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此夜，鎮守府後宅。
郭子儀臉色陰沉著，一下一下的擦拭著軒轅弓，這把古弓的材質特殊，擦了桐油之後烏油油的亮，燈火映襯之下，彷彿有螢光流動。
再配合上古拙無比的花紋，讓古弓看起來更加的賞心悅目。
但這古弓雖然好看，確是一把千古大殺器。
突然郭子儀緩緩吐出一口氣，沉聲道：“你們說說，如果我用盡全力拉動此弓，能不能一箭射穿十里……”
說著看向眾人，沉聲又道：“我想在萬軍之中射死姓安的。”
房間裡的氣氛很壓抑。
幾個家眷都不敢出聲。
誰都能看出來，這時的郭子儀憋著一股火，很大很大的怒火，整個人已經怒火中燒。
這時候的郭子儀，幾乎沒人敢出聲勸阻他。
幸好，家裡還有楊玉環……
……
“老公，能消消火麼？”
“我知道你現在很暴怒，胸膛裡憋著一股火，其實不只是你有怒火，我的心裡同樣也憋著火。”
“小虎頭是咱們的心頭肉，那些人卻想派人刺殺他，這對於咱們夫妻而言，絕對是不共戴天之仇。”
“敢打咱們孩子的主意，這種人絕不能留在世上。哪怕上窮碧落下黃泉，也要把他們找出來全殺死。”
“但是，老公，殺這些人可以，你去攻打安祿山不行。”
楊玉環說到這裡，伸手輕輕給郭子儀按捏肩膀，柔聲又勸道：“我知道你很能打，力氣一天比一天大，所以你的信心一天比一天足，認為這世上沒有什麼能威脅到你……”
“但是老公啊，你這是盲目自信。”
“你現在總共只有一萬兵馬，安祿山麾下卻有十五萬大軍，此人擔任節度使多年，藩鎮之地經營的水洩不通。他掌握的三大兵鎮，地域之廣超過三個山東。”
“這是什麼概念，這可不是三比一的概念。”
“人家掌控之地經營多年，三大兵鎮都有親信掌控，不但兵多將廣，而且財富不缺……”
“其實何止是財富不缺，我估計任何一個藩鎮們都是富可敵國。畢竟這麼多年的積累之下，即使是傻子也能積累到驚天財富的。況且藩鎮們不是傻子，他們是搜刮一地的節度使。”
“而安祿山這種藩鎮，梟雄之心必然早有準備，他即使每年只攢一百萬資財，這麼多年也會攢出個天文數字。”
“兵多將廣，錢財不缺，這種勢力是最難啃的硬骨頭，需要曠日持久的時間才能滅掉。”
“相比之下，咱們的實力差太多。”
“比如安祿山掌控超過三個山東的地域，咱家現在卻連半個山東都沒能囊括，所以從地盤根基而言，首先就輸了很大一截。”
“其次，兵馬。人家有十五萬大軍，咱家總共只有一萬。縱然咱家的將士們再能打，但你捨得讓他們一個人打十五個嗎？”
“真要這樣的話，根本不是打仗啊，而是去送死，是讓將士們去白白送死。”
郭子儀聽到這裡時，猛然冷哼一聲開口，道：“為什麼不能打？此前黃河一戰我不是照樣打贏了？當時也是一萬兵馬，對陣的是五萬大軍，戰局卻是橫掃披靡，將士們幾乎沒有任何犧牲。”
楊玉環嘆了口氣，搖搖頭道：“不一樣，這次和上次不一樣。”
她繼續給郭子儀捏著肩膀，柔聲分析道：“上次之所以能贏，是因為佔據天時地利，你仗著黃河之屏障，於河畔對他們進行截擊……對方五萬大軍無法同時渡河，所以也就沒辦法同時參戰。在如此情況之下，你才做到橫掃披靡。”
“但是這一次，人家做好了充足準備，不但提前派出兵馬悄然入關，而且還有山東境內的官員幫忙遮掩！”
“你至今連他們藏在哪個州府都不知道，如何能做到打仗之時佔據天時地利……”
“不但佔不到天時地利，你甚至要時刻提防偷襲，說不定什麼時候，對方的大軍就會突然襲來。”
“即使不來偷襲你，但是人家可以埋伏吧。當你率領咱家兵馬北上之時，走在出關去打安祿山的路上，對方只要提前埋伏好，絕對會打你個措手不及。”
“老公你可不要忘了，對方的兵馬並非普通兵馬，而是常年駐守邊疆的邊軍，是能夠和草原異族廝殺的邊軍。”
