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母病院前。
我橫衝直撞地擠進了急診區,從杏的手臂上滴落的血像朵朵梅花一樣、接連綻放在門廳的地板上,周圍的人見到如此悽慘景象,也都不約而同地讓開了一條路。
她已經由於疼痛而暈厥過去了。
如果不快點治療的話……
“你在做什麼。都這樣大出血了,不知道先壓住血管的上游止血嗎?”
一個穿著白大褂、雙手插在口袋裡的醫生看見了我,冷聲喝止道。
是我過於慌亂,竟然忘了這麼重要的急救措施。
但現在可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
“請你……救救她……!”
我心急如焚的樣子讓他有些無奈。
“……我會的。這是我的職責。”他說著,已經有護士推來了急救用的手術床,停在我們身前,“把她放上去。”
然後,杏就被推進了手術室。
她的手指傷得太厲害,光是縫合,肯定無法恢復到從前的狀態。一想到這裡,我就倍感自責。胸口上的傷痕還可以用衣服遮擋,也不影響以後的生活,但手指……
她是弓道的練習者,傷成那樣,就再也不可能達到從前的巔峰狀態了。
豈止是重返巔峰,還能不能拉弓都要看上帝的意思。
——最壞的情況,是整隻手都再也無法自由活動。
“柚!”
媽媽也坐著計程車趕到了醫院門口。由於我使用了飛鐮腳,所以比她到得更早。對於我是如何迅速趕往此處的,她似乎抱有一點點疑問。但這微小的疑問,在杏的生命安全面前,都不值一提。
“媽媽……”
“杏怎麼樣了?”
她一看見我身上殘留的杏的血跡,就帶上了哭腔。
她在害怕。
我也很害怕。
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於醫生的身上,自己卻無能為力,這樣的時間才是最難熬的。
“已經進手術室了,現在只能等著了。”
我拍了拍她的後背,讓她冷靜下來。
“她會沒事嗎?”
“會的,一定會的……”
我也不記得自己在如此胡亂的心緒下說了些什麼。腦子裡暈暈乎乎的,大概是剛才一連射出十支箭的透支效果。醫院裡的空氣冰冷而安靜,一股消毒水的氣味飄來,讓人很難忘記自己的處境,就連想要從這場噩夢裡逃離出去……都是那麼的艱難。
手術室外的長椅上,只坐著我和媽媽兩個人。
過了一個小時,爸爸也趕到了。
“我聽說杏出事了?”
他還穿著上班用的西裝,頭上的髮膠都散開了,明顯是得到訊息之後急忙趕來的證明。他在媽媽身邊坐下,一邊大口大口地喘息,一邊問。
“我不知道……那個時候……是怎麼回事……”
媽媽有點語無倫次了。
也是,正常人遇到那種狀況肯定會覺得莫名其妙吧。自己的女兒比賽比得好好的,卻突然瘋了一樣地衝人射箭,力氣還大得可以穿透牆壁……我希望她不要對自己的精神狀況感到懷疑。這些都不是她的幻想,而是現實。
就這樣不安地等待了三個多小時,杏的手術床還是沒有被推出來。
我盯著手術室上的紅燈,嘆了口氣。
“柚。”
爸爸去買來了水,遞給我。
“謝謝。”
我接過水喝了一口。剛跑來這裡的時候,我的確是滿頭大汗,現在也有些虛脫的預兆了。
“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他提議道,“這裡有我們,沒關係的。”
沾染到我身上的血跡可能太嚇人了吧。
但是……
“不……我想得知她的平安之後再走。”
我搖了搖頭。
他定定地望著我,片刻後,才將目光從我的身上挪開。
“好吧。我去吸支煙。”
【……我是分割線……】
父親出去之後,我越發覺得難受,便追著他的腳步,和他一起來到了醫院的天臺上。他正叼著一支雪白色的捲菸,眺望遠方的天際線。
鏡野市是個小城市,主要的街道加起來也不過七八條,站在這座醫院的樓頂就能很輕鬆地看到建築消失、林業興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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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地不賺錢,這是我聽媽媽抱怨時得到的資訊。政府給出了高額補貼,可如今的世道,哪有人能踏踏實實地務農呢。當年曾經屬於片桐家分家的土地,也大都在戰爭時期被趁火打劫的鄉霸划走了。此後,以林業為主要收入來源的大集團買下了這附近的森林,在鏡野市建設了基礎設施和住房,越來越多的人在此處集聚,林業反而成為了配角。
“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那一片還是茂盛的樹林。”他用眼神指著北方的街區,說,“你爺爺是滅卻師,他偶爾會去那片樹林裡練習射箭。我一直憧憬著像他那樣的英雄,纏著他,想讓他教我滅卻師的本領。可是,我看不到幽靈,這些只不過是白日做夢而已。”
我有點驚訝。
爸爸的身上散發出的精英氣質,實在與熱血的中二少年相差甚遠。
我還以為他會像石田龍弦一樣厭惡與滅卻師有關的一切。沒想到,他居然也曾經天真地想成為一個滅卻師。
“爺爺他……後來怎麼樣了呢?”我問。
他嘴裡的煙在隨著口型的變化上下搖擺:“死了。大概是和什麼怪物戰鬥的時候犧牲的。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清楚,只記得他的屍體被同伴送回來的場景,因為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他的同伴並不感謝他,反而責怪他拖了大家的後腿,送回來屍體之後就馬上走了。當然,葬禮的時候還是出席過的。”
“那也太過分了。”
我低下了頭。
“對於經常徘徊在生死邊緣的人來說,死亡就是最大的敵人,每個人都拼命掙扎著想要活下去。所以,他們的不滿無可厚非。”他的語氣裡卻沒有絲毫怨恨的意味,“不過從那以後,我就再也不憧憬你爺爺的背影了。……呵,滅卻師有什麼好的,整日與危險的物件作戰,沒有人感謝他們,也沒有為他們的死哀悼……都是塵世間的蜉蝣罷了。”
“……”
聽說了爺爺的過去,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就好像自己也被譴責了一樣。
剛才,在醫院大廳裡,冷言冷語地指責我為什麼不先止血的醫生,大概也和我爸爸是同一類人吧。
“我並不是想打擊你。”他勉強扯出一絲笑容,說,“滅卻師是了不起的職業。也正因為你選擇了繼續滅卻師的道路,杏才會死裡逃生,我才會站在這個地方和你說話。”
他這是在鼓勵我。
“可是她的手……”
我有點不想說下去。
她的手指……和殘疾也沒太大區別了。
爸爸把煙踩在腳底,熄滅了菸頭上的火。然後他撿起變成灰色的菸頭,往回走去。
“爸爸?”
“……如果這是杏命中註定的劫數的話,我們已經做到最大限度的努力了,沒有比這更好的結局了,不是嗎。所以你無需自責,柚。”
他的話一字一字地刺進了我的心裡。
“是……”
我盯著皮鞋上的血痂,只能說出這麼一句話。即使知曉再多的大道理,即使用理性思考一切,在目睹親人遭遇不幸之時,我依舊會感到難過。
“我們回去吧,說不定杏的手術已經結束了。”
“嗯。”
於是,我們一前一後,走近了樓梯間的鐵門裡,準備迎接來自醫生的最終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