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辦呢……”

我獨自走在癸生的街道上。

這是一條相當有年代的街。從木頭看板到腳下的石板，到竹竿支起的雨棚，再到晾曬在二樓陽臺上的帶補丁的衣物，後腦勺上綁著一根小辮子的男孩，他腳下的拼花足球，遠處高出其他建築一大截的望火塔……我的眼睛飢渴地想把這些景色都印在眼底。

流魂街還保留著江戶時代的生活風格。究其原因，大概是工業革命和全球性戰爭為能席捲至此造成的。21世紀我們習以為常的科技大都是過去的兩百年間從國外傳進來的產物，少有的部分先進的城市規劃系統同樣來自歐美，傳說北京城曾經是沒有下水道系統的，那時候有一個特別的職業，叫做糞夫，專門以挑走每家每戶的糞便為生，要是沒了他們，爆發糞災是常常有的事。而那時在英國倫敦，足以讓馬車通行的巨大下水道已經建成並投入使用了。即使是中國城市規劃相對完善的長春，其規劃的契機也來自於偽滿洲國時期日本的統治，而非中國人自己的設計。

沒有被現代科技和思維改變的世界，就是我眼前的這個樣子。

它不止擁有令人懷念的古村風貌，更多的是生活的不便、傳染病的大肆橫行和木製建築造成的重大火災隱患，這些就是掩藏在人們所追求的“淳樸原生態古鎮”背後的真相。

不過，能在保留百餘年前的舊習俗的世界裡生活，總給人一種不真切感。

這裡的一切都讓我覺得勝似夢境。

也就是說，我無法把自己當做本來就屬於這裡的一員、融入他們的生活方式。

“啊？不行不行，我們家的供應量、銷路和人手都固定了幾十年了，就算你突然說想來幫忙，也沒有多餘的活兒可以給你做。即使是你分走了他們的工作，我們能得到的食物也不會變多，那分到每一個人頭上的分量不就變少了？這是一個完整的迴圈，懂不懂？”

“……不好意思。”

我試圖和一家米店的老闆交流，勸他讓我留下做幫工，以期得到基本的食物，卻被他果斷地拒絕了。

是啊，流魂街的世界已經保持這個模樣幾百年了。在這裡的一切都遵循著已有的規則，以最穩定的姿態執行著。一言以蔽之，即對待新食物與新角色的態度十分排外。要是給我一點時間，我大概能在想辦法找到缺人手的活兒，可是我現在就已經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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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這個消耗速度，一天之後就會餓得兩眼發黑。

必須儘快解決生計問題才行……

“嗯？”

我停在了長老家的門口。

別問我是怎麼知道裡的長老的家的。在整個地區裡只有這家的院子大得驚人，光是看一眼圍牆的裝飾材料，就猜得到裡頭住的是有錢有勢的人。另外一個顯著差別就是，別人家的房子都用黑瓦，只有這家用的是金瓦。

正門上刻有一個類似家紋的紋章，但我沒來得及湊近看。因為我的視線被側門那邊一群排隊的人吸引了。走上前去一問，他們都是剛剛被魂葬來這個區的新人。

終於找到組織了！

我快步向他們走去。正巧，排在我前面的兩個人在聊天。

“喂，你是怎麼死的呀？”

“我？這不是年老了不中用了，就被兒子送去了養老院，然後被那裡的護士給折磨死了的嘛。你呢？”

“我家的房子被強拆了，沒地方住，就跑去上吊了。”

“就這麼點事？我跟你說，看見前面那個小姑娘沒？她可是臨近生產，肚子痛得難受，醫生建議她剖腹產，結果她婆婆不肯籤手術同意書，痛得她忍無可忍，直接從醫院的四樓跳了下來呢！”

“還有這麼回事兒？太慘了吧！”

我聽到他們在議論各自的死法，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不過想開之後，我又覺得這很正常。流魂街的人都是死過一次才會到這裡來的，彼此之間第一時間想交流的就是死的事情，這簡直太符合常理了。

“哎，小哥，你呢？”他們之中的一人突然把矛頭轉向了我，“看你年紀輕輕，該不會是失戀了想不開就尋了死路吧？哈哈哈！”

為什麼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高中談個戀愛就去死的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

“不不不……”我連忙洗清自己的罪名，“我是被人殺死的。”

“哇！被殺？！那可真了不得！”他驚訝地感嘆起來，“我可喜歡偵探小說了！阿加莎讀過沒？她是我心裡推理界的NO.1！”

居然還會說英語。

“啊……我也挺喜歡她的……”

“是吧？是吧？啊呀，到我了。”他一邊說著，前面的隊伍就飛快地減少了十幾個人，於是他興致勃勃地跑去了登記處，“堂本光太郎。對，五十三歲。”

桌子後面形式辦公人員的青年在一頁白紙上用毛筆飛快而潦草地寫下了幾行字，看也沒看就塞給了他：“好了，下一個。”

“是要報名字嗎？我叫片桐柚。17歲。”

“好了，下一個。”

我接過他遞來的紙，大概閱讀了一下上面的內容。除了名字年齡和性別，還記載著住處的資訊。這就是我之前遇到的那個中年男子說的“去街道的長老家裡登記”的意思了。不過我現在還沒找到家人呢……就迷迷糊糊地分到了住處……

這樣真的好麼。

後面的人可懶得等我，一個勁地催我別擋道，我只好連跑帶跳地走出了這個院子。重新站在街道上之後，我總算是得到了下一個目標——

“懸鈴木崖三號？”

我念出了紙上寫著的那個奇奇怪怪的地址，眉頭一皺。

……但願別是懸棺寺那種強行建在峭壁上的“不可能住宅”就好。

我越來越頭，決定先出發再說。

到了那裡，總是能有辦法的。趁現在天色還早（而且沒下雨），儘快抵達目的地才是最關鍵的任務，同時，我還得考慮一下哪裡能有人吃的食物。想到這裡我就發出了一聲嘆息。這悽慘的流浪生活果然只適合出現在浪漫主義者的《詩和遠方》裡，一點也不適合現實主義的人，至少我是完全體驗不到餓肚子有什麼浪漫可言。

讓那些浪客小說都見鬼去吧！

（雖然我現在好像也是鬼的一員……算了。我也差不多該接受這個設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