“五萬邊軍如果提前做好準備，佔據地利提前埋伏起來，一旦衝擊而出，必然勢如破竹。”
“到時候五萬伏擊一萬，你說說咱家的將士會死傷多少人？”
郭子儀張了張嘴，然而卻無言以對。
足足良久之後，方才沉聲說了一句，若有所思的道：“這才只是對方派進來的五萬兵馬……”
楊玉環點了點頭，正色道：“不錯，這才僅僅五萬兵馬。而在關外的范陽，人家還有十萬大軍。”
郭子儀深深吸了一口氣，手掌輕輕在軒轅弓上摩梭。
又是良久之後，他再次開口道：“若是你能加快速度，幫我把三萬降卒歸化，直接收編擴軍，增加三萬兵力……”
他話還沒有說完，楊玉環已經出聲打斷，鄭重道：“此事想都不要想，倉促歸化降卒是大忌，稍有不慎，如同在身下埋了一顆雷。”
“況且今夜壽王前來示警，已經跟你說的很清楚，范陽那邊派出的暗碟，準備蠱惑降卒們譁變……”
“這讓我突然意識到，咱家最近有些太放鬆警惕了，雖然降卒們表現出極大的歸順之意，但他們畢竟是跟隨安祿山多年的老兵。尤其那些將領，很多人受過安祿山的厚待。”
“不可能因為咱們蘭陵的政策好，能給士卒們提供家人團聚的機會，所以就讓降卒們立馬死心塌地，成為忠誠無比的蘭陵士卒。”
“反而他們的思想會有波動，很容易會被范陽的暗碟蠱惑，一旦心裡出現反亂的苗頭，絕對會醞釀成譁變的局面。”
“所以，這些降卒暫時不能用，絕不能用，堅決不能用。”
楊玉環用了一連三個不能，風華絕代的俏臉全是嚴肅。
郭子儀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臉上的陰沉稍微消退，眼中的怒火也隱去一些。
這時候別人屋裡其她人才敢開口。
玲瓏首先湊過來，小心翼翼的建議道：“其實要想弄死安祿山，不一定非得去攻打他，可以想想別的辦法啊，比如陰謀詭計暗著來……”
郭子儀微微一怔，皺眉道：“陰謀詭計？”
玲瓏緊跟著又道：“也不一定是陰謀詭計，堂堂正正的計策也行，楊姐姐智慧如淵，肯定能想到各種辦法，咱們挑選一些最合適用的，用軟刀子去搞死那個姓安的。”
郭子儀心中一動，目光看向玲瓏，隨即又看向楊玉環，若有所思問道：“你們似乎已經有了計策，所以才一前一後的進行配合，一個勸阻我不要動兵，一個慫恿我使用計策……說說吧，到底你們想出了什麼陰謀詭計。”
楊玉環輕輕掐了他一把，故意用抱怨的語氣緩和氣氛，道：“哪有這麼說自家妻子的，我們在你眼裡難道全是擅長陰謀詭計的女人嗎？”
郭子儀嘿了一聲不說話。
楊玉環輕哼一聲，抬腳走到屋中的桌子旁，玲瓏則是急急拿出一大張紙，小心翼翼的鋪在桌子上。
另外則是小丫鬟兜兜和鈴鐺，各自用手舉著一盞燈，乖巧站在桌邊，負責掌燈照亮。
這番架勢顯然是早有準備。
郭子儀心中再次一動，起身走到桌子旁邊，只看了一眼，臉色已經震驚，幾乎脫口而出道：“地圖……”
確是是地圖，但卻不是普通的地圖。
這時代由於技術落後，所以記載山川河嶽的地圖很簡陋，然而眼前這幅地圖卻不一樣，它的精密程度幾乎和後世相同。
雖然精密程度和後世相同，但是圖上畫的卻不是後世地域，反而竟是這個時代的山川河嶽，以及整個天下的州府城池。
楊玉環微微一笑，若有暗示的衝著郭子儀眨眨眼，含糊其辭的道：“以前我讀書那會，看過大唐天寶疆域圖，雖然時隔多年，但我畢竟吃過智慧仙藥，所以嘛，憑著記憶把它畫了出來。”
郭子儀仍是面帶震撼，目光盯著地圖道：“你這哪是畫了出來？你這簡直是複製了一份。了不起，媳婦你真是了不起。這份地圖即使在咱們那時…咳咳…總之這東西很有用。”
楊玉環‘嗯’了一聲，沒有繼續這方面的話題。
她纖手一伸，點在地圖之上，肅重道：“你仔細看看，大唐各大藩鎮的所在，是不是圍成一個大圈，彷彿一群餓狼在盯著中間的大唐。”
“這些藩鎮曾經是大唐的守護者，是對抗異族入侵的堅城壁壘，然而當一個王朝日薄西山時，曾經的守護者就成了覬覦者。”
郭子儀忍不住點點頭，若有所思的道：“屠龍者終成惡龍。”
楊玉環笑了一笑，道：“形容的雖然不夠貼切，大體也算是這麼回事，但是老公你以後別拽文了，沒看見玲瓏和兩個丫頭都在憋笑麼。”
郭子儀不吭聲。
楊玉環繼續又道：“九大藩鎮，外加一個嶺南五府經略使，這十大勢力圍在大唐四周，其中至少有七八個藩鎮心懷不軌……自古有句老話，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對於這些手握重兵的藩鎮而言，恐怕都有一顆想當皇帝的心。”
“只不過麼，這些人城府夠深，即使心裡急不可耐，但卻沒有人掀起亂局。”
“原因很簡單，出頭鳥最容易死。畢竟大唐的底蘊還在，舉一國之力摁死一個節度使還是可以的。”
“所以藩鎮們都在忍，同時也都在盼，忍是忍住貪婪的慾望，盼是盼著有誰第一個出頭。”
“一旦有人動了苗頭，那麼其他人必然會悍然而動。”
“就比如上次安祿山派兵入關之時，好幾個節度使同時也有了動靜！”
“只不過由於老公你的威猛表現，直接在黃河一戰鎖定了勝局，戰事結束的實在太快，並且還是大優勢的勝利，導致山東沒被兵禍荼毒，其他地域更是風平浪靜……有戰，但沒有亂，所以藩鎮們立馬偃旗息鼓，重新縮起爪牙等待時機。”
“上一次的時候，其實皇帝的意思是趁勢引發大亂。趁亂收拾天下，最終達到李氏皇族清掃豪門氏族的意圖。”
“但是那一次咱們夫妻經過商量之後，認為咱家暫時沒有能力在亂世之中自保，所以老公你才會揮軍北上，在黃河之畔截擊安祿山的邊軍。”
“等於是摁死了他起兵叛亂的苗頭。”
“上一次摁死苗頭，這一次咱們不摁了，不但不摁，咱們反過來幫他添一把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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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子儀微微一怔，皺眉道：“幫他添柴？怎麼添？難道要把咱們蘭陵拱手讓出來，以此激發他的雄心壯志嗎？”
楊玉環搖了搖頭，道：“蘭陵是咱家的家業，不可能拱手給人，甚至不止蘭陵，山東其它地方也不能讓他動。這一片地域是咱家的，任何人都不允許指染。”
“咱們這裡不準他動，但是可以促使他動別處，比如讓他兵發河北道，侵佔河南道，然後一路向西，直逼關隴……”
“這是正規的造反路線，也是佔據中原的最佳路線。安祿山這種一門心思想造反的人，他在利益面前必然會暫時放下私仇，所以，他肯定會按照我謀劃的路線去造反。”
“他現在之所以要偷襲咱們山東，看似是因為咱家和他有大仇，但是究其根本，他主要還是因為想佔地盤的利益所致。”
“但是咱們山東屬於偏遠之地，對他而言並非是不可或缺的利益，如果有河南道和關隴這種利益可選，他肯定會優先去選擇那些地方……”
郭子儀聽到這裡，心裡隱約有了猜測，忍不住道：“你是想透過某種手段，逼迫他不得不起兵造反？等他造反之時，咱們這邊根本不攔他，而是放他過去，讓他去肆虐中原，對不對？”
說著燉了一頓，沉吟又道：“但是這種人是那麼好逼迫的嗎？據說安祿山最大的優點就是能忍。”
楊玉環微微一笑，眼中閃爍一絲殺機，道：“想害我的小虎頭，這種人必須死。或許他真的很能忍，但是我當初在長安已經留下了後手……”
郭子儀微微一怔，忍不住好奇道：“你在長安留了後手？是誰啊？”
楊玉環目光悠悠，像是遙望長安，低聲道：“另一個叫楊玉環的女子，以及她那個飛揚跋扈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