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蒼老的中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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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t——“中年人露出瞭然的微笑。

“Guter Junge”他眯起眼,瞳仁從透出兩彎淺淺淡淡的灰藍,他嘆息:“?Ich verstehe......”

白安一臉茫然,他只能大概的聽出對方講的是德語。

至於什麼意思......

白少爺並沒有深入探索過德語,讓他具體翻譯,實在強人所難。

但從對方的表情上來解讀——

與其說是在嘆息,不如說是一種帶著回憶的真摯讚歎。

沒學過德語,但學過微表情。

白安緩和了神色,抿著嘴,嘴角細微卻止不住的上勾。

不管是什麼樣的語言,友好和認同,總是令人愉悅的。

隨後,白安突然反應過來,自已先前的舉動過激了。

幼稚、白痴、不清醒。

人家說的話確實沒毛病。

怪就怪他現在是個白皮黃心的冰皮蓮蓉蛋黃月餅......

心中頓時鬱悶起來。

他如今的皮白且薄,面上頓時浮出一片赫然。

意外的是,男人竟也表現出同樣的懊惱。

他十分誠懇的對著比自己小了三十來歲的孩子道歉,連肢體語言都充斥著歉意:“抱歉,自顧自的說了母語,非常的失禮。”

沒有絲毫勉強,看起來甚至比他更羞愧。

白安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我之前的意思是——你很好。”這位並不油膩的中年人,發出的讚美同他的眼神一樣真誠:“和你深愛的這個國家一樣好。”

他的語態帶著歐式的俏皮和誇張,卻並不會使人感到尷尬與冒犯。

這種恰到好處的互吹氛圍,就讓人感覺到非常的舒服了......

高等級下的人造緩衝,肢體、表情、眼神、聲音、說話速度、遣詞造句......任何一個細節都恰如其分,彷彿量身定做的衣物般,給予人精緻而流揚帖慰感。

以及,面對師長讚賞般的滿足感。

如果是個普通人擱這兒。

估計已經給誇得只會摸著腦袋“嘿嘿嘿......”傻笑了。

然而白安剛住了。

他見識多,頭很鐵。

只是感到放鬆。

同時又產生了類似於疏離的間隔感。

這位德國紳士的氣質,從始至終都是純善無害的,穩固如死水般的溫煦。

這使他隱隱約約的覺察出一些違和——畢竟,任何過於完美的東西,都會讓人體會到不真實的惶恐。

白安搖了搖頭,暫時將直覺歸為錯覺,掃到一邊。

“您過獎......”白少爺回以同樣真摯的感謝與讚美,上去就是一波套路性的商業互誇。

又不是真小孩。

上輩子都是二十六的社會人了,伸手不打笑臉人,是人事交流的基本潛規則。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何況正處禮儀學習階段,能碰上這麼個教科書般的“範本”對練,真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即便是毫無營養的寒暄,人到中年的紳士也表現出認真聆聽的姿態。

只是他的眼神,從專注,漫

他合攏交叉的十指緩緩分開,手指滑到袖口,下意識的捻動、反覆摩擦起那枚老舊的銅袖釦。

他的眼神有片刻的恍惚像搖晃的燭光,似有眷戀。

“Wirklich so......”彷彿語之未盡的呢喃,輕輕飄散在空氣裡,繾綣的群不到蹤跡。

男人的神情有些異樣,像是沉湎在馥郁的酒中,恍恍惚,熏熏然的觸及到美好溫度。

“什麼?”白安皺眉,“像……什麼?”

聲音太輕,他只聽了一點模糊的,像是“like…”的發音。

像什麼?

像……誰?

在真實意思上,竟是恰如其分的撞上了。

對方卻彷彿從夢中驚醒一般,悵然的回過神來,這才歉意的向著面前的男孩頷首,再次顯出極好的教養。

這無疑讓人心中更加困惑了。

他再次感到異樣的氣氛。

——這次更為濃烈。

有什麼因素使這場景變得十足違和,而這種違和放大了細節,使得白安猛的發現。

這個人溫和的太過了——

不像是仍遺有餘暉,事業巔峰的中年,反倒像骨血都化成灰燼的垂垂老耄,被歲月磋磨了稜角,除了圓潤慈和,一絲一毫意氣風發的生命力也未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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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的面前,並不是個真正的老人。

這個人更像是像親手拔掉了自己滿身荊棘的刺蝟,呈現在整個世界面前的,都只剩下無法給人任何威脅的柔軟。

白安猶疑了一下,但愈演愈烈的好奇心和過於安全的氛圍,使他發出了追問:“您剛才還說了什麼嗎?”

本來,與人交往,最忌交淺言深。

“你真像她......”對方嘆息,並微笑,目光更加柔和下來,顯露出親切的意味。

他坦然的對此做出了說明:“我的妻子也同樣擁有華英兩國的血統,並且同你跟你一樣熱愛這片土地,推崇這個國家。”

“你們的性格,也有些相似。”

白安突兀的意識到,中年人身上奇怪的維和感,源頭出在哪裡。

雖然只是猜測......

他在描述他的妻子,他應當深愛她,這樣的描述也應該是令人愉悅而感到溫煦的。

男人的神情與語言,也確實是這樣描述的。

但那雙眼睛.......

分明虛無遊離,覆滿塵灰。

那是如死水一般,最深沉的憂鬱。

彷彿胸腔只剩一片廢墟,在長長久久的荒蕪中無人拜訪,在歲月的磋磨失卻了所有的榮華與過去,溫情,剋制,又蒼老的悲劇。

最後的骨架,也不過是回憶與習慣在搖搖欲墜的支撐。

“~?~?~”

白安:“!”

空曠的室內,突兀的想起音樂來。

音量極大的、清晰而柔和的調子,乾脆利落的打破了凝固的氣氛,嚇了兩人一跳。

隨即,他們意識到,該走了。

是閉館音樂響了——

無論什麼角色,都該離場了。

中年人笑起來,難得的有些開懷。

“我想我們相處的很愉快,不知道可否交換一下姓名。”

“威廉·古德裡安。”他注視著男孩的眼睛,溫和的敘述自己名字:“這是我的名字,孩子,我是否能知道你的名字?”

“我的榮幸。”白安了自己的名字

對方點點頭,雙方平和的道了別。

至終,白安也沒用再多說一句話。

細節已經向他告知,中年人與他妻子的故事,大概並沒有很好的結局。

江南的夜色很涼,且行人稀少。

他饒了精緻卻清冷小路,然後進入闌珊的燈火裡,走過彷彿漫長的沒有終點的天橋,突兀的想念上輩子的燒烤攤。

然後又想起萍水相逢的,中年人的背影。

白安突兀的憶起,上輩子在某個音樂軟體裡,看過的一段話。

“孤獨”這兩個字,拆開看,有孩子,有瓜果,有走獸,有蚊蠅,足以撐起一個盛夏傍晚的巷子口,人味十足。夏日的傍晚,你看著空中嗡嗡飛舞的飛蟲,不遠處的狗搖著尾巴穿巷而過,你手中拿著吃剩下的半塊西瓜,忽然覺得好像過了半輩子,又好像只過了半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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