤其是洪尚武,運使五丁開山勢,百拳千掌如狂風暴雨轟在石門之上,最終使得禁制守禦出現一絲破綻,在錢少白配合下,一舉擊碎石門。

相比起先前恢弘霸道,錢少白察覺到洪尚武此刻吐納間有一絲滯礙粗淺。可見如此施術運式,也會傷及自身。

錢少白已經在暗中思量,要不要趁這個機會直接殺了洪尚武,如此一來便能讓石樑十二寨群龍無首,立刻陷入混亂之中,對剿匪形勢大為有利。

“好了。”洪尚武立刻調攝氣機,藏起那一絲破綻,對眾人言道:“洞府門戶已開,諸位且隨我入內一探!”

錢少白收劍入鞘,他終究還是沒有出手,洪尚武此人根基深厚,非比尋常,自己獨自一人還真不好對付他。

跨過滿地碎石,眾人來到一處空曠洞室,穹頂上明珠生光,照亮洞室方圓數十丈,四周牆壁鑿出大量櫃格,擺滿了各種瓶罐盒匣、經籍書卷。而洞室中心處的碧玉臺座上,放置了一副棺材。

“棺材?”洪尚武等人也是不明所以,他們原本猜測,洞府內中應該有人閉關,卻不曾想是一副棺材。

“可有哪個門派是躺棺材裡修煉的?”一位散修不安詢問道。

“難不成是積屍教?”有人說。

“胡扯!”洪尚武最先反駁:“積屍教的藏棺煉形法,要尋覓陰氣極盛之地。這裡清氣盈沛、純而不雜,積屍教的邪修來此地修煉只會事倍功半!”

“那現在怎麼辦?”有散修提議:“要不我們將東西搜刮完就離開?”

洪尚武獰笑道:“一副棺材而已,說不定內中之人早已死去。就算化為飛僵行屍,諸位修煉有成,難道還會怕這些東西不成?”

“不怕,當然不怕!”其餘眾人彼此壯膽。

洪尚武正要上前開棺,忽然停下腳步,扭頭對錢少白說:“錢道友,不如由你來開棺?”

“此等盛事,錢某就不必越俎代庖了。”錢少白冷笑道。

“上景三光妙法,最能剋制一切陰邪屍鬼。”洪尚武笑容裡帶著三分殺意:“錢道友,我說得沒錯吧?”

錢少白沒想到自己還是被看破了,想來是暗中御使虹映寶珠時,露出修為功底,畢竟上景宗名聲在外,有些東西實在沒法掩飾。

“洪寨主說笑了,我來開棺,請諸位稍作退避。”錢少白沒有辦法,只得來到那副棺材邊上,同時小心提防洪尚武,腦海中飛快思量如何突圍而出。

形勢一觸即發之際,棺材蓋忽然自行掀開,趙黍坐起身來,望見一眾陌生面孔,茫然問道:“你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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