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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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母病院前。

我橫衝直撞地擠進了急診區,從杏的手臂上滴落的血像朵朵梅花一樣、接連綻放在門廳的地板上,周圍的人見到如此悽慘景象,也都不約而同地讓開了一條路。

她已經由於疼痛而暈厥過去了。

如果不快點治療的話……

“你在做什麼。都這樣大出血了,不知道先壓住血管的上游止血嗎?”

一個穿著白大褂、雙手插在口袋裡的醫生看見了我,冷聲喝止道。

是我過於慌亂,竟然忘了這麼重要的急救措施。

但現在可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

“請你……救救她……!”

我心急如焚的樣子讓他有些無奈。

“……我會的。這是我的職責。”他說著,已經有護士推來了急救用的手術床,停在我們身前,“把她放上去。”

然後,杏就被推進了手術室。

她的手指傷得太厲害,光是縫合,肯定無法恢復到從前的狀態。一想到這裡,我就倍感自責。胸口上的傷痕還可以用衣服遮擋,也不影響以後的生活,但手指……

她是弓道的練習者,傷成那樣,就再也不可能達到從前的巔峰狀態了。

豈止是重返巔峰,還能不能拉弓都要看上帝的意思。

——最壞的情況,是整隻手都再也無法自由活動。

“柚!”

媽媽也坐著計程車趕到了醫院門口。由於我使用了飛鐮腳,所以比她到得更早。對於我是如何迅速趕往此處的,她似乎抱有一點點疑問。但這微小的疑問,在杏的生命安全面前,都不值一提。

“媽媽……”

“杏怎麼樣了?”

她一看見我身上殘留的杏的血跡,就帶上了哭腔。

她在害怕。

我也很害怕。

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於醫生的身上,自己卻無能為力,這樣的時間才是最難熬的。

“已經進手術室了,現在只能等著了。”

我拍了拍她的後背,讓她冷靜下來。

“她會沒事嗎?”

“會的,一定會的……”

我也不記得自己在如此胡亂的心緒下說了些什麼。腦子裡暈暈乎乎的,大概是剛才一連射出十支箭的透支效果。醫院裡的空氣冰冷而安靜,一股消毒水的氣味飄來,讓人很難忘記自己的處境,就連想要從這場噩夢裡逃離出去……都是那麼的艱難。

手術室外的長椅上,只坐著我和媽媽兩個人。

過了一個小時,爸爸也趕到了。

“我聽說杏出事了?”

他還穿著上班用的西裝,頭上的髮膠都散開了,明顯是得到訊息之後急忙趕來的證明。他在媽媽身邊坐下,一邊大口大口地喘息,一邊問。

“我不知道……那個時候……是怎麼回事……”

媽媽有點語無倫次了。

也是,正常人遇到那種狀況肯定會覺得莫名其妙吧。自己的女兒比賽比得好好的,卻突然瘋了一樣地衝人射箭,力氣還大得可以穿透牆壁……我希望她不要對自己的精神狀況感到懷疑。這些都不是她的幻想,而是現實。

就這樣不安地等待了三個多小時,杏的手術床還是沒有被推出來。

我盯著手術室上的紅燈,嘆了口氣。

“柚。”

爸爸去買來了水,遞給我。

“謝謝。”

我接過水喝了一口。剛跑來這裡的時候,我的確是滿頭大汗,現在也有些虛脫的預兆了。

“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他提議道,“這裡有我們,沒關係的。”

沾染到我身上的血跡可能太嚇人了吧。

但是……

“不……我想得知她的平安之後再走。”

我搖了搖頭。

他定定地望著我,片刻後,才將目光從我的身上挪開。

“好吧。我去吸支煙。”

【……我是分割線……】

父親出去之後,我越發覺得難受,便追著他的腳步,和他一起來到了醫院的天臺上。他正叼著一支雪白色的捲菸,眺望遠方的天際線。

鏡野市是個小城市,主要的街道加起來也不過七八條,站在這座醫院的樓頂就能很輕鬆地看到建築消失、林業興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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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地不賺錢,這是我聽媽媽抱怨時得到的資訊。政府給出了高額補貼,可如今的世道,哪有人能踏踏實實地務農呢。當年曾經屬於片桐家分家的土地,也大都在戰爭時期被趁火打劫的鄉霸划走了。此後,以林業為主要收入來源的大集團買下了這附近的森林,在鏡野市建設了基礎設施和住房,越來越多的人在此處集聚,林業反而成為了配角。

“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那一片還是茂盛的樹林。”他用眼神指著北方的街區,說,“你爺爺是滅卻師,他偶爾會去那片樹林裡練習射箭。我一直憧憬著像他那樣的英雄,纏著他,想讓他教我滅卻師的本領。可是,我看不到幽靈,這些只不過是白日做夢而已。”

我有點驚訝。

爸爸的身上散發出的精英氣質,實在與熱血的中二少年相差甚遠。

我還以為他會像石田龍弦一樣厭惡與滅卻師有關的一切。沒想到,他居然也曾經天真地想成為一個滅卻師。

“爺爺他……後來怎麼樣了呢?”我問。

他嘴裡的煙在隨著口型的變化上下搖擺:“死了。大概是和什麼怪物戰鬥的時候犧牲的。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清楚,只記得他的屍體被同伴送回來的場景,因為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他的同伴並不感謝他,反而責怪他拖了大家的後腿,送回來屍體之後就馬上走了。當然,葬禮的時候還是出席過的。”

“那也太過分了。”

我低下了頭。

“對於經常徘徊在生死邊緣的人來說,死亡就是最大的敵人,每個人都拼命掙扎著想要活下去。所以,他們的不滿無可厚非。”他的語氣裡卻沒有絲毫怨恨的意味,“不過從那以後,我就再也不憧憬你爺爺的背影了。……呵,滅卻師有什麼好的,整日與危險的物件作戰,沒有人感謝他們,也沒有為他們的死哀悼……都是塵世間的蜉蝣罷了。”

“……”

聽說了爺爺的過去,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就好像自己也被譴責了一樣。

剛才,在醫院大廳裡,冷言冷語地指責我為什麼不先止血的醫生,大概也和我爸爸是同一類人吧。

“我並不是想打擊你。”他勉強扯出一絲笑容,說,“滅卻師是了不起的職業。也正因為你選擇了繼續滅卻師的道路,杏才會死裡逃生,我才會站在這個地方和你說話。”

他這是在鼓勵我。

“可是她的手……”

我有點不想說下去。

她的手指……和殘疾也沒太大區別了。

爸爸把煙踩在腳底,熄滅了菸頭上的火。然後他撿起變成灰色的菸頭,往回走去。

“爸爸?”

“……如果這是杏命中註定的劫數的話,我們已經做到最大限度的努力了,沒有比這更好的結局了,不是嗎。所以你無需自責,柚。”

他的話一字一字地刺進了我的心裡。

“是……”

我盯著皮鞋上的血痂,只能說出這麼一句話。即使知曉再多的大道理,即使用理性思考一切,在目睹親人遭遇不幸之時,我依舊會感到難過。

“我們回去吧,說不定杏的手術已經結束了。”

“嗯。”

於是,我們一前一後,走近了樓梯間的鐵門裡,準備迎接來自醫生的最終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